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25-03-29 00:33:04

夜黑风高的山城。

其实御史被劫的地方,离京城并不远,就在西北方的青县,但是已经追了五天,慕容开还是没能抓到那群大胆的恶贼,挫败感油然而生。

青县境内有大大小小的山,一重接着一重,人迹稀少,荒凉的很。

平常管理起来并不困难,但若是遇上了像现在这般情况,不熟悉此地环境的人就得借重地形图,以及当地居民的口说叙述,比起长年在山间流窜的山贼们,自然慢了一步。

要不是忌惮着他们手上有景四端和雁依盼,慕容开早就下令放火烧山了。

此刻正是投鼠忌器,只能被动追逐,还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他们已经不是单纯的山贼了。

亲信士兵低声道:这几年来,南方山贼势力崛起,和被少将军逐出西疆的马贼结盟,俨然是西南区一大祸患——这么说来,还是我的不对喽?慕容开心情已经很恶劣,反问的口气自然好不到哪去,简直是想吵架。

呃……亲信开始冒冷汗。

想当初若不是他们慕容父子竭力守住西疆,多次交战,大举歼灭消弱了马贼的势力,让他们在西疆待不下去,只好另谋他处的话,此刻西疆也会像其他地方,人民无法安居,一年到头要担心被抢被杀被烧!想到季月那么单纯乐天的姑娘,若是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之中,慕容开就是一阵又一阵的舍不得。

西疆之于他简直已经是第二个家,他真的不想离开,不想去争什么战功,也不想帮忙平什么劳什子贼乱。

因为就他所知,南方军营本来就少,这也就算了,北方的驻军意气风发,近年来可说是养尊处优,吃的肥肥的,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硬是上奏朝廷,要兵部帮忙。

慕容开看着自己的父亲一生奔波,到晚年方能与家人相聚,如今自己也要走上相似的路子了。

以前他并不在意,但现在,他在意的要命!生平第一次,出兵像是少带了什么东西似的,脑袋想着地形,贼人逃脱的路径、兵计等等,心里却老是挂着一个人,想着她此刻在哪儿,是不是乖乖等着他回去,还是瞪着眼睛毫不客气地咒骂着他,嘀咕说京城真不好玩,抱怨这么多菜谁吃得下……夜里,山区十分寒凉,他们为了怕引来注意,所以连火也没生,交谈也尽力压低了嗓音。

只有偶尔遥遥传来的狼嚎,以及军马呼吸喷气的声音。

劲风吹过,枝叶发出沙沙声,从树梢问可看到漫天的星斗,一轮明月不时被云遮去。

他的月儿呢?是否也正沐浴在相同的月光下?他们在山里总是靠着块大石随便就睡了,地底的寒气直冒上来,还要保持警觉,随时要防范敌人。

慕容开虽然已经习惯,但仍不由自主地渴望着一张床,他可以安稳地睡一觉,怀里抱着柔软窈窕的她,鼻端有着那股清淡却特殊的奶香味。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身旁的亲信自然听见了,忍不住低声道:少将军请别太过烦心,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山贼逃窜的路线,只要静心守候几天,一定能发现他们的巢穴,一举救回景大人。

我知道,我不是在——突然,慕容开住了口,他还举手示意,要全部的人都静下来。

四下只剩下风声沙沙、虫声唧唧。

但众人怎么侧耳细听,都听不出来任何异状时,耳目特别敏锐的慕容开就已经察觉不对。

有人。

他用口形示意,随即无声地起身。

瞬间,众人一起迅速动作,全部进入警醒戒备的状态,在少将军的手势指挥之下,以浓密的杂草树枝为掩护,缓缓的往声响的来源前进。

果然,一群刻意等到夜深才行动的山贼现身了。

他们也对附近地形极为熟稔,懂得找掩蔽,若不仔细看,根本就无法轻易发现踪影。

也多亏了慕容开,不愧为将门虎子,他领军紧跟在后。

完全无声无息,没让人发现,却又能亦步亦趋,绝不会跟丢。

一路紧跟,跟到了山贼的巢穴,就位于后山林木特别茂密的一区。

深处有天然岩洞,又深又广,里头隐约有火光闪烁。

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此时月儿再度被浮云遮住,四下陷入更深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慕容开全神贯注地盯视着掩蔽在浓浓树叶中的岩洞入口。

