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悬,日照当空,这时候人流渐渐往寺内涌去。
齐言白也不再留,拱手与陆长舟道别后离去。
他的背影很快混入人群中消失不见,陆长舟却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身旁洪顺提醒他,主子,该走了。
陆长舟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问:齐言白公子相貌如何?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洪顺和临阳对视一眼,皆一头雾水,还是洪顺斟酌片刻,如实答:齐公子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当之无愧‘玉郎’二字。
他答完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听主子不咸不淡地唔了声,听不出对这个回答是否满意。
正局促着,陆老夫人也下了马车,今儿为见孙媳妇,她亲手做了些松子穰,身后嬷嬷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搀她。
不消陆长舟发话,洪顺立马凑上去接过食盒,笑呵呵的:属下来拎。
仔细些,别摔碎了。
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走进寺庙,陆长舟看一眼食盒,有点无奈:祖母,这些小事何须您亲自来做,吩咐给下人便是。
陆老夫人轻轻哼了声,瞪他一眼:我这是为了谁?不还是为了你?说不准一会秦家女郎吃了我做的松子穰,即便看不上你,想拒绝这门亲事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陆老夫人厨艺卓绝,年轻时靠厨艺把老侯爷管的服服帖帖,不过老侯爷去后她鲜少再进厨房,可见今日为了孙子的婚事极其费心。
越往里走,花儿一样的姑娘也越来越多,身姿曼妙嫣然一笑动人心。
陆老夫人心情渐渐好转,一旁嬷嬷也说着玩笑话逗她开心:您亲自下厨,孙媳妇肯定跑不了。
可不是,今儿谁吃了我的松子穰,谁就是孙媳妇。
*穆爽带楚橙出门相看,自是不能让家里*T 人知晓的。
姑嫂二人以游船做掩饰,马车沿河边走了半个时辰才转道大相国寺。
时人崇尚佛法,沿途热闹万分。
街上小摊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摩肩接踵,车流如水一般涌动。
楚橙看的津津有味,放下车帘饮完茶,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二人互相搀扶着下车,由侧门进寺。
两家相看的地点选在一处名清凉苑的水榭,此处溪水潺潺远离喧嚣,最是清净适合说话。
楚家人先到清凉苑,方坐下就见一个戴青色方巾的小仆跑来,气喘吁吁道:家主派小人先来给几位娘子赔个不是,大夫人进香时不慎摔跤伤了腿,这会正看大夫齐公子陪侍在一旁,约莫一个时辰后才能过来。
事出突然,众人都表示理解,齐家还着人送来瓜果点心,可见赔罪诚意十足。
小仆走后,楚橙等了一会觉得无聊,便建议:听闻大相国寺桃花开的正好,反正人还未到,不如我与嫂嫂先去赏花,一个时辰后再回来如何?可惜自出门后,穆爽便一直眉头轻皱,似有什么烦心事。
她笑笑,我就不去了,叫惠娘跟着你,莫贪玩早些回来便是。
那我去去就回,一定折支最漂亮的桃花带回来送与嫂嫂。
清凉苑与桃林仅相隔一条石头小道,山间气候不比城中,都五月了仍还透着一丝寒凉,不过此处桃花缤纷,如云蒸霞蔚,朵朵娇花竞相争艳,目之所及绚烂似锦,如置身世外桃源。
楚橙在林间走走停停,一张娇靥被灼灼春色掩映得愈发动人。
她今日身着霜白软烟罗裙,广袖上用金银丝线绣着千叶芙蓉,行走间宛如落花影动,说不出的仙气飘飘,自然在一片粉色花海中也极好辨认就是了。
她折了几支桃花,忽听桃林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说话声。
楚橙脚步顿住,向惠娘示意不要出声,又往前走了几步,一对男女的身影跃然于眼前。
她竟然看到了楚蕴和三皇子周元烨!二人站在花枝下正说什么,场景说不出的情意绵绵。
楚橙讶然,她知晓楚蕴日后会成为周元烨的妃子,只是想不到二人竟这么早就有来往了,既然如此皇后姑母还费力撮合自己与三皇子的婚事,真是……膈应。
距离有点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楚蕴眼波如水,含情脉脉望着周元烨,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心意。
郎情妾意,楚橙不打算打扰,也没心思管别人的闲事,何况让楚蕴看见自己不合适。
她悄声后退,脚步匆匆往回走。
然而周元烨眼力极佳,一眼瞥见林中雪白身影,目光已如鹰隼般锁定住她。
周元烨总觉得那个身影有几分眼熟,抬手制止喋喋不休的楚蕴,扬声道:楚二姑娘留步!楚橙心头猛地跳了下,哪里敢留步,加紧步子越走越快,惠娘也健步如飞。
桃林广阔,她心慌步子也乱,一时失了方向像*T 只无头苍蝇一样,哪有路往哪儿走。
等终于出了桃林,惠娘已不知所踪。
倒是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座水榭。
她不知周元烨是否还会追来,决定先躲避片刻。
