这场地动从都城一路波及到了五个郡县。
山河移位。
人力难抗。
正如那日的宋尹所说, 地动带来了一系列的次生灾患,波及更广。
一时间朝堂上下都忙碌了起来。
隋离也终于正式进入了群臣的视线中。
他们还不由私底下暗暗感慨:没成想陛下如此英明。
原先只坐山观虎斗,瞧着楚侯与纪侯使出百般手段。
实际一早便属意公子辛离了。
偏他体弱, 谁也没将他记在心上。
是啊, 着实好手段啊!如今纪侯身死。
楚侯恐怕也……他们暗自摇头, 没有再往下说。
薛公听闻如今朝政, 已经有大半都交于公子辛离来处置了,他心下先是一喜,但很快就又皱起了眉。
原先清姬要他奉上大量金银, 以改换辛离公子在宫中的地位。
那时薛公也颇有意动,是取了些金银交予清姬。
后头清姬与无极门元君过从甚密,再后来无极门倒台,薛公心有余悸, 再不敢有任何动作。
他也不知清姬在辛离公子得陛下看重一事中,是否出上了力气。
想来恐怕是没有的……否则她怎么还关在牢狱中呢?薛公叹气。
一个救了帝姬, 一个得罪了权贵。
不知薛家的将来在何方……却说这厢清凝,倚着栅栏,脸色发白, 她道:回去吧。
越姬蹲坐在栅栏外,神色还有些呆滞。
想是还没能从地动的威慑之中回过神来。
她能下地了以后, 便忙不迭地来瞧清凝了。
初时, 越姬以为会很难才能见到清姬。
但把守在门口的狱卒, 待她很是和颜悦色, 听她说要见清姬,便忙将她带了进来。
而后便遇上了地动。
越姬吓得半条命都去了, 四肢也是软得半天都爬不起来。
幸而监牢本就修得牢固无比, 里头的人除了那吓死的, 别的人几乎没受什么伤。
越姬禁不住颤声同狱卒道:我、我能带她出去吗?眼下出了大事,四处都乱得很。
我、我就想带她回家。
先前还和颜悦色的狱卒,登时拉下了脸:不可。
越姬面露失望之色。
只能盼帝姬了……可帝姬方才回到朝中,也不知她与辛敖的关系又如何了。
不知她与叛军如何了。
反正应当是顾不到这里来了。
清凝抬眼:我叫你走,你没有听见吗?狱卒立马又变回了和颜悦色的模样,笑呵呵地道:是啊,此地阴寒潮湿,岂不是伤了贵人的贵体?清凝都觉得有几分讽刺。
他说的没错,你何必留下?那日越姬不是都听见了吗?隋离说乌晶晶是她害的。
她害了越姬放在心尖尖上的帝姬啊。
清凝心下冷笑。
她的便宜母亲应当恨极她才是。
越姬憔悴起身:我明日再给你送吃食来。
我会寻机会去见帝姬的,我会求她放了你。
清凝:没用的。
她回想起那日隋离的姿态,只觉得骨头缝里都发着冷。
修真界中的人们知晓隋离道君是这般模样吗?这样的……冷酷且残忍。
会有法子的……无极门的元君不是都放出去了吗?你也会的,你也能的。
越姬低低念叨着,缓缓起了身。
我说了没用的!清凝情绪失控吼出了声,你究竟是在装傻?还是在说些漂亮话糊弄我?那天的话你都听见了不是吗?帝姬不可能救我的。
我心里清楚,你心里也清楚!越姬别开目光:……她很善良的。
是,是,在你心中,她是最最善良,最最好的。
而我心思恶毒,我憎恶她,我妒忌她,我想杀了她。
你现在该恨我了。
你恨我啊!这段时日的牢狱生活,叫在缥缈宗从未吃过半点苦头的清凝几乎发疯。
那些堆积如海的情绪,都在此刻倾泻了出来。
越姬面色一变:不,你说的都是胡话。
狱卒冷笑一声:好了,您该走了。
好大的胆子,还想杀帝姬?你算什么东西?越姬垂首,再不看清凝。
似是为了免去再刺激她。
我走了。
越姬说道。
第二日。
越姬没有等到乌晶晶。
她便只好又去牢狱探望清姬。
今日她带了些自己亲手做的吃食。
