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中餐的午后时分,傅宇辰带着李意真,打算小俩口要一起外出,为三个月后的订婚仪式,购买一些精品和礼物,李家这次宾主尽欢的家庭聚会,就这么直接散会了,大家也各自回房。
乔盼柔则又苦苦撑了两个多钟头,不停做着洗碗盘、抹桌子等等家事,不让自己的脑子有余裕,再去回想到刚才在客厅,前男友与小姐这对璧人,并肩坐着微笑的画面。
直到她的身心真的撑不住了,她才向孙太太告假,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下午想请假回宿舍休息。
因为她平常的工作表现一直相当不错,孙总管倒是没多问她什么就准假了。
乔盼柔一回到佣人宿舍,关上自己套房的大门,马上背靠在门板上,开始泪流满面。
痴呵!傻呵!她一边不停暗骂自己,眼泪却依然不听使唤地急速流下来。
为什么到现在她还是看不开?难道她想哭死才高兴吗?就算她真的哭死了,又有谁会在乎?她真的、真的不想再当个可悲的泪娃娃了……她拼命地抹擦自己脸上的泪,却发现怎么抹,泪水还是抹不干,生气又悲伤的她,干脆扑到床上去,将脸埋进枕头里放声大哭。
如此一来,她的哭声就不会被任何人给听见。
不知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力气继续呼吸,恍惚之间,乔盼柔听到有人在敲她的门。
谁?她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微微侧过头问。
是我。
原来站在门外的人竟是李冠廷!少爷,有事吗?她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没错,我有事要找你谈。
抱歉!我感冒了,身体不太舒服,明天我们再谈,好吗?虽然这样的回答实在是不妥当,但她绝不能让少爷发现她在哭泣啊!若真被他知道,她可编不出合理的解释。
盼柔,这件事真的很重要,我希望你现在就开门。
他不得已搬出主子的权威。
不过,他会想这么做,全是出于爱怜她的心意。
考虑了一下,乔盼柔迅速抹去满脸的泪水,在镜子前稍稍整理仪容后,才走过去开门。
李冠廷进了她的房间,也随手替她关上房门,看见她狼狈红着眼的模样,他没有丝毫讶异的表情,只因他早就洞悉让她落泪的主因。
他们在桌边落坐后,乔盼柔只是静静望着他,情绪极度低落的她,根本不想见任何人,更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的心情。
你在为宇辰的背叛哭泣,对不对?他也没必要再拐弯抹角。
她的小脸变得更苍白。
少爷,你在说什么啊?请你别胡说!,我不会泄露这个秘密给任何人知道,你放心!今天我们所谈的一切,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情。
他温和安抚她。
其实不用他亲口说出来,他的父母和意真早已感觉到,盼柔和宇辰之间的感情并非只是亲情。
此刻他说出善意的谎言,只因为他真的不忍心让盼柔晓得,她的情事和失恋都已不是秘密。
少爷,我真的不懂你所说的什么秘密!她逃避别开视线。
你要我说得更明白吗?你和宇辰根本就是一对情侣,只是现在他选择背叛你的爱情,决定另娶富家千金。
乔盼柔大大震惊了!她瞠目结舌望着李冠廷,小嘴张了又合,就是说不出否认的话。
从他的眼神中,她知道他全都懂了!她泪眼盈眶、心力交瘁低语:是的!你说对了!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平常的我也许玩世不恭,但我还没有那么恶劣!他不忍心对她生气。
盼柔,我很同情你。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请你离开。
你听我说,难道你要让自己的人生、就这么悲哀可怜下去吗?我实在看不过去了!你为何不干脆离开李家,还要继续留在这儿工作?早上意真说的那些话,你根本就不必管她!你以为我是自愿的吗?是傅宇辰故意逼我留下来的!他怕我的离开太突兀,会让少爷全家人猜出,从前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匪浅。