一片漆黑中,突然,风声转急,冷冷的银白光芒一闪而过,闷哼声之中,温热的红血染暗了匕首的冷光——一双双晶亮的眼眸如同野兽般锁定对方,杀气与血腥味交错,一场恶门一触即发。

终于,乌云慢慢浮开,皎洁的月光再度照耀大地,也照耀在几名封喉见血倒卧在地上的山贼身上。

慕容开以下,一人抓住了至少一名粗悍山贼,匕首都横在咽喉前,令他们不敢妄动。

岩洞里,山贼之首正牢牢抓住被五花大绑的景四端,远远与慕容开相对。

这人绝对是重要角色,不然,官府不会大费周章找他。

山贼的头头是个高大彪悍的人物,五官深峻,肤色黝黑,左脸还有一道长疤。

他冷冷望着慕容开问,慢攸斯理说:你放过我的弟兄,我就不杀他。

要不然……景四端与慕容开交换了一眼。

他们师生俩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实在尴尬极了。

只见景四端披头散发,斯文俊逸的脸上全是累累伤痕,显然被山贼打过。

锋利无比的刀尖闪着冷光,就紧紧贴在他的颈侧,只要轻轻往前一送,这位朝中大官就会命丧山野。

你们抓他干什么?慕容开冷冷问。

这人专坏事,跟他相好两个,抢走我们不少生意哪。

山贼首领似笑非笑地说着,从易县到青县,一路上我们看中的目标,全部抢先一步被他们洗劫过。

这会儿要他把金银财宝拿出来分兄弟们花花,他又死都不肯,你说,这么不上道,我们怎可能不请他来谈谈?查案就查案,有必要顺便扮成鸳鸯大盗吗?慕容开狠狠死盯着昔日恩师,也就是他曾经的情敌,真想掉头就走算了。

我们只劫了几家而已……我想想,十六户?十八?还是二十……啊,是二十七户!景四端突然开口抗议,振振有词。

这样还算只打劫了几家而已?众士兵都听得傻眼。

被问到这个,山贼头目脸上表情一冷,紧抿着嘴,不出声。

原来漏抓了一个。

慕容开浓眉一轩,如释重负的样子。

他又看了景四端一眼,随即说:那敢情好,你们慢慢跟他谈吧。

说完,他居然手一放,把刚刚抓住的山贼给放掉了。

少将军——士兵吃惊。

你们也放人吧,没什么好说的了。

山贼头目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困惑。

这个官府派来的年轻英俊少将,是怎么回事?这人与我有夺妻之恨。

慕容开指着头目手中的景四端,说道:我原本要娶的人是给他抢走的。

我早就想杀他了,可是老找不到机会。

这下子正好,你们帮我处理掉,多谢多谢。

山贼们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正在惊疑未定之际——少将军救我!景四端突然拔嗓鬼叫了起来,仿佛疯掉了似的,我不想死……他们会打死我,他们真的会……要不是因为还想逼我说出藏财物的地方……他们早就打死我了!给我闭嘴!头目怒吼着,狠狠就是一拳揍在景四端肚子上,让他疼得弯下了腰,吃痛地大吼大叫起来。

叫声太凄惨,完全盖过了头目发号施令的嗓门。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弯腰的景四端突然扑抱住身边的首领,撞得他踉跄跌倒;而同时一时间,慕容开也已经抢到他们身边,一脚踩住首领后心,尖刀抢到手中,就抵在首领的后脑。

