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聊手机书 http://bbs.qunliao.com提供TXT UMD JAR手机书免费下载此书由群聊社区的南宫婳缡制作,欢迎你!-----------------------------《明珠暗投》(正大光明之四)作者:舒格出版日期:2009年12月03日【内容简介】啧!这个男人到底哪里有问题?阴魂不散的出现她面前,一再干扰她的生活真嫌日子无聊,为何不去妓院或酒家找乐子反而一天到晚跑来她的医馆闲晃、找她耍嘴皮子搞得良民妇女、老人小孩全都吓得胆战心惊!大家都说这个失而复得的小王爷喜怒无常、野性难驯规范礼法在他眼里全是无物,让人有伴君如伴虎的恐惧笑话!别人怕他皇家权势大如天,她可是一点也不怕怎知这家伙不按牌理出牌,像个土匪般把她劫到王府目的竟是想看看她把老王爷气死的样子!哎,看来她的确是惹上大麻烦,别想轻易脱身了…初春,京城浸淫在一片细如烟雾的雨中。
向晚夕照已薄,夜色将至。
万恩坊附近是最热闹的大街,路面以碧青的石板铺成,此时残雪乍融,石板都润润湿著,稍不注意就会滑倒,来往行人都放慢脚步,小心行走。
突然之间,两匹高大神气骏马在大道的一头出现,一前一后驰骋来到。
马是好马,高大健壮,扬蹄疾奔而来,丝毫不把一般路人百姓放在眼里似的。
「让开!」马上骑士声若洪钟的吆喝著,马鞭凌空一甩,啪的一声,挡路的小老百姓连滚带爬闪避,免得成了蹄下冤魂!「哪里来的土匪?」「慢点,没看到大街上有人吗?路是你家开的?」「赶什麼赶,赶著投胎去吗?」顿时,嘀咕与咒骂此起彼落。
两人才不理,一双骏马直奔到一间不起眼的小店面前,方才驻足止步。
来人俐落翻身下马,对著已经关了一半的店门张望。
本来皱著眉闪避,嘴里还咒骂著的路人,此刻才恍然大悟道:「啊,是来找大夫的。
」如此霸道,不过是因为著急,毕竟人命关天哪——「大夫已经休息了。
」旁观者好心,忍不住开口劝道:「下回早点来吧。
人家医馆未时一过就关门的,大夫也要吃饭——」「笑话。
」对方却是真霸道,闻言,只冷笑道:「医者父母心,现下明明还半开著门,里头也有人,我为何不能进去?」「大概是早先还没看完的病人……」那人显然没耐性再听,韁绳一丢,一跨步就要踩上石阶,登堂入室,一面还拉开嗓门喊道:「柳大夫,柳大夫!」一名青衣小童闻声迅速出现,一瞧之下,忙急步下台阶来拦,「这位大爷请留步!大夫今日已经不看诊了,下回——」「我三天就来了三回,次次都是闭门羹,什麼下回!快让大夫出来!」那人怒气冲冲地顶了回去。
「如果有急症、不能等的话,大爷可以去找东钟巷的钱大夫,或者杏花口的田大夫。
他们医馆都开得晚,晚上也肯出诊的。
」小童好声好气地回道。
怎料这麼一说,那人更气了,两眼一瞪,怒道:「要不是辗转听说城南有个柳大夫是华佗再世,医术多高明又多精湛的话,我也不爱来碰这鼻子灰!来找他是给他面子,别再推托!」「柳大夫今日已经看了十多人……」「大夫就是看病收钱,有人就看,难道还嫌银子太多吗?」那人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足足一两有余,粗鲁地往小童怀里一塞,「别再多罗唆了,这银子拿去,快叫大夫出来。
」小童为难极了,支吾道:「可是、可是……」「别可是了,看到没有,银子,你看过这麼多钱吗?」那人嗓门儿越来越粗。
