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感覺自己失控了,一切交由野性與欲望去主宰,在吻上她的那一刻,卻不由自主地,像野獸收起爪子和獠牙,心軟了,或者說是心頭的愛憐沒辦法被忽略,在四片唇相依偎時澎湃而來。
大概是因為情人的氣息太甜、太美、太柔軟,把心也融化了。
交媾很簡單,兩個原始到人類寧可忽略的部位互相取暖,道德感低一點的兩個陌生人都可以做。
但接吻呢?兩人可能呼吸了同一個空氣分子,嘗著同一種味道。
如果人的身體是容器,會把靈魂放在哪里?心窩?還是眼睛裏?所以接吻時兩扇靈魂之窗緊挨著,不用去看,而是互相感受。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也可以那麼感性,用吻愛撫她,即使他的雙手正在幹著下流的勾當,像每個急色的男人把身下的女人扒個精光,吃遍每一寸豆腐。
嗯……沒想到先忘情的也是他,呻吟著,捨不得離開她的唇,又貪心地想吃遍她全身上下。
含蓄的喜悅因為羞於表達,於是把心漲得滿滿的、滿滿的,那麼多的快樂與幸福,幾乎要無法承載。
情人的碰觸是奇跡之藥,能讓每一顆心常保年輕,永遠美滿,哪怕過去還有一點風霜的痕跡,在他的五指和掌心輕觸的同時都要被治癒。
於是她更加地想展開自己。
她也想知道,自己能夠帶給他同樣的喜悅嗎?巫元宵怯怯地伸出手,貼在項陽胸口上,學他在她腹部上和手臂上的動作,緩慢又溫柔地搓揉。
他喉結滾動,又吞進一聲呻吟,抬起臉看她。
他的唇有與她纏綿過的濕潤與紅豔,性感得讓她窒息。
巫元宵一臉無辜,你不喜歡我這樣嗎?不!他立刻脫下T恤,抓住她的手貼向他赤裸的胸膛,也貼向心口。
繼續。
他笑著啄吻她的唇,再多一點,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個地方都歡迎你,每一個地方……他意有所指,笑得邪惡極了,而粗糙的大掌已經覆上她柔軟飽滿的雪乳,姆指像要印證他話裏的情色暗喻,立刻挑逗起圓挺的玉珠,逗得她再也壓抑不住地嬌喘出聲。
他一手撐起上身,一手握住那大小適中的軟乳捏揉著,又低下頭以鼻尖在她酡紅誘人的芙頰上畫著圈。
摸我。
他誘哄地道。
有點困難,她得集中注意力在指尖和他熱燙的肌膚上,雖然他的身體真的很吸引人,與她的柔軟有那麼大的不同,但此刻她很難不被在胸前邪惡地揉弄她雙乳的手奪去所有感覺和注意力。
她只好學他,也去逗弄他的乳尖。
項陽一陣抽氣,更惡劣地拉扯著她的右乳尖,她幾乎顫抖著投降了。
你好敏感……他笑著在她耳邊呵氣,巫元宵縮起肩膀,腳趾和手指都不由自主地一陣痙攣。
我想吃包子。
他突然說。
呃……要她現在去買嗎?她的表情讓項陽想大笑,不過他決定這個笑點可以留著以後慢慢笑,他低下頭,輕輕地咬了一口他覬覦已久的白嫩包子。
給不給吃?噢……她會意過來,臉紅透了。
你這壞蛋……壞蛋不理她的抗議,張嘴含住大半顆包子,最後在突起的小紅點上吸吮起來。
啊……欲望就像巧克力一樣,他的吮吻融化了冬眠的性自覺,那些微妙的氣息與電流滲進血液和骨肉裏,於是每個在愛與欲裏浮沉的女人,會像熟透的水蜜桃,甜得要滴出蜜來。
而男人像貪得無厭的狼,大口採擷。
他緩慢地與她嬉戲,褪去她的裏褲。
有些男人沒腦袋,認為女人只要私密處有反應就是高潮,那不只蠢,簡直自大無腦。
他無視那件濕透的小褲,還在擔心她受不受得了他?小傢伙在他懷裏顯得那麼楚楚可憐……他輕輕地、輕輕地,像安撫受傷的小動物般,手指在她濕熱的谷地來回愛撫,巫元宵的雙手攀在他肩上,忍不住嚶嚀地懇求起來。