推门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楚橙松口气,哪知刚转身就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眸。
男人一拢青衣席地而坐,身姿挺得笔直,手持狼毫正抄写什么。
即便不说话,也如美玉铸成,透着皇亲贵胄独有的沉敛与稳重。
看清来人,陆长舟笔尖微顿,似是叹了声,楚姑娘,怎么又是你。
今日陆老夫人与秦家相约的地点就在水榭,不过封州路远秦家未到,陆老夫人便先去寺庙中进香,留陆长舟在此处帮她抄写佛经,直到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楚橙也愣住,自从上回从平阳侯府出来,两人就再没见过了。
她轻轻咬唇,不禁有点恼,总觉得与此人未免太过有缘了。
可恼归恼,却是不能发脾气的,她忍着小性子,抱歉,我不知陆小侯爷在此处。
陆长舟提笔继续,现在知道了。
言外之意,这便是请她出去。
楚橙透过门缝朝外望了一眼,简直进退两难,犹豫再三只得厚着脸皮走近,说:方才在桃林中伤了脚,请……请容我歇歇。
这里没有大夫。
陆长舟笔尖不停,注意力都在佛经上。
他笔锋遒劲,长短合度,写出的字紧凑不失疏朗,亦如他这个人一般,透着一股锋利。
房中弥漫着一股药香,楚橙朝内望去,这才发现不远处有一只药炉,上头用小火煨着药。
她装听不懂对方的赶客之意,局促坐在一旁:我不会打扰您的,歇一会就走,呀,有个字您写错了,就是这个。
少女葱白的指尖指在一个字旁,指甲透着粉修成小巧的月牙形状,陆长舟目光在上面停了片刻,又僵硬地移开抵唇咳嗽两声。
不知为何,自从楚橙进屋,他的注意力就很难再集中起来,手上虽仍旧抄写着佛经,但思绪却飘远了。
具体飘到哪里他并不知道,就好像放空了,心也不在此处。
这种感觉让陆长舟不太适应,他搁笔,抬起薄薄的眼皮望她:楚姑娘来大相国寺做甚?我……我来赏花。
总不能明目张胆地说相看,哪有姑娘把这种事挂在嘴边的。
陆长舟冷哼一声,你倒是会挑地方,汴京城这么多赏花的地方,偏偏挑大相国寺。
这儿赏花的人不多,倒是相看的男女多。
这人说话一向不中听,楚橙才不同他计较,自顾自坐在一旁玩着腰间小穗子,不经意道:小侯爷不也在此处么。
话音刚落,便听咕噜一声,是她的肚子叫了。
寂静屋中这声格外清晰,陆长舟朝她腹部望去,眼中还是平静无波。
但楚橙却淡定不了了,她的脸霎时烧起来,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今日早起她没胃口,早膳便一口没吃,没想到这*T 会却饿了。
还是在这人面前,还是以这种丢人的方式宣告。
楚橙头埋的很低,心里默念:别叫了,不准再叫了……然而没用,紧接着肚子又是咕噜一声,少女耳朵红的快要滴血,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这时,面前挪过来一只盘子,陆长舟语气散漫,吃不吃?是一盘松子穰,香气四溢上头撒着诱人的白芝麻。
楚橙只以为这是寺庙为他准备的吃食,便不客气地拿起一块,声若蚊蝇:多谢您了。
吃一点吧,吃过肚子就不会叫了,否则一会在齐公子面前叫起来,她的婚事就该黄了。
这么想着,楚橙背过身小口小口吃起来。
她刚吃两口,就听周元烨在屋外喊道:楚二姑娘!楚橙心头一紧,下意识起身要寻个地方躲一躲。
她慌乱的时候,又听门外响起一道女声,楚蕴劝说:三皇子,二姐姐不在此处,她今儿一早出门游船我亲眼看见的。
说来也巧,五日前楚蕴出门到醉仙楼吃饭,谁成想被人偷了钱袋,尴尬之际是周元烨出手相助,帮她掏了饭钱。
当时楚蕴一边感到羞赧,一边觉得这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
小偷为何早不偷晚不偷,偏偏就在那时候偷呢!一定是月老在为她和三皇子牵线。
回府后楚蕴辗转难眠,少女慕艾心思疯长,是以想尽法子联系上周元烨,约他大相国寺相见,说要还他银两。
两人在桃林呆的好好的,谁知周元烨忽然叫二姐姐,还不顾她的阻拦追了过来。
楚蕴生气极了,这个嫡姐不光抢她的东西,还坏她好事!楚蕴皱着脸,压抑怒气,三皇子,您一定是看错了。
我知祖母和姑母有心撮合你们的婚事,可恕我直言,你们未必合适。
此话怎讲?周元烨接受楚蕴的邀请,原只想在楚家多一个耳目,谁知这女子难缠,硬要与他交谈。
此女虽姿色不错,但比起楚橙可谓一个天一个地,不过他来者不拒,逗着玩玩还是可以的。
楚蕴便道:二姐姐天生八字带凶,克亲克友,生来就克死了她娘,这样的命格岂配得上您?成亲以后肯定克夫,您还是离得远些好,再说,楚家又不止她一个姑娘。
周元烨似是笑了下,抬起她的下巴,语气暧昧:她不合适,那你说谁合适?这……这我怎么知道。
毕竟是姑娘,楚蕴脸腾的一下红了,扭过头佯装生气。
不过周元烨做事想来缜密,为了安心,他说:我进去瞧瞧,你候在此处。
且说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楚橙的心也随之越跳越快,傻乎乎立在一旁忘记反应。
还是陆长舟看不过去,提醒她:不躲躲?是……是要躲。
楚橙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竟抓起了男人袖子,还揉的皱巴巴的。
她反应过来赶紧放手,见陆长舟指了指内室。
楚橙赶忙进去躲好,陆长舟紧跟着*T ,将那盘松子穰也端了进来。
语气闲闲,似调侃:楚姑娘可别再咕噜了。
说罢回到书桌前坐好,丝毫不理身后脸已经染成绯色的少女。
他提笔继续抄写佛经,才提笔只听门吱呀一声,周元烨进来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