这边吵得正热闹,众人就都没注意到另一匹骏马上的人。
他始终没有下马。
身披玄色连帽大氅,为著遮雨,帽檐拉得低低的,看不清楚眉目模样;但姿态一派优闲,凉凉望著随从与小童吵架,事不关己。
那名凶狠随从还真拗,横眉竖目、恶口粗嗓,把生嫩青衣小童骂得不知怎麼回嘴,一直往门里缩。
突然,半掩的门开了,只见一名面带病容的妇人走了出来,还咳了几声。
搀著她的,是医馆里另一名青衣小厮,正一面帮妇人轻拍背脊顺气,一面低声说著话,似乎在交代著什麼。
「……早晚?都得记得吃。
煎药别煎过头,三碗水用文火煎到剩一碗就差不多了,顶多两个时辰。
别像上回那样,药都烧乾了,陶壶还烧穿了底——」妇人尴尬陪笑,「没法子,我这把年纪了,记性差。
」「让你媳妇儿帮你煎药,不就成了?」「哪有闲工夫呢?她也是忙进忙出的。
我那孙子这一阵子又染了风寒,挺麻烦的,根本离不了身边。
」「喔,染了风寒?」小厮很注意地听著。
眼看两人站在门口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恶客已经等得不耐烦,他故意大声咳了几下,粗鲁插嘴道:「喂,你们讲快点成不成?还有人等著要进去看大夫哪。
」青衣小厮听见了,只停了一停,连头也不抬,迳自对著老妇说下去,「要不要紧?有哪些症状?」竟是没有把高大凶悍的恶客放在眼里的样子。
「喂,喂!」那恶客怒火中烧,动手一把推开了病妇,要去拉恍若未闻的小厮,「听见我说话没有?快快打发这个婆娘走,带我们进去见大夫——」「不好!」有人突然脱口而出。
结果,居然是门口的小厮与马上的神秘客人异口同声。
所见略同的两人交换了一眼。
只见高踞马上的那人有著一双炯炯鹰目,流露难以掩饰的霸气,当下小厮便愣住了。
就在那一瞬间光景,谁也没看清楚青衣小厮的动作,只见银光一闪,凶恶无礼的侍卫突然杀猪般的吼叫起来:「天杀的你做什麼?给我滚开——」「你可确定还要这样大呼小叫?」青衣小厮回答淡淡的。
众人定睛一看,也都吓呆了。
只见一根长长银针抵在侍卫喉头,暮色中,长针闪烁银光,针尖已经微微没入皮肤。
只要持针的手一使力,这人就再也没法子粗声呼喝任何人了。
这回恶人再大胆,可也凶悍不起来,他嗓门当场小了,「我、我们只是想见柳大夫。
」「看大夫,有这麼霸道的看法吗?有话可以慢慢的说,好好的说。
」小厮还是那副水波不兴的语调。
「是、是。
小哥说得是。
」连称呼都改了,他紧张地向主子投去求助的一眼,「我们少爷也在这儿——」围观众人又呼的一下全转头去看「少爷」。
只见那位少爷依然还在马上,也还是一副看戏的优闲模样。
「那针插进去,喉头透了风,还能说话吗?」低沉嗓音还很有兴趣似地虚心求教。
居然一点都不在乎随从的命似的。
「少爷!」侍卫杀猪似的哀号起来,粗壮身子绷得跟弓弦一样,动都不敢动一下,就怕这青衣小厮手一抖,他今日便命丧当场。
「算了吧,他也是心急。
」旁边病弱的老妇刚刚虽被推了一把,此刻还是忍不住帮著出口求情,还好声询问道:「这位大哥,府上是谁不安妥了?急著找大夫回去看,是吗?」「是,是!」侍卫如获大赦,一迭连声地同意,「是我家老爷——」「我早说了,老头子的病已经没救,就算找到华佗再世也没用。
何必这麼辛苦,搞不好还赔上自己小命?」他家少爷还真风凉,慢吞吞说著。
「无论如何,总是试试再说。
」现下这凶恶侍卫居然转性了,口气听得出来是真著急,对拿银针抵著他的小厮低声下气道:「这位小哥,多有得罪,请勿见怪。