我好難過……又不能說是難過,既像在天堂,又像在地獄,多麼折騰人的煎熬!他高大的身軀像成鳥包覆著雛鳥一樣,包覆她,會痛就咬我,嗯?究竟是懲罰,或者只是想讓女人難以忘懷?也許女人的疼痛來自被男人宰製的價值觀,他們認為被撕裂的其實是純潔的羽翼,而不只是一片薄到沒有存在感的薄膜。
誰知千百年來讓女人痛不欲生的從來不是那片莫名存在的薄膜,而是那些曲解造物者思想的男人和他們用以貫穿女人的枷鎖。
肉體的疼痛是可以被超越的,否則人類只需追求交媾的快感即可。
他放慢動作,雙眼一瞬也不瞬地,不放過他的女人神情每一絲細微的變化。
那些他帶給她的、他為她開啟的,每一分疼痛,每一分歡愉,和每一滴淚水,將是從今以後他要收在心上保存的。
她不需要象徵純潔的羽翼,因為從此為她遮風擋雨的,只有他的手臂和肩膀。
不是神跡,不需浮誇,女人要的也就這樣而已……☆☆☆早上,他被餓醒,聞到一陣香味,更加饑腸漉漉。
橫臂摸向一旁的位置,空的?項陽立刻睜大眼,驚醒,接著確定自己聞到煎培根的香味不是在作夢。
砰砰砰!他兩三個大步沖出房門,直奔廚房,看見他的小女人做早餐的背影。
厚……幹嘛不給他表演當好老公的機會,起那麼早!萬一她的身體還會痛怎麼辦?項陽一副要不到糖吃的小鬼賭氣臉孔,蹭到巫元宵背後,摸摸抱抱。
再一會就好囉!巫元宵安撫道。
我要吃包子。
他的臉貼著她蹭啊蹭。
這話讓巫元宵的臉又發燙了。
別鬧了。
她把培根放到盤子上。
可以吃早餐了。
項陽心不甘情不願地放開她,巫元宵轉過身,登時傻愣住。
你……好香噢!臉皮堪比象皮的男人忘了前一刻自己在氣啥,接過她手中的盤子,迫不及待地拎起一塊鮪魚蛋往嘴裏塞,顧不得燙口地大口咀嚼。
你……巫元宵好氣又好笑,而且尷尬羞赧到全身發熱!她轉念一想,才改用較為輕鬆的口吻道:你早上都習慣在屋子裏裸奔嗎?厚臉皮男人依然大口嚼著食物,還不忘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她喜歡吃的火腿喂她,有什麼關係?反正只有我們兩個啊,遲早都要給你看的。
其實他是因為床鋪空了,急著找她,哪管得了那麼多?反正可以讓她順便欣賞一下未來老公精壯的體魄,希望可以加分啦!在中年發福有鮪魚肚前,一定要先讓她記住他帥氣的樣子!以後比較不會失寵,哈哈哈……巫元宵無言,張口吃了他喂過來的火腿才道:我覺得吃飯時……至少把內褲穿上比較好……我是說萬一熱咖啡還是什麼滴到那上面……呃,她提這個做什麼啊?聽起來好色情!巫元宵整張臉又爆紅。
項陽從盤子裏抬眼看她,然後笑得一臉詭異,所以我不喝太燙的,如果不小心燙到,你幫我吹吹就好了……巫元宵真想捶死他,燙死你最好啦!不要這樣,之前在美國時有個洋妞說我屁股又翹又結實,以後只有你能看耶!趁它還沒下垂時趕快看……你……你……她會被他氣死!雖然嘴角是上揚的。
幸好項陽最後還是去穿了件海灘褲再下樓來,否則巫元宵真的會腦充血到吃不了飯吧!等我這次從聖母峰回來,我們就結婚吧!他一臉興奮,不料巫元宵臉上的笑意突然消失了。
你要去聖母峰?去做什麼?她腦袋中一片嗡嗡聲,半晌才記起他好歹也是個攝影師,又是登山器材品牌的探險員,登聖母峰當然是為了工作。
唔,對啊,我昨天本來要跟你講。
結果該講的沒講,本來打算留到新婚夜做的倒是全做了。
他看著巫元宵,發現她臉色慘白,關心地問:怎麼了?那很危險……那是他的工作,她不能無理取鬧。
巫元宵這樣想著,卻只能勉強扯出一個微笑,有那麼多的山好爬,為什麼一定要去聖母峰?雖然成功攻頂的人越來越多,但失事的也不在少數啊!嗯,我本來想說去K2峰,但他們說聖母峰比較有名,而且至少目前還是世界第一高峰。