众人只是眼前一花,情势整个转变。

虽然山贼人数众多,但乌合之众一旦群龙无首,慌乱之际,三两下就被训练精良的慕容家军给制住了。

总算没有白教你,兵法还没忘光。

景四端咳了咳,嗓音恢复正常,低沉沙哑中略带点嘲讽。

当年没忘。

慕容开也扯了扯嘴角。

师生间的默契十足,刚刚景四端讲的数字,全有对应的兵法;三十六计里面的第十六计是欲擒故纵,第十八计是擒贼擒王,第二十计是浑水摸鱼,而最重要的二十七计,是假疑不癫!景四端可是赌了命的相信他的优秀学生会领悟;否则,慕容开若真的记仇欲报,他现在可能已经身首异处,雁依盼非得守寡不可了。

景先生,查案就查案,有必要扮成鸳鸯大盗吗?慕容开一面不停手地绑着山贼,一面皱眉问。

那可不是我的主意。

景四端露出了慵懒的讽笑,那个风度翩翩的景先生又回到眼前。

俊眸中,全是对爱妻的宠溺。

她人呢?景四端脸色微变,她早就易容了,才没被抓到;难道不是跟老江一起去搬救兵吗?慕容开摇头,来的是江护卫一人,并没有见到令夫人。

我就说那间客栈的小厮有问题!哪有那么瘦弱的——一名山贼忍不住嗓子痒,冲口而出。

闭嘴!首领狠狠喝止,气得七窍生烟。

少将军——景四端转头注视着他,眼眸中全是忧虑与请求。

他们一起走出岩洞,月上中天,外头是一片如银洗的水亮大地。

慕容开心境也是一片清明。

他发现自己并不怎么关心那个让他黯然神伤过的绝丽美女了。

是,他也忧虑她的安危,但雁依盼面貌百变,既然没给山贼一起抓到,那么应该躲过了这一劫,可能到别处去搬救兵了吧。

换成以前的他,就算拼上自己的命,也要把雁依盼给找到才安心;但此刻他望着天际的明月,比月牙儿还满了些,在心底盘算——这一瞬间,在皎洁月光下,他的心意给照得雪亮,清清楚楚。

精兵都留给你,你们先回客栈附近去找。

他当机立断,我兼程赶回京城,看看她是不是回去求援了。

景四端有些诧异,你不留下来找?他摇头,找人用不上兵法,少我一个没有什么差别。

我们兵分两路,我也好先回去复命,请将军、江护卫放心。

他们对望片刻。

慕容开眼底是一片坦荡,曾经盘旋其中的一股戾气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再无踪影,再无芥蒂。

但先生就是先生,自然看得出昔日爱徒的心事。

景四端沉吟片刻之后,一扬眉,就这样?没有别的理由赶着回京?慕容开笑了笑。

他先下可不是那个随便就被套出话来的单纯少年了。

昔日率直聪颖、毫无心眼的学生,今日已经成为一个威风凛凛、有勇有谋的少将军。

受过伤的,才是真男人。

康复之后,会更加坚强。

先生,你说呢?另一边,西疆的粗陋的小房里。

哎呀!季月正纳着鞋底,突地被粗针戳中指尖,十指连心,刺痛直传到心口。

怔怔望着鲜红的血珠,她心里那股没来由的慌张又悄悄掩至。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那个人带兵去救人,可平安归来了?该不会——想到他,季月就坐不住了。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信步往窗口走过去。

真是矛盾透了。

明明离开京城时,早已下定决心不再管他,不再想他,两人各不相干了,又为何要为他担心?他可是为了旧爱出征,一个她永远比不上也超越不了的旧爱!窗外正好有人走过,低声交谈着。

少将军怎么好没回西疆?都两个多月了。

还在修养吧,听说受重伤,流了好多血哪。

可是,就为了一个已经嫁人的表小姐?没法子,少将军应该是旧情难忘……我还听说,伤重到要废了一双手;他是少将军哪,要真残废的话……谈话的两个伙夫兵慢慢走远,嗓音也渐渐听不清楚。

季月听着,指尖的疼痛仿佛直透心底,疼得她眼泪快要夺眶而出。

是为了什么如此难受?为了他始终难忘旧情,还是因为他受重伤?季月根本不知道,只知道心口闷疼得紧,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急急打开窗,只来得及看到伙夫的背影,已经正慢慢走过来的她爹。