实在是我家老爷病重,已经看遍京城的名医却毫无起色,令在下十分心急;听说这儿的柳医馆三世儒医,家族里还有人进过太医馆,医术精湛,这才冒昧前来请教。
」「可是,人家要关门了呢。
」身后有个低沉嗓音插嘴。
「我知道,我知道。
」真是,不帮腔就算了,少爷还要扯后腿。
现下也管不了那麼多,侍卫急得一头汗,口气更加谦卑,急急恳求道:「多所麻烦,事后一定会奉上丰厚谢酬;这位小哥行行好,高抬贵手,带我们去见柳大夫吧。
」「早点这样好好的说,不就没事了?」小厮听了,这才撤了针,慢条斯理收入怀中,然后,淡淡说道:「我就是柳大夫。
进来说话吧。
」★★★要说这貌不惊人的小厮怎麼看也不像个大夫,这厅堂看起来也不像医馆。
倒像是普通的人家,一张圆桌、几张骨凳,墙边还有半人高的冰瓷花瓶,里头插了几根颇有朴趣的不知名枝枒。
虽不是家徒四壁,不过也够朴素了。
只有靠墙并列著两条漆木长凳,木面光滑如镜,看来已经让无数候诊的病人坐过了,才勉强有点医馆的模样。
「坐吧。
恕我不招呼两位喝茶了,这儿不是茶馆。
」领著客人入内,这位「柳大夫」迳自走到凭窗的小书桌旁,收拾著桌上摊开的书本纸张。
「大夫是不是在里头……」随从大汉不死心,进了门还探头探脑,直往里头张望,盼望能看到一个比较老成、可靠的大夫。
「甭找了,这位真的就是柳大夫。
」前一个小厮跟在他们后面进来,好心解释。
一面点起灯,一面还低声提醒:「有什麼要请教的,可以说了。
别再浪费大夫的时间。
」「谁浪费谁时间了?」威胁一去,这霸道惯的武夫又是眼一瞪,斥责道:「你可知道我是谁、我家老爷又是谁?毛头小子,说话客气点!」「你说话才客气点。
」柳大夫抬眼,一双略长的杏眼闪了闪。
随从心中一动,浓眉皱起。
刚刚在外头暮色中看不清楚,此刻灯火一映,才看见这大夫不但年少,而且是瓜子脸、杏儿眼,长相虽算不上美艳,却十分清秀脱俗,分明是个女流之辈!女大夫不是没听过,但全是看妇人症头、气血不顺、帮著安胎接生等等,根本够不上名医的称号;这会儿,他更加不信服了。
「你这麼一个年轻丫头,真的能诊症治病?别糊弄人了。
」他不客气地直率说道,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死命瞪著她,「快请真的柳大夫出来吧。
我可告诉你,我们老爷是当今的九王爷,你眼前这位,可是小王爷——」「喔。
」柳大夫应了一声,却没有惊惶或敬畏的样子。
她看了一旁的高大男子一眼。
原来这位就是先前闹得京城风风雨雨的九王爷嫡子——雁靳辰。
全京城都知道九王爷闹的家务事,当初迁怒之际就不要这个儿子了,谁知道多年之后峰回路转,王爷风烛残年之际,还得拉下老脸求著唯一的儿子回来。
只见这宝贝小王爷负手闲立,从进来就没开口过,只是自顾自的闲闲打量四下。
众人都传说雁靳辰因为生母来自北蛮先窝国,所以他的身材格外高大威武,五官也与中土人士有异;这会儿一看,果然不错。
他的鼻子又高又挺,甚至微微鹰勾;浓眉大眼不说,眼眸颜色比一般人稍浅,十分特殊。
柳大夫还在打量他,王府的随从见状,乘机插嘴,「看清楚了,我们小王爷也极关心老爷的病,都专程来请教了,你可不能再敷衍我们!」「没这回事。
我只是要去附近的绿春楼找姑娘喝酒,刚好遇上你匆匆忙忙的,好奇跟来看看而已。
」雁靳辰凉凉说道:「没想到是来找大夫,不是找乐子。
所谓病急乱投医,看样子王爷真的快不行了。
」这说的可是他亲父,口气未免太凉薄、太无情了。