她了无生气地说,顺便把义兄软硬兼施的威胁也告诉李冠廷。
这个男人真是可恶!他不禁咒骂。
少爷,你若真的想让我离开李家,请你去找傅宇辰谈谈看吧!我实在没有自主的权利。
李冠廷沉吟半晌后说。
日后宇辰毕竟是我的妹婿,也是我的家人和上班的同事,说实在,我并不想跟他扯破脸,让他对我心生不满,不过我却希望我能多多少少帮助你!乔盼柔撑起仅存的傲气。
不必了!谢谢少爷你的关心!我一定会让自己过得很好。
盼柔,别随便拒绝‘盟友’,尤其是像我这么有力的盟友。
为什么这么说?你想想看,如果只是你一人孤军奋战,你很难摆脱‘输家’的命运,毕竟你贫穷、寄人篱下、又没有富有的亲戚,你永远只能站在一旁,羡慕别人的幸福,生气自己的恶劣命运。
你不用再说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有多卑微、多不幸!我不需要你的好心提醒!她发怒瞪视他。
李冠廷若有所思地问:难道你不想改变自己的处境吗?难道你真的心甘情愿一直被宇辰影响你全部的心情,甚至主导你的人生方向?你说我又能怎样?乔盼柔悲哀地苦笑。
你‘妹夫’逼我不能离开,现在我也身无分文,没有一点积蓄。
更何况我才高中学历,根本没有一技之长,我到底能去哪儿呢?讲出来我也不怕少爷笑,我没离开李家,不全然是被逼的,而是我无处可去了!再说心被伤透、自信全失的我,根本没有力气和斗志,到外面的世界闯荡!我只能继续留在李家帮佣!我是不是很可悲?!听到乔盼柔这番苦涩的告白,李冠廷想助她一臂之力的心情,更加强烈了!不只是因为妹妹的自私害惨了她,更因为他一向对她很有好感。
他平静提议。
我知道现在的你,心情真的很糟,我只能跟你说,日后假使你需要我的帮忙,无论是精神上或实质上的支援,我都会无条件提供,这绝不是客气话,也不是可怜你、想对你施恩。
我不需要!她倔强地说,像只被饲主丢弃的小猫咪,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盼柔,我肯定你有一天会需要的!李冠廷不以为忤。
有空时,你不妨想想,你的未来想怎么走。
你想念书,我会替你出钱,你想找一份更有前途的工作,我也会帮你安排,反正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当你的靠山。
乔盼柔疲累而迷惘。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大概是我已经看不过去‘某些人’欺人太甚!我也不想看我喜欢的小女佣,一天到晚愁眉苦脸,那会让我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
他恢复顽皮本色逗她。
她勉强挤出心酸的微笑。
少爷,谢谢你!等我心情变好一点,我一定会想想今天你给我的忠告和建议,谢谢你!他突然张开双臂,扬眉问她:需要一个让你尽情哭泣的胸膛吗?少爷,别开玩笑……本想拒绝李冠廷好意的乔盼柔,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从被傅宇辰抛弃后,一直觉得孤独而悲苦的她,终于可以对着谁、好好痛哭一场!她脚跟一旋,不顾一切扑进他的怀中失声哭泣。
半年后算一算时问,傅宇辰与李意真已经订婚三个月。
在李意真的强力要求下,他也已经搬过来李家,和她一起睡在她的香闺内,每天跟着李家全家人一起生活作息,彼此慢慢适应对方的存在。
反正他本来就家无恒产、无牵无绊,住在哪儿其实都一样,也不用计较太多。
虽说这安排让傅宇辰看起来很像赘婿,不过知道他心高气傲,李意真还是做足了面子给他,不让他在家人眼前的地位矮了一截。
他终于快要名正言顺,变成李家的女婿与家人了!为何只是快要,问题其实都是出在傅宇辰自己身上。
在他与李意真的订婚仪式后,他竟然立即跟她约法三章,希望她能等他在‘李氏’集团做出一点成绩后,他们再举行盛大公开的结婚典礼,正式让两人成为一对夫妻。
李家人虽然对他的做法不解又怀疑,但他们实在也无法强迫他,当一个不情愿的新郎,只得随小俩口去自订婚期,反正只要意真高兴就好。