狱卒扫一眼,也不会管她。
反正除了把清姬带出去,她做什么都行。
这是她这个帝姬的救命恩人独享的待遇。
越姬心下苦笑。
可谁知晓,原来要杀帝姬的就是她的女儿呢。
她救了帝姬,不过是分内之事,是偿还。
并算不得恩情。
帝姬没有将她也下狱,的确算得是极善良的。
清姬,你吃一些……越姬将食物穿过栅栏递了过去。
清凝抬眸。
那张清丽面庞上了无生气。
她面无表情一抬手,竟是将食物全打翻了。
清凝道:滚。
不要再来了。
她又道。
她住在这里,如厕都只能用恭桶。
吃喝与排泄都在这小小牢房之中完成。
隋离实在太狠了。
他剥去了她所有的尊严……也许他就在等她自杀那一日吧。
到时候缥缈宗也不会去找那妖怪的麻烦了!清凝的目光越发尖锐。
越姬扶着腰缓缓站起身,什么也没说。
只是陪在一旁坐了会儿方才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如此。
越姬也愈发绝望了,只是不敢显露在清凝面前。
帝姬许久没来瞧她了……帝姬不肯见她了吗?乌晶晶坐在檐下,打了个喷嚏。
受凉了?一旁的叶芷君问。
乌晶晶苦着脸:兴许吧。
近来天气是有几分诡谲。
昨夜突然下了一场雨,又不知一时要死多少人了。
叶芷君道。
乌晶晶点点头,当即忍住了鼻头发痒的滋味儿,继续低头看手中的信函。
这是天羽送来的信函。
如今叛军还得听她的么。
于是乌晶晶便让他们也一并去救济灾民,为灾后重建出一份力。
无极门、大小和尚们,也都没逃过。
偏偏,他们这些人呢,又只听乌晶晶一个人的话。
所以么,这些事务便都砸在乌晶晶的手里了。
小妖怪从来没想过,有一日她手中会握有这么大的权柄。
真是累死妖了。
乌晶晶翻动信函,发出簌簌的声响。
叶芷君闻声,耳朵轻轻抖了下,道:可惜我双目失明,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原来你的耳朵也会动啊。
乌晶晶感叹出声。
叶芷君:……嗯,眼盲,听力自然就要灵敏一些。
有时听见什么细微的声音,就会有所反应。
乌晶晶:我的耳朵也会动。
她问:你要摸摸吗?叶芷君倒抽了一口气:可以摸?乌晶晶:当然可以啊。
隋离就总摸!她经常邀请他摸自己的耳朵。
哦,还不止耳朵。
叶芷君更更倒抽了一口气。
隋离。
真有你的!看不出来,平日里冷淡自持,拒人于千里外,私底下居然是这样的!还总摸猫猫!叶芷君小心翼翼抬起手。
她看不见啊。
乌晶晶想了想,主动歪了歪脑袋,往她手底下递了递。
摸到了吗?乌晶晶问。
叶芷君摸到了她柔软的发丝,手指动一动,就摸到了耳朵。
耳垂软软的。
乌晶晶:我动给你看哦。
她说着,耳朵尖就抖了抖。
这是与生俱来的本领,不会因为她无法变回本体就改变。
叶芷君察觉到指尖传递来的微弱的触感。
她一颗心都要炸开了。
隋离为什么会喜欢乌晶晶呢?因为没有人可以抵挡她的可爱吧。
那厢元楮跨进门来,步子一顿:我在外头为门主抛头颅、洒热血,门主却与姹女玩得很是开心啊。
乌晶晶这才缩回脑袋:正巧,快来,快来,我问你,这个怎么办?元楮肩伤未愈,走路难免要慢一些。
叶芷君不愿意叫猫猫多等,便起身去扶了元楮一把。
等将人扶到面前,叶芷君立即收了手。
元楮一个不设防,差点摔一跤。
……也太无情了些,下回收手,至少先告诉我一声。
元楮摇摇头,坐了下来。
话是这样说,他面上倒没什么怒意。
元楮这个人只有在别人要夺走他的权利和野心时,才会生气。
乌晶晶将手边的东西全都推给了元楮。