但雁靳辰一派不在乎。
「少爷,你……」忠心随从大惊。
瞠目结舌之余,一口气哽住,惊天动地猛咳了起来,脸都涨得通红。
「咳咳咳——」「保柱,拿茶来给这位大爷喝。
」柳大夫年纪虽轻,但挺镇静的,她只是淡淡交代。
茶拿来了,侍卫老实不客气的接过海碗,大口喝下。
一喝完,咳止住了,喉头不痒了,还凉凉的挺舒服,侍卫有点服气,不禁开口问道:「这、这是什麼茶?」「金银草泡的。
这阵子气节交替,咳嗽的人很多,医馆每天一早就泡一大桶给来看病的人喝。
你要不要再来一碗?多喝点,不用客气。
」「那就再来一碗——」侍卫真的把医馆当茶馆似的,老实不客气。
柳大夫亲手又倒了茶给他喝,彷佛前嫌尽释似的。
医者果然有父母心——然后看著他喝茶,大夫才慢条斯理补了一句:「反正这茶不经放,到晚来味道坏了,就成了馊水。
有剩的你不喝完,待会儿保柱也要倒掉。
」此话一出,侍卫先前感激地又喝了一大口的茶,这会儿全喷了出来。
她她她……让人喝馊水?保柱忍著笑,但雁靳辰可就忍不住了,他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豪迈震耳。
奇异的眼眸闪烁著光芒。
「今天跟来凑热闹是对了,这儿比绿春楼还有趣!」他犹带笑意地下了匪夷所思的注脚。
拿医馆比妓院?这未免太超过。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时,最好是闭上。
」年少大夫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语气平平地反击,「有什麼事可以说了,九王爷有什麼不妥?」「他整个人都不妥。
」雁靳辰一反先前的优闲样,一派热心地问道:「用说的说不清楚,我看,你不如到王府来一趟吧。
总是要望、闻、问、切,才能诊症,不是吗?」这转变来得真突然,刚刚明明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此刻又变了口风?望著众人诧异的表情,雁靳辰咧嘴一笑。
谜底揭晓——「我想看看柳大夫把王爷气死的样子。
」★★★柳绿霏自然没答应。
医馆里都忙不过来了,哪可能丢下络绎不绝的病患,去伺候什麼都有的王爷?陪著他们闹过一次,算是耐性用尽,她就把整件事都丢到脑后,根本不挂心了。
没想到才过没几天,雁靳辰又来了。
这一回,可是大摇大摆的来。
红顶蓝呢大轿两杠四抬,四个高头大马的轿夫健步如飞,招摇过市,偏偏又挑著午前最热闹的时分,一路上引著无数众人好奇观望,窃窃私语。
轿子一停,轿帘一掀,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从容下轿。
就算锦衣玉带,也遮掩不了他浑身散发的侵略霸气。
医馆里也是人来人往,但全是老弱妇孺。
见他出现,都睁大了眼死命盯著雁靳辰看,眼神里带著三分敬畏。
「哇!」甚至有稚儿被这容貌特殊的男子给吓得大哭起来。
「不哭,不哭。
保柱,拿两颗仙楂给元官吃。
」柳绿霏忙著看病、忙著安抚嚎啕大哭的娃儿,百忙之间眼风一扫,冷冷瞪了雁靳辰一眼。
「柳大夫,别来无恙?」雁靳辰轻松寒暄,一点也没有高堂老父正病重的著急模样,倒像是专程来找她聊天似的。
「今儿挂到四十号了,雁公子要看病的话,是不是先拿个号码——」保柱拿著牌子出现,殷勤招呼。
