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5-03-29 00:33:10

纪伊筝初次来到滕家的那一天,她才六岁。

犹记满园的栀子树笼罩在烟雨蒙蒙中,却依然散发浓郁而清幽的冷香。

美丽的母亲一手撑伞、一手牵着她的小手,弯下身在她的耳旁殷殷告诫:「小筝,以后妈妈和你就是滕家的仆人,你可要乖乖听先生、太太还有两位少爷的话喔!」「嗯!我知道!」小伊筝用力点点头,想让母亲安心。

纪雪霏深觉安慰地抚摸女儿的头,继续轻声往下说:「我要你知道,虽然你现在是当人家的仆人,你还是要抬头挺胸活着。

你有先天性心脏病,妈妈当然很舍不得让你吃苦,可是妈妈没出息,只能带着你寄居滕家,仰人鼻息过活……」说到此处,纪雪霏的明眸泛红,哽咽说不下去。

「妈妈……妈妈……没关系的!只要能跟妈妈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纪伊筝抬起粉雕玉琢的小脸,焦急地仰望母亲的脸,一双小手还抓住母亲的右手轻摇,试图赶走她的伤心。

纪雪霏深呼吸好几口气平息泪意,才对女儿绽开沉着坚强的笑容。

「在你能力范围可以做的工作,你还是要努力用心去做,别让膝家其他的佣人们瞧不起你,说你是个吃闲饭的。

妈妈这辈子唯一引以为傲的就是,我们母女俩虽然孤孤单单地相依为命,但是我们活在这个世上,却能够活得有尊严、有自信、有希望!」纪伊筝幼小的心灵记住了这些话。

此时总管滕家所有仆人的方管家,匆匆忙忙冒雨走过庭园,来接他新聘的厨娘和她的女儿。

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叨叨念着:「梅雨怎地下不停咧?唉……」方管家一直觉得这对姓纪的母女还真可怜!不仅穷得一文不名,连那个小女孩都患有心脏病,所以一向心软的他才会二话不说地录用了纪雪霏。

滕家供吃供住,只要纪雪霏符合厨子的资格,这里算是她们母女俩很好的安身处,而自己也算举手之劳做了件善事。

方管家客气地欢迎她们。

「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纪小姐或纪太太?」「您唤我雪霏就可以了。

」她一脸平静回答,心里很清楚方管家是友非敌。

「先生和太太要见你们母女,请跟我过来吧!」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管家,对任何人都不失礼数,纪雪霏慌乱不安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了。

滕家的管家都这么好相处,主人应该也不会坏到哪儿去吧?※※※※某日清晨,太阳才刚刚升起,站在栀子树的阴影下,让人感觉清凉舒爽。

纪伊筝手上提着小巧的花篮,正专注地挑选最漂亮的花朵,好让在佛堂礼佛的太太可以用来摆在供桌上。

虽然她只是个明年才能去上小学的小朋友,可是太太偶尔都会笑着称赞她摘的花很漂亮呢!她一定要认真摘才行!她是那么地专注,以至于没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落入某双幽黑冷漠的眼眸中。

今年八岁,才刚从美国游学回来的膝非皱眉,不耐地踢着脚下的泥土。

这个单薄的小女孩是谁家的孩子?竟敢乱采妈妈最喜欢的花!他最讨厌贪心的小偷了!滕非立刻冲到她身边,一掌打下她提在手上的小花篮。

眼见自己精心挑选的花儿,突然散落满地、破碎沾泥,纪伊筝心疼喊出:「我的花……」「你确定这真的是你的花?」始作俑者犹带童音的男声里饱含轻蔑的讽刺。

纪伊筝茫然地对上生平仅见最俊美的男生的脸。

她愣住了!这个长得像童话里小王子一样的男生,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可恶的事?一看清眼前小女孩的容颜,滕非也愣住了!这个小小偷怎么长得那么美、那么让人怜爱?瞧她水蒙蒙的大眼噙着泪,粉嫩小嘴委屈扁起,香颊还泛出薄薄嫣红,他对自己粗鲁不礼貌的行为,突然感到十分后悔!等等!他干嘛要后悔?偷花的人可是她耶!纪伊筝看到滕非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她连忙拣起已经空掉的小花篮闪得远远,继续刚才的工作,深怕等一下太太会嫌她送栀子花的时间太迟了。