雖然明明K2的困難度大得多,但一般人只會注意到第一名,誰會去看第二名啊?K2跟聖母峰還不是一樣!一定要去嗎?她甚至無法克制自己不要顫抖。
項陽這才明白,她怕他出事。
他安撫地笑了笑,將她摟進懷裏,卻發現她不停地發抖,只能更努力地安撫她,我之前去過兩次,K2峰也爬過一次,不會有事的,你不要胡思亂想。
巫元宵說不出話來了,因為她不知該怎麼告訴他,她無法承受再次失去他的痛苦與煎熬。
一個平凡的女人會如何面對將前往險境的情人?她不知道,也害怕自己表現得太歇斯底里。
前塵歷歷在目,戰爭已經是遙遠的歷史記憶,分開牛郎與織女的銀河卻依然以各種面貌出現。
她妄想挑戰輪回的的禁忌,牢牢抓著早該放手的前世記憶,這一刻才知道違背天意的苦果,她也許一輩子也嘗不完。
☆☆☆只是登山而已。
確實,至今成功攀上世界第一高峰的人已經不少,但發生事故死亡或殘廢者也不在少數,二次大戰之前,曾有英國探險家在登聖母峰時失蹤,他們的遺體在七十五年後才被找到……那時沒有衛星電話,沒有定位系統,甚至也沒有人有成功的經驗,而我已經是第三次去了。
雖然也沒成功攻頂過就是了,總需要天候和情況配合。
巫元宵辭窮了。
她也想像個普通的女人,輕鬆地說:我在山下等你!但她就是說不出口。
前世她說了那句話,但結果呢?她更不敢和項陽爭吵,怕他發現她的怪異……正常的女人會有什麼反應?她不知道,只能陷入自己無法言說的恐慌之中,一再被前世的恐懼逼得內心焦灼不安。
她更不能要求他放棄冒險——要求另一半不再展翅高飛的人太過自私!更何況未來他仍會繼續參與那些讓她提心吊膽的冒險活動,難道她得消耗他們的愛情,一再地威脅他別去?她該向誰求助?巫元宵只想到大巫女,誰知她來到塔羅相命館時,才發現那裏已經被改裝成PUB。
你要找Enid?PUB的老闆似乎早料到她會來訪。
Enid去旅行了,她把這裏交給我,我也不知道她何時會回來。
你姓巫嗎?他問。
我是。
大巫女離開的消息讓她有些恍惚。
為什麼唯一能證明她前世記憶真相的人,卻在這時離開了?巫元宵不由得胡思亂想,惴惴不安。
她要我把這封信交給你,還說你可以隨時來訪,當然Enid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後你來,我可以請你免費喝兩杯。
他朝她眨了眨眼睛。
巫元宵匆匆道了謝,只想快點知道大巫女留了什麼話給她。
她一走出PUB,就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卻想不到信裏只有一行字——命中註定躲不過,命裏無時莫強求,切記泰然處之。
一切保重。
☆☆☆意思是,她無法改變緣起緣滅嗎?她還要去機場送他,努力要自己微笑。
項陽的姊妹們都給予祝福和警告了,警告他絕不要逞強,然後全家聚在一起吃頓飯就算送了行。
機場裏,項陽在臺灣的其他隊友也分別和妻子或家人告別,雖然巫元宵沒再要求他取消行程,這幾天項陽還是能感覺到她的僵硬和強自壓抑的不安。
原本他想提前帶她去公證結婚,好把保險受益人算她一份,但巫元宵一臉慘白地拒絕了,他轉念一想,萬一他真有不測,與其讓她守寡,不如讓她保持單身,於是也就作罷。
他把一枚戒指交到她掌心。
等我回來再為你戴上。
要是沒回來就把它賣了,應該值一點錢……不過這話他很聰明地沒說出口,免得懷裏的女人眼淚又要氾濫成災。
巫元宵收攏掌心,害怕淚水奪眶而出,卻忍不住顫抖。
廣播要前往香港的旅客儘快登機,隊友也招呼著要出境,項陽再一次緊緊抱住她,只希望能多少給她一點力量。
也許他太自私,不顧她的感受。