「呸呸呸,你嘴巴放乾净点,我们少爷可是身强体壮,一点事都没有,谁要你空口白舌的咒他生病?」原来轿夫也兼侍卫及走狗,听得保柱一说,立刻震天价响的骂起来。
骂了几句,就给雁靳辰拦住了。
他淡?淡说:「给我收声。
」侍卫们乖乖闭嘴,铜铃般的虎目依然不甘地怒瞪著瘦小的保柱。
保柱吐了吐舌,不敢再问。
雁少爷虽称不上客气,但从没对保柱大呼小叫过。
虽然如此,保柱还是顶怕他的,因为、因为——因为什麼呢,也说不上来。
雁少爷似乎天生就威风。
「我不是来看病的。
」懒洋洋的雁靳辰虽对著保柱说话,但其实是在跟柳大夫解释,口气还挺温和的。
「不是来看病的,那就给我出去。
」结果柳大夫可不买帐,连头也没抬,对著堵在门口的大个子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众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医者父母心哪,干嘛赶我?」这位少爷说来说去,都是这一句。
「你真把医者当父母的话,就叫我一声娘啊。
」柳大夫冷冷说。
「叫是可以,但嫁给我老子的,不出多久就要守寡。
你不怕?」雁靳辰一点也不以为意,还凉凉笑著接口。
「谁要嫁给你老子?」「你不是要我叫你『娘』吗?」小王爷反问。
柳大夫摇摇头,不再跟他斗嘴,「我今儿个没空,别来吵我。
」「好呀,那我就坐在这儿等。
反正绿春楼要过了午时才开,现下姑娘们都还在梳洗打扮呢。
」说著,他真的大剌剌在长凳一头坐下,等著晚点要上酒家。
他是轻松,但本来在长凳上坐著等候的人,全都惊跳起来,四下奔逃,没人敢跟他并肩而坐。
柳大夫啧了一声,柳眉皱了皱。
清秀的瓜子脸上,全是不悦。
这人顶麻烦,死皮赖脸的干什麼?就不信他真的会为了九王爷的病情担心到要亲自延医,还三顾茅庐!「你到底要做什麼?太医馆少说有上百名大夫,为何不去找他们?」「不成,不成。
」有人大摇其头,「留在太医馆的,医术都不错;万一给他们妙手回春、治好了九王爷,怎麼办?」柳大夫的眉头皱得更深。
她僵了僵,半晌之后,才生硬回答道:「你不要他病好,那也容易,回头我让保柱送你几钱砒霜——」「使不得。
那不成了弑父了吗?」雁靳辰笑吟吟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你到底要怎样?」柳绿霏语气明显地不耐。
「我也不知道。
」雁靳辰还是一派轻松,似乎很得意自己能把柳大夫惹毛了似的,「就是有疑难杂症,所以才来找大夫嘛。
」他们一来一往说得轻松,旁边众人听了可都脸色发白。
随便只字片语传出去,可都是杀身之祸哪!雁靳辰不怕就算了,怎麼柳大夫也面不改色的随著他胡诌?来看病的中年妇人坐在大夫旁边,听到这儿,忍不住伸手拉拉她的衣角,低声劝道:「大夫,别再跟他多说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你要是出了什麼差错的话……」「是呀,柳大夫,万一你不在,叫我们找谁看病呢?」「京城里的大夫个个都高傲无比,收费又贵,忙著给达官贵人看病呢,只有你愿意照顾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就是就是!」顿时,厅堂里称颂之声此起彼落,大家都急忙表达著对柳大夫的感谢。
没完没了的赞美中,有人突然的嗤之以鼻,就越发突兀。
「哈!」雁靳辰笑了,不过是带著浓浓嘲讽意味