「你马上给我停止!」一向是家中小霸王的膝非,干脆直接靠过来,夺走她的小花篮大声喝令。

「你不可以这样……」纪伊筝拼命踮高脚,想从他举高的右手拿回篮子,无奈她的身高根本不及他,以至于就算她双手乱挥,也构不到目标物。

「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要偷摘我家的花?」「我叫做纪伊筝。

我没有偷摘花!我没有!」「纪『ーㄓㄥ』又是谁?小偷的代名词吗?」他咄咄逼人。

「我不是小偷!我不是小偷!」她呜咽着好像快哭出来了,泪花在眼中乱转。

滕非虽然有一点点心疼她,却故意硬下心摆酷。

「我可不记得有人邀请你来我家的花园。

」「我是厨子纪雪霏的女儿,我是来帮太太摘花的。

」纪伊筝连忙对他解释。

滕非终于恍然大悟!昨晚他回到家,第一次吃了新厨娘做的菜,还不停夸奖她煮得真好吃,希望爸爸将她永远留在滕家,没想到今早他就欺侮了厨娘的女儿。

他岂不是成了不知感恩图报的坏孩子?都是她!都是她!干嘛畏畏缩缩、从头到尾只会用小鹿般无辜的眼神看他?让他的脑袋都变笨了!滕非面子上挂不住、恼羞成怒恫吓她:「你现在说你是谁,已经来不及了!警察伯伯还是会把你抓去关!」「呜呜……我不要被关……」纪伊筝捣住小脸当场哭了起来。

滕非也被她说来就来的眼泪吓呆了!他不是有意要弄哭她的……他怎么知道她那么不经吓……膝非踌躇不安,举起手、又放下手,想安慰哭泣的小女孩,又害怕她会哭得更大声,可是他又极度不愿就此走掉,放她一人独自伤心落泪……他杵在当场几乎急得要跳脚了!「阿非。

」一个温和又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

「你欺侮了小筝吗?」「爸爸……」滕非心虚地看向朝他们俩走来的父亲。

滕拓决定待会儿再和儿子好好沟通「待人之道」,他转而和蔼地对纪伊筝说:「小筝,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先生,我没有偷摘花!我不要被警察抓去关!」她抽噎不已。

滕拓略带责备的眼光扫向儿子,滕非俯下头不发一语,看样子大概是知错了。

「小筝,哥哥是在跟你开玩笑的喔!」滕拓安慰小女孩。

「真的吗?」她眨眨晶莹剔透的眼眸。

「你别哭好不好?」纪伊筝乖巧地对滕拓先生点点头。

滕非轮流看着父亲和纪伊筝,心中除了感谢爸爸哄停她的泪水之外,更有一份诧异存在!一向对待家中上上下下的人都一副威严冷漠样的父亲,为何对她这么温柔?她只不过是厨子的女儿啊!膝非很敏感地发现,父亲对自己也不曾那么温柔呢!爸爸只会一直鞭策他、要求他,当自己偶尔偷懒怠惰了,爸爸还会严厉处罚他……说不出来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复杂的心情,滕非僵硬地对小女孩道了歉后就跑回主屋了。

※※※※时光荏苒,纪伊筝转眼间已经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举手投足间弱质娉婷、娇娇怯怯、令人我见犹怜。

就读公立第一女中的她,刚走出校门,就被一辆狂风般卷来BMW的车势吓退了一步。

开车的男人迅即卷下车窗,露出浓眉邪飞、俊美冷酷的脸。

「上来。

」滕非命令的口吻不带任何情绪。

「二少爷,这怎么好意思……」纪伊筝抬起纤指,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勾回耳后,怯懦地回话。

「别让我请你第二遍。

」滕非的声音更冷。

「是,」纪伊筝顺服地走上前准备打开后座的车门。

「你来坐前座。

」滕非冷不防地制止了她有意避远他的动作。

「是。

」谦卑对二少爷应声后,她默默打开门坐进车前座,立刻感觉自己的心脏正不规则地狂跳,小脸不受控制地泛开淡粉的红晕。

「咻」地一声,膝非开车飙了出去,纪伊筝害怕地偷偷抓紧扶手和书包,却不敢发出任何抱怨和抗议。

「那个混吃等死的人渣没有继续再来纠缠你吧?」滕非突然问。

「没有。

」她回答的声音绌如蚊蚋。

就读贵族私立高校三年级的滕非,每天绕远路开车载纪伊筝上下学,就是因为他发现了别间男校的学生骑脚踏车来滕家,有礼貌地跟方管家说要载纪伊筝上学。

可怜那情窦初开、彬彬有礼的男生落在滕非口中竟成了人渣!至于痴情男从此再也不敢追求纪伊筝的原因当然不用提,滕非在附近地区高中职校学生里的势力真的很庞大。

滕非继续训话:「你只要专心读书就好,知道吗?」「是。

」纪伊筝像个小媳妇般垂首回答。

滕非突然在路旁紧急煞车,吓得她惊呼抬起头,不晓得到底出什么事了,下一瞬间,他粗糙黝黑的手指已经托住她的小下巴,强硬将她娇美的脸转向他。

「是、是、是,你只会说这个字吗?」从这句话听得出来他很不满。

纪伊筝的小身子微微发抖,只敢用水水的美眸凝视膝非,将所有暗恋他的种种心情拼命压抑藏在内心深处。

哦!是的!她严重地迷恋她的二少爷!纪伊筝从小到大看尽滕非的俊美神采、飞扬跋扈、在学校文武全才的丰功伟业,一颗少女心老早就沦陷给他了……但是她绝对、绝对不敢妄想高攀!她只是个小女佣,她很认分的!况且她隐约觉得他好像讨厌她,所以她就更不敢表白对他的情意。