他想這次回來後就收斂一些吧!世界百大名山他都爬過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以後結了婚,總不能老把妻子丟在家裏,讓她一個人提心受怕吧?本來想告訴她,他的決定,但他決定說點冷笑話來逗她開心。
你放心吧,我絕不會逞強,生死有命,萬一哪天我比你早掛掉,我就變成狗回來陪你。
你喜歡哪一種狗?哈士奇?拉不拉多?先說好,我不想變成小型狗。
呃,這笑話好像有點難笑,她一點反應也沒有。
項陽再接再厲。
而且到時我只對你一個人搖尾巴,你就知道那只狗是我了,不錯吧?他洋洋得意,不過她還是一點也不捧場,他只好乾笑兩聲,很快地親了親她的唇。
該走了,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回來要檢查,不可以把我的包子偷工減料!巫元宵的嘴角直到這時才忍不住向上揚,項陽見她笑了,一顆心總算踏實許多。
乖,我走了。
他又親了一口,然後很快地追上已經出境的隊友們。
巫元宵看著離境的人潮將他高大的背影淹沒,雖然他的身高那麼明顯。
她一直到項陽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還是癡癡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萬一哪天我比你早掛掉,我就變成狗回來陪你……而且到時我只對你一個人搖尾巴,你就知道那只狗是我了……莫名的暈眩感突然襲來,刹那間,那些被她遺漏的記憶碎片一一閃過腦海,她猛地睜大眼,倒抽了一口氣,淚霧隨即模糊了視線。
她終於想起為什麼她會在斷氣前堅持對自己施放轉生咒,因為前世的她,竟然直到生命走至盡頭的那一刻才明白,原來納蘭從來不曾毀約!你……渾身是血的她躺在血泊中,震驚地看著白狼雙眼不住地流著淚,嘴角和下巴全是她的血。
敖督舔過她的臉,她的眼睛,神情好哀傷。
也許是陪伴了多年,終於有那麼短暫的刹那,他們心靈相通了!她在那一刻認出他來,心像被撕裂了般難受。
你怎麼那麼傻……她無法發出聲音,只能以唇形道,快走!快走……族人已經不再信仰山神,神塔如今名存實亡,只是因為她醫治過不少人,族人至今還賣她一點面子。
天朝的國師千方百計地要除掉神塔,除掉所有異教信仰,重新以天朝的國教教化族人,以天朝興建的廟宇取代神塔在族人心目中的地位,甚至暗暗布了好幾次局,讓族人發現飼養的牲畜和兒童被狼咬死,再四處放風聲說兇手就是敖督。
快走……她用自己僅剩的力氣,不斷地催促著,直到親眼看見敖督跑出她的視野外,她不顧自己全身是血,催動轉生咒。
原以為她單獨走完沒有納蘭陪伴的後半輩子,她不是沒怨過、沒哭過,她心裏相信納蘭欠她一個交代,怎知到頭來卻赫然驚覺,他們之間,她欠他的其實更多。
不能忘!絕不能忘……巫元宵捂住沖出口的嗚咽,在熙來攘往的機場大廳上奔跑著,想追上已經出境的項陽,卻只能看著玻璃牆外飛機起飛。
☆☆☆敖督仿佛通靈性一般,靜靜地看著她流淚。
妲娃也只敢在她面前掉淚了,也許敖督真是山神吧?它總是靜靜地陪著她,在她冷時偎過來撒嬌耍賴,在她哭累後舔去她頰上的淚痕,和她玩握手遊戲……一滴滴淚水滾落在紙頁上,鉛字邊緣有些模糊了。
她一直以為敖督也許是山神,或者特別通靈性,畢竟她從沒想過人的靈魂也能夠附在動物身上這回事。
在當時族人的觀念裏,人類與畜生的靈魂等級是不同的,所以她轉世後也許能夠在茫茫人海中認出前世的好友與情人,動物的靈魂辨認度卻不會那麼明顯,她一直認為她找不到敖督也是正常的。
看著她流淚的敖督,心裏會有多難受呢?納蘭不識字,敖督又無法言語,他只能以他有限的能力拚命逗她開心。