一看到大爹,季月立刻转开脸,眼泪也硬生生的逼忍回去。

她从京城回来至今,死都不肯在爹面前掉一滴泪。

见她狼狈的样子,大爹只是深深看她一眼。

事实上,大爹几乎不跟女儿说话,顶多简短问答,对她去京城的这一段绝口不提。

只是在听见慕容开的名字时,那张饱经风霜的粗狂黑脸会立刻沉了下来,两道浓眉一拧,端的是个极度不悦的模样。

几次之后,再也没人敢在大爹面前随便说起少将军。

你干什么?大爹粗着嗓门问凭窗而立的女儿,活计做完没有,差不多该准备吃晚饭了。

丝毫不假辞色,和以前大嗓门中却带着疼爱的口气不同,大爹这次似乎对她失望透顶。

去了一趟京城回来,连她父亲都要嫌弃她了吗?季月强忍着委屈与伤心,倔强地咬紧了唇,不言不语地走到门边,拿起大大的竹篓,准备出去。

你拿那个做什么?去捡些要用的柴薪,好起火烧饭。

不用你,伙夫早已经送来了。

大爹冷冷说。

那我去溪边洗衣服——随便找个借口,她只想快快逃开。

这当下洗什么衣服?不是叫你准备吃晚饭?你是听不懂还是聋了?大爹吼起来。

狠狠臭骂让季月红了眼眶,她死命忍住,就是不愿掉泪。

我是要你准备吃饭,不是要你准备煮饭!干什么拖拖拉拉?你现在已经不是普通的身体,就算要使性子,也得想想——爹!季月气得顿足,小声一点行不行?大爹这才悻悻然闭嘴,黑着脸把手上的提篮搁上桌。

一打开,里面是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

虽然菜色粗,卖相也不精致好看,但那分量与香气都说明了大爹疼女儿的心意。

不只疼女儿,也疼还在女儿肚子里的孙子。

季月从京城回来之后,就开始了什么都吃不下、精神萎靡,甚至喝水都想吐的日子。

说是水土不服实在太牵强,她可是在西疆长大的;说是黯然神伤,心情不好,也没可能这么严重。

种种迹象只指向一个结果——她有孕了!大爹没有多问一个字,只是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不让她做粗重工作,三餐煮得特别丰盛,要把消瘦憔悴的女儿给补回来。

但季月心里难受极了。

她宁愿父亲大声责骂她、赶她出去,甚至打她一顿都好。

虽然西疆的风俗与中土不尽相同,男欢女爱之后因着种种因素而分离也不是未曾听闻,但她离开京城,执意回到西疆,不肯委屈自己,实在也够任性的了!当下父女俩沉默对坐,在暮色中,埋头吃饭的大爹看起来比记忆中更加苍老沉鬰。

自她回来至今,就没看过她爹开颜一笑。

爹,你今天不用留在军营煮饭吗?季月吃了几口饭,心上挂着事,肥美的卤肉也无法让她胃口好些,她迟疑地问:不是听说……京城的信差兵下午就到了?他们可曾……大爹虎着脸一摇头,不吭声。

我听说……他……好像……是不是伤得挺重?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慕容开。

两个多月了,音讯全无,本来以为他至少会派人问候她一声,带个口信什么的,也都没有。

每回京里有信差来,她的心就提得高高的,然后又是重重落下。

耳闻全部都是不好的消息。

你管他做什么?大爹怒气腾腾地回应,残废就残废,死了就死了,早已跟我们没有相干,你问什么问?爹!季月忍不住提高嗓子,别这样咒他!看着女儿给折腾了一趟,还是心心念念都在那薄幸男人身上,大爹肝火就一阵阵熊熊燃烧!他火大得一拍桌面,让碗盘都跳了跳。

不咒他,难道还善祝善寿?慕容开就救了姓景的什么重要大官之后,皇上颁令要重赏他,还帮他指配了个好对象,他正在筹划大婚,忙得很,根本没时间管到西疆了!早已经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你听清楚没有?怎么不清楚,一个字一个字全像是攒进她耳中似的。