膝非粗声低吼她:「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你在怨我吗?」「不会的!我不会厌恶二少爷的!」她急忙摇头解释。

他邪邪扬起一笑。

「这么说你是喜欢我罗?」「没有,没有,我没有……」纪伊筝一听更是连声否认,小脸整个涨得通红。

「我怎么觉得你在说谎?」滕非根本舍不得将手指从她细腻的皮肤上拿开,仍然无赖开她玩笑。

当滕非念国中时,无意间发现她的母亲纪雪霏和他父亲私通,他内心长久以来对纪伊筝的爱意立刻渗入丑陋的恨意,原本呵护照顾小伊筝的态度,也转成了冷漠不爱搭理。

厨娘纪雪霏竟敢破坏他父母的感情,简直罪不可赦到极点!而纪伊筝浑然不觉母亲罪行的纯真无知更加惹火他!凭他过人的智慧,他对纪伊筝的心情其实早巳经掌握到七、八分,他知道自己只要略施小计,这小女佣就是他的囊中物。

他大可以好好地玩弄她一番以兹报复!滕非想过千百回,要彻底解决内心对纪伊筝又爱又恨的矛盾,无奈他没出息,老是只会梦见自己和纪伊筝疯狂做爱。

他的内心已经煎熬了很久,不晓得哪一天可能就要火山爆发了……纪伊筝不想再无谓争辩,转移话题对滕非认真地说:「二少爷,你别再接我上下学了,我的身分低微,不配让你这么做。

」她不想让滕家其他仆人,说她妄想飞上枝头作凤凰。

滕非俊容一沉、不快地说:「配不配应该是由我决定吧?」「可是……」「你闭嘴!我就是高兴载你,你少罗嗦!」他干脆截断她的话。

哼!若是他会放任别的男生追求纪伊筝,他就不姓滕!※※※※滕家仍然维持着表象的平静。

滕家主人滕拓对纪雪霏疼爱有加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滕家主母钱怡萍表现得似乎事不关己,一天到晚待在佛堂清心向佛。

大儿子滕峻现在在念大学,温和儒雅、洞悉人心的领导气质,据说和已经过世的奶奶有些像。

至于二儿子滕非,当然还是一样光芒夺目、强势霸气罗!然而引爆一切的火药终于无情地爆炸,也将膝家男人们和纪家母女的命运全部彻底地改写了!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里,浑身酒味的钱怡萍,疯狂地飙车外出,不幸地连人带车一起坠落山崖,就此香消玉殒。

整个滕家上下没有人知道,为何太太要开车到山上去?也没有人知道她竟然会酗酒!警方的纪录簿上简单写着酒后开车、车祸死亡,算是给这不幸事件一个最后交代。

此时正在隆重办理丧事的滕家大宅,突然传出一声悲恸的嘶吼,然后又复沉寂。

滕峻和滕非兄弟俩正独处房间内,互相安抚彼此丧母的伤痛。

「妈妈是被她害死的!」滕非两眼充满血丝对哥哥低吼,他口中的「她」就是纪雪霏!「阿非,你冷静点!很多事实不是像你想像中的那样子。

」滕峻也只能叹息。

「什么叫『我想像』?纪雪霏这个贱人没有无耻地勾引爸爸吗?妈妈没有伤心地开车上山去自杀吗?」滕峻仍旧试图劝说弟弟:「上一代的恩怨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你不要钻牛角尖想得这么偏激好不好?况且纪阿姨并不是个狐狸精,你自己也很清楚啊!」「好!『他们』做得对!『他们』做得好!可是偏偏我想替天行道!」滕非的眸子散发幽幽冷光,就像猛兽准备撕裂猎物前一秒的眼神。

「你想怎么替天行道?如果我没猜错,我们兄弟俩很有机会跟纪阿姨成为一家人的。

」滕峻故意分析事实给弟弟听。

正在和大学学妹谈恋爱的滕峻,其实他同情的人是父亲。

因为妈妈自从难产生下阿非差点死掉之后,根本就不再让爸爸碰她的身体了!为了怕弟弟内疚,爸爸只把事实真相告诉他而已。

正值壮年又丰采翩翩的父亲是因为纪雪霏才找到春天的。

从这角度来看,滕峻虽然无法认同纪雪霏、却也无法责怪她,他只会选择做个冷眼旁观者而已。

滕非刻薄开骂:「谁要跟纪雪霏成为一家人?我一定要让她后悔她的淫荡!」「阿非,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果爸爸可以幸福,你是否应该考虑给他们祝福?」弟弟有仇必报的个性,让膝峻忍不住殷殷劝解。

「那又有谁来可怜埋在坟墓里的妈妈呢?」滕峻一听到弟弟说这句话,就眼圈泛红,不想再多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