她從來沒想過,當她望著遠方時,在她身後的敖督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注視著她?每當她回過頭來,總會看見敖督靜靜地守在她身後;她掉淚時,敖督舔著她的淚水,然後擺出各種滑稽可笑的姿勢逗到她笑為止……她寫下了回憶,下筆時卻從沒想過,敖督那些舉動背後的意義與心情。
巫元宵抱著書本,終於忍不住埋頭哭了起來。
對不起……她耗盡半生等待一個以為已經失約的男人,卻不曾回頭看看守護著她、為她心疼的敖督。
愛情的真面目,不應該是這樣啊!她花了兩天的時間,把過去寫成書的作品再從頭溫習,回想那些過往,有時掉淚,有時微笑。
其實,失去納蘭後,有敖督的陪伴,那後半生的點點滴滴,竟找不到一點晦澀的痕跡。
雖然有淚水,卻也有感動與快樂,大多時候則是被敖督逗得好氣又好笑。
納蘭不記得自己的生辰年月,所以他倆相戀的第一年就約定,她的生辰日也將是他的。
那時開始,每當到她生辰那日,她總會做些甜食和納蘭一起吃。
族裏的習俗是要過六十才有祝壽禮,要放煙火,擺筵席,一般人家也會由晚輩為長輩過壽,他們兩個反正是孤兒,就一起吃吃甜食,喝點小酒,開開心心過一天。
她記得有一年孟冬,又是她的生辰。
那一年她又做了些甜食,巫女們鬧著要為她祝壽,她卻婉拒,回到廚房時卻發現敖督怕其他人和它搶甜食,趁著大夥在前面起哄,獨個兒把她剛做好的一窩絲和乳酪全吃光了,還呈大字形躺在廚房中央打飽嗝咧!不過在她又氣又好笑地捏著它的狼耳質問時,垂下尾巴示弱的敖督立刻把一碟藏起來的一窩絲和乳酪拱了出來,那是特地為她留的,雖然也只留了一小份,卻讓她更哭笑不得。
巫元宵又想起項陽和姊妹們爭甜食,老是爭輸,就不由得破涕為笑。
如今她才更深刻地明白,沒有人應該為了失去愛情而忽略生命裏的其他溫暖與感動,也因為失去過,才更能嘗出人世間那些美好情誼的甘甜與溫暖。
不要再歎氣,也不要再憂愁,愛是多麼珍貴的寶物,她早該滿懷感激地笑著走完一生。
合上書本,她決定滿懷期待地等待項陽歸來。
尾聲五年後,仲冬,臺北。
老爸!跟你的寶貝女兒搶蘋果派,你不覺得很丟臉嗎?人小鬼大的項珊瑚叉著腰,看來沒遺傳到母親的溫柔體貼,反而遺傳到項家女人的剽悍潑辣。
項陽一臉皮樣,大口咬掉剩下的蘋果派。
咦?真的是蘋果派,我還以為是肉桂,你討厭肉桂,就替你吃掉了……不然我吐出來還你?……項珊瑚覺得自己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更何況還是她這個無賴老爸!她決定好女不吃眼前虧,把腦筋動到弟弟身上。
項琥珀,你有沒有聽過恐龍讓梨的故事?可憐的項琥珀,沒遺傳到老爸的無賴,倒是遺傳到母親的心軟,布丁匙舉在半空中,來不及朝那顆讓他口水流不停的布丁進攻,因為他覺得姊姊的眼神很恐怖!項琥珀搖搖頭,沒有。
就是啊,恐龍比較小只,不用吃那麼多,他就把他的梨子分給姊姊,你們老師有沒有教你要尊敬姊姊?沒有。
但是有說哥哥姊姊要友愛弟弟妹妹!不過項琥珀可不敢跟姊姊唱反調,只好無奈地點點頭。
那好,你的孝心我感受到了,你的布丁我也接收了,你是個好孩子。
項珊瑚一點愧色也無地拿走了弟弟的布丁。
嗚……他的布丁……項琥珀敢怒不敢言,只能舉著布丁匙,一臉殘念地看著被姊姊搶走的布丁。
項陽總算看不下去,伸手賞女兒一記爆栗。
孝心是這樣用的嗎?而且人家叫孔融,不是恐龍!最好恐龍時代有梨子能吃!項陽,項珊瑚,你們不要太過分了哦!巫元宵沒好氣地雙手叉腰,這對父女絕對比當年的敖督皮一百倍!她把剛烤好的蘋果派遞給女兒,把被搶走的布丁還給兒子。
吃自己的,不可以大欺小,知道嗎?那老爸咧?他才是大欺小的不良示範!巫元宵看向一臉無辜的項陽,氣不起來,而且項陽臉皮厚,馬上討好賣乖。