元楮垂眸一看,登时表情凝固:都……给我?乌晶晶点头。
元楮:门主若是遇到疑难处,何不问一问辛离公子?乌晶晶叹气:他也正忙着呢,怎么好再叫他劳累呢?元楮:……门主便决定叫我劳累了?乌晶晶:唔,我是门主。
我叫你干,你能不干吗?……不能。
那不就好了。
你快些做吧,晚一些我还要和大和尚上街去。
大和尚念经,她当吉祥物。
小妖怪叹气。
真不容易。
可她还是铁了心地想要大和尚,想要无极门知道。
雪国是不会灭亡的。
罢了,公子病躯难当,这些活儿便还是由我来做吧。
元楮说着,任劳任怨地干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些事虽然繁琐。
但他从来不畏惧繁琐。
乌晶晶放权予他,除了他如今做不了皇帝外,他的权力并不小。
不少人还得舔他的鞋底呢。
这种掌握权力,处置事务,并从中获得成就感的滋味儿,便是元楮最喜欢的了。
将手里的东西大半都打发给了元楮。
乌晶晶才接着看信了。
啊对了……乌晶晶转头看叶芷君,道:师姐已经帮了我很多了,隋离都和我说了。
隋离来找我的时候,你守着那个寻人的阵法对不对?那个阵法我回来也瞧见了。
要用好多好多血……元楮扯了扯嘴角:……是啊,好多好多血,全是我的血。
乌晶晶:……?元楮又不冷不热地道:你那好夫君怕我半途跑了,最后找不着你。
还叫人锁了我的琵琶骨。
说到底,受伤的只有他一个人罢了。
乌晶晶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干巴巴地道:谁叫你先前那么坏的?还差点害死我们父亲。
元楮:……您说的都对。
说罢,他才又嘴角一勾,道:用我的血也好,若真要用姹女的血,才叫人舍不得呢。
叶芷君掀了掀眼皮。
照他肩上掐了一把。
元楮:……嘶,疼,疼。
这才消停了再没说话。
又说另一厢。
天羽端坐在主位,打扮老成,已隐隐有了几分甘叔昔日的风采。
仆人将几个壮汉引到了他跟前。
为首者头戴白花,当先躬身道:听闻甘叔殒命于太初皇帝之手,他有踔绝之能,大中至正,世人皆仰之。
我等特地前来凭吊,可有衣冠冢容我等上一炷香?天羽:有。
接下来,便多次有人特地来吊唁。
个个开口必先夸赞甘叔一番,再表达一下对他率领叛军,企图推翻辛敖暴-政的行为的向往与肯定。
天羽如今也长了些脑子。
他能听出来他们话里潜藏的意思。
雪国遭此大灾,正是叛军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那些个心中有反叛之心的人们,便找到了他们,言语间或是要合作,或是要投诚。
反正目的都是为了掀翻辛敖的统治。
他们要去做那王城之中的贵族!天羽没有拒绝,一一应下。
又提及他们已经寻到前朝遗孤,将来要拥立为王。
其他人并不知这个所谓前朝遗孤,便是当今帝姬。
他们心下大喜,心道若有前朝的血脉在,自然可以举起一杆大旗来,顺理成章地反叛,以求光复前朝了。
至于到时候光复的是什么嘛。
那便是谁手中握的权利大,谁说了算了。
众人一时间各自都露出了喜色。
各自也都揣着不同的算盘。
有人道:既要反辛敖,那咱们这第一步……天羽面不改色地拍了拍手,道:来人,呈上来。
有人呈上锄头、錾子、楔子、扁子等物。
众人疑惑。
天羽道:便从种地、砌房开始吧。
她将重建与粮草的重任交予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