而对自己自信满满的李意真,也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大方。
她私心认为,毕竟宇辰都已进了李家大门,也进了她的卧房、与她同床共枕,她还有什么好怕的?他们俩一天到晚同进同出、如胶似漆,他还能再作怪吗?就算他想,小女佣会答应吗?她并不认为会!因为她认识盼柔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她深知她的个性虽然文静温柔,却十分有自己的原则。
再说她僧恨宇辰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想再跟他搞七捻三?在这种极有把握的心态下,李意真反而一点都不计较、自己的婚期似乎是遥遥无期。
她宁可认定,宇辰全是为了她的幸福,才想先立业、后成家。
但在傅宇辰这一方,又是全然不同的心情了!成功与李意真订了婚,他确实很有成就感!在李氏集团当基层主管,他也拼得很起劲,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前途无量。
如果没有其他变数,以他的智慧、权谋和手腕,将来他一定可以得到李氏的半壁江山。
他成功了!真的成功了!他的大学同学们没有一个比他更有出息!傅宇辰醉心在这种飘飘欲仙的骄傲中,每天努力拼事业,回家后也努力和未婚妻培养感情。
他已是个精英中的精英,无论是事业或家庭,一定得让世人刮目相看,竖起大拇指称好。
不过人性也真是奇怪!经过几个月后,傅宇辰的生活渐渐步入一定的轨道,在集团中的职位,因为他表现出色,也迅速地往上三级跳。
他想得到手的种种,差不多都得到了,他早早也已经习惯了有钱人家的享受、行事和生活方式。
但他却觉得内心好空虚!好不满!他总觉得自己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每天和李意真在一起,他总是得逼自己应付她、讨好她。
而且他还得对她的双亲和哥哥察言观色、小心翼翼,整天都在注意自己哪里做错、哪里说错、哪里需要改进……他一点都不快乐!他也不懂自己究竟是在不满什么?明明他已实现一生的心愿,明明他已如愿以偿,在二十八岁以前就飞黄腾达,他……还想要什么?他还缺什么?星期天排出休假在家的傅宇辰,哪儿也不想去,而说不动他陪自己出门的李意真,只好约了几个女性朋友,自己外出去逛街、喝茶了。
在早晨的天光中,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继续睡也睡不着,又不想起床面对李家人,他只能烦躁地抓耙头发,无聊地扳着手指头。
烦躁感一直持续在折磨他、捉弄他!他干脆起床梳洗,打算用过早餐后,再到广大的庭园中散散步。
说真的,他一向很少有闲情逸致,浪费时间在慢慢散步这种事。
吃过早点,傅宇辰漫无目的走出主宅,挑了一条清幽的小径继续往前走,经过数个五彩缤纷的大花圃,就走进一片树林子里。
高耸的树林中散发着清爽的芬多精,些许岚雾尚未散尽,一缕缕轻纱似地、披挂在树梢之上。
看到不远的前方,背对他正在扫着步道的娇小人影,傅宇辰直觉闪进某裸大树干后,不想被乔盼柔发现自己。
突然,他觉得心里很苦!这半年多以来,她在人前对他客气、礼貌,在人后,她却常常用冰冷的表情对待他,甚至是对他视而不见。
她恨他。
私底下,她从来就不对他掩饰这一点。
之前他一直忙碌着订婚的事,忙着能在公司里有所表现,忙着适应李家人的生活,几乎是无暇去想到乔盼柔。
他只隐约感觉自己,已被她看成一个惹人厌的陌生人。
而直到今天此刻,他才发现他的心,也被这样态度的她给重重伤到了!他不怪她,真的不怪。
傅宇辰躲在树后,偷偷打量乔盼柔的倩影,眼中布满连自己都不自知的酸楚柔情。
他该赶紧离开了!他不能被她发现他在这儿,不然,她一定又用那冻死人的眼神瞪他,令他的五脏六腑都发冷起来。
即使是这么一再命令自己,他的脚步依然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处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