今天晚餐我煮!老婆想吃什麼?我要吃奶油蛤蠣拉麵!項珊瑚跳起來喊。
我要吃蘋果咖哩……項琥珀也小聲地說。
我又不是問你們!去去去,小孩子去旁邊吃乖乖就好!這種回應,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是兩個小鬼的繼父咧!但巫元宵只是微笑,畢竟項陽可是個會在女兒半夜發燒時,整夜在床邊照顧的男人,兒子的尿布幾乎都是他換的呢!她抿著唇,不想讓笑意太明顯,免得這一大兩小又要造反。
我看看冰箱還有什麼。
項陽的姊妹總說她太寵她的男人,連他要做個菜,都怕他為食材傷腦筋。
但是她們不知道,其實那是因為他是項陽,她樂意寵他,也值得寵他。
更何況誰比較寵誰還不知道呢!項陽跟著巫元宵進廚房,馬上黏上來摸摸抱抱。
你要吃什麼?一個禮拜裏大概有三到四天是他在下廚,他喜歡讓元宵點菜,不管她要點滿漢全席還是法國料理,他一定想辦法弄出來……當然有沒有那麼美味就要再檢討改進了。
巫元宵翻著冰箱,做義大利面好了,白醬蛤蠣和咖哩焗烤。
沒有拉麵,義大利面也行,反正珊瑚只是愛吃蛤蠣,而琥珀愛吃咖哩。
那是兩個小鬼要吃的,我是問你。
他又習慣性地握住她的手,總是十指交握,掌心貼緊掌心。
有時天冷,就用雙手包覆著幫她取暖。
我都好啊,你做什麼我就吃什麼。
我隨便做你都願意吃啊?那我獻上猛男一名如何?還可以跳鋼管給你欣賞。
他又在講冷笑話。
巫元宵笑得一臉無辜,可是你最近甜食吃太多,好像有點胖耶……她故意取笑他,其實這男人平常活動量大,休息時也非要讓自己動一動不可,雖然婚後他原本傲人的狗公腰變成了虎背熊腰……遙想著再過個十年八年,熊腰再進化成鮪魚肚,應該會很爆笑。
項陽有些哀怨,你做的甜點太好吃了,那我今天開始減肥好了。
可是我剛好喜歡胖一點的呢!她雙手圈住他的腰,枕著他的肩膀,越來越習慣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夫妻倆互相撒嬌。
項陽當然知道老婆捨不得嫌他,他把臉頰貼著她的額頭,想了想才道: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有種印象,你應該喜歡吃烤番薯……從交往時到結婚後,她從來沒說過自己喜歡吃什麼,他只能努力觀察,幾年下來也頗有心得,不過印象中他從沒看過她吃烤番薯啊!若在以前,巫元宵還會為項陽說出那樣的話感到震驚,現在的她很習慣了,習慣他想不起一切,卻依然有一些本能和模糊的印象。
你把我書裏的角色和我搞混了吧?她沒有正面回答。
前世記憶的負擔太沉重,她一個人背負就夠了。
項陽當初看她的書,結論只有結局怪怪的,雖然他也覺得那樣的結局很好。
而到底哪里怪,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當然啦,因為真正的結局被她改掉了嘛!可是我在看過你的書之前就有這種感覺,而且你知道嗎?我還作過一個奇怪的夢,那個夢在遇見你之後常常出現,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就消失了……認真想起來,也許是在他和元宵結婚之後就消失了吧。
我夢見自己變成一條狗,也有可能是狼啦,因為我覺得夢裏我的樣子很帥氣……巫元宵的臉貼著他胸口,悶聲笑著。
然後我會夢見你在哭……最神奇的是你還穿著很奇怪的衣服哦!你一直哭一直哭,我想要安慰你,卻沒辦法開口說話,想要抱抱你,偏偏我的兩條前腿好像不夠長……巫元宵又是一陣悶笑,只是這回眼眶熱了起來。