仿佛重重一拳打在她心口,比听闻慕容开受重伤还要难受千万倍。

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一双明眸像水洗过的琥珀,但季月死命忍住,把嘴儿都咬得发白。

你想哭,就痛快哭一场,别再死忍活忍的。

可哭完就把那天杀的男人忘得干干净净,给我好好过日子,养身体,把我的孙儿生下来!大爹余怒犹存地吼。

他真看够了女儿这副黯然神伤的模样了。

慕容开,最好一辈子都别再回到西疆!要是回来,他最好吃饭喝水都注意一点!大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欺负自己女儿的负心汉。

只见季月眨了眨眼,豆大的泪珠滚落,掉在木头桌面,瞬时成了个深色的小印子。

然后一个又一个,深色印子越来越大。

爹,你别骂他。

她梗咽着说,是我配不上;他喜欢的人,是好美好美的,气质出众的皇室千金小姐……我不行呀……胡说!大爹的怒吼简直要把屋顶都掀过去,你是最漂亮的姑娘,他不要是他瞎了眼!你哪儿比不上了?这话说进她心坎里,季月索性筷子一丢,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在大将军、贵妇人面前毫不畏惧、威风凛凛的她,此时化身成了爹亲面前的小女孩,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难受、心慌、沮丧……全都化成了热泪,止也止不住。

她向来笑就大声笑,哭也大声哭,隐忍了这么久,也难为她了。

只见季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涕泪纵横,哭到后来还呛咳起来,然后引发一阵阵干呕。

大爹在旁看了又心疼又生气,忍不住继续怒骂那个始作俑者,情况混乱之际——呃……一个陌生的嗓音在门口响起。

来人尴尬地清了清喉咙。

两双眼眸同时瞪向他;一双凶恶,一双则是哭得红通通。

你是谁?想做什么?大爹恶狠狠问,抄起就搁在墙边的木棍走过去,很想找人出气痛打一顿似的。

我只是新上任的信差——来人一脸无辜,风尘仆仆的他连晚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就赶快来找季家父女。

你滚!大爹吼声几乎要震破人耳,木棍狠狠往门槛一敲,发出惊人巨响。

给我滚!管你那里来,又要做什么,京里的人,我们看了就讨厌!滚!有多远滚多远!这信差脾气也拗,大着胆子攀住门框,据理力争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让我把口信带到,我马上走。

说不用就不用!大爹熊掌猛力一推,信差给推出门外。

然后砰的一声,门重重的在他鼻子前关上。

哭得头晕眼花的季月,在迷糊中只听见一阵扰攘,费力抬起头之际,那人已经被赶跑了。

爹,那是谁?她的嗓子都哭哑了。

谁都不是,你不用管。

大爹气呼呼地走回来,重重坐下,哭够了没有?如果够了,就给我起来吃饭,这些饭菜全都得吃光!是啊,谁能伤心一辈子呢?饭还是得吃,日子还是得过。

季月用衣袖粗鲁地抹着脸,虽然心里还是隐隐的疼,但那股忍多时的闷气已经出了大半,真的感觉舒服些了。

就这样吧,他找到适合他的,而她……痛哭了一场之后,就会打起精神来重新做人。

不只为了忧心如焚的爹,还为了肚中初初成形的宝贝。

这卤、卤肉好吃,我明天还、还想吃。

她努力吃着,努力说着,虽然还在抽噎,话都说不清,但眼泪已经止住,不会再掉了。

好,我明儿再卤一大锅,让你吃个够。

大爹允诺,嗓音也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要不要什么别的?想吃酸的或辣的?我做点燻羊腿好了……啊,你娘怀你的时候,特别爱吃我煮的大卤面,还有桂花糕,我还特别起早到隔壁镇的大市去买,一买就是一贯铜钱——季月努力展开一个湿答答的笑脸,不用这么多。

这样吃下去,一下子就把家里吃垮了。

大爹虎气脸,正色道:不怕!爹就养你一辈子,绝对吃不跨!你给我放心的吃!眼看碗里迅速又堆起小山,季月充满决心地用力点头。

哭完,要好好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