我想要牽你的手,可是……只能跟你玩握手遊戲……最後這句,他的聲音明顯地充滿哀怨。
巫元宵忍不住爆笑出聲,眼角淌著晶瑩淚珠,像是笑得流出了眼淚。
這個夢很好笑吼?我也這麼覺得。
雖然夢裏其實很心酸,所以每次夢一醒,他就迫不及待地來找元宵,一看到她,心就不酸了,而且還可以跟她手牽手,那就更happy了!巫元宵笑著擦去眼角的淚,踮起腳尖,親吻他的唇。
反正以後你愛牽多久就牽多久。
這就是為什麼他不管到哪里,總要握住她的手不放的原因吧?她喉嚨發緊,反手握住他的大掌。
還有愛親多久就親多久。
項陽低下頭,吻住她。
不管今後如何,她終於明白,真正的愛,絕不會因為失去對方而消失。
大巫女不是說了嗎?帶給人類奇跡的,從來不是神跡,而是存在心中的信仰啊!要相信無論如何,他們是彼此唯一的另一半,心裏永遠住著對方,就沒有任何力量能使他們分離。
嘻嘻……時間算得剛剛好,乾柴變成烈火之前,竊笑聲響起。
項陽豆腐沒吃夠,欲求不滿,火大地吼道:項珊瑚、項琥珀,你們皮在癢了啊!兩小鬼聞聲立刻做鳥獸散,而大老虎抓狂地逮人去也。
巫元宵笑看著一大兩小在客廳中追逐,她仿佛看見前世納蘭說過的話,將會在未來實現。
一起在下雪天窩在被窩裏吃熱騰騰的白饃饃,一起說說話,作作夢,一起等老了以後,你枕在我的大肚腩上,我梳你的白髮,你唱歌給我聽……傳說季冬,雪停了,天空卻一片灰澀,濃霧彌漫在山林間,連滿山遍野光溜溜的山桃樹,遠遠看都只能瞧見紫色的剪影,天光幽幽微微,萬籟俱寂。
白絹般平滑的雪地上,印著一排腳印子,由山的那一頭,穿越了樹木。
腳印子的盡頭,是一匹毛色幾乎與雪地融成一氣的狼。
它很蒼老很蒼老了,毛皮雪白但無光澤,金色的眼幾乎已經瞎了,以狼的年紀來說已經是奇跡。
它從何處來?欲往何處去?它曾經是讓深山裏的狼群臣服的狼王,因為它有著最狡猾的也望塵莫及的機智;它射手矯健靈敏,仿佛受過軍事訓練;它發起狠來,有不屈不撓的鬥志,可以跟挑釁它的狼鬥個三天三夜還神采奕奕。
它突然出現在狼群裏,很快地擁有領導地位,連它自己都不知道那種野蠻的日子過了多久,直到它老了,被年輕的狼所取代,離開那個本來就不屬於它的團體。
野性把它過往的記憶撕扯得七零八落,它幾乎已經沒有身為人時的記憶,只是憑著本能,憑著某種模糊的印象,又或者是它產生了幻聽,竟聽到人類女子的聲音,在吹雪的凜風中,對它呼喊著——敖督!它翻過山領,越過原野,穿過森林,來到了似曾相識的所在,紫色枝幹連綿十數裏,看不見盡頭。
它知道自己沒剩幾口氣了,只是一股莫名的執著,一股無法忘卻的渴望,讓它撐著,努力邁開已經顫抖的腳步。
直到山坡的那一頭出現了一株高大且形單影支的紫色樹幹,以及不遠處破敗的屋宇,它加快腳步,好像迴光返照,已是風中殘燭的身子變得靈敏了。
白山桃樹下,立了個墳塚,那是神塔的最後一任巫女,她總說死後要葬在白山桃樹下。
白狼用盡了最後的力氣,終於來到墳塚前,它已經完全走不動了,看著巫女的墳,顫巍巍地倒在雪地上,不再掙扎。
像終於了卻一椿心願,像宿願終於得償,它安心地閉上眼,在墳前咽下最後一口氣。
是幻夢,抑或神跡?白山桃突然一朵朵地綻放了,花心泣血般紅豔,雪白花瓣隨風飄繞,落在白狼身上,須臾成了座小墳塚,與巫女的墳倆倆相望。
是幻夢,抑或神跡?白山桃樹下,年輕的妲娃遙望著遠方,她發上簪著木簪子,穿著她未曾有機會穿上的紅色喜袍,淚流滿腮,卻綻出一抹令人心碎的笑花,看著情人朝她走來。
白狼倒下之處,年輕的納蘭身影漸漸鮮明,他走向她,張開雙臂,抱住朝他飛奔而來的小巫女,他未過門的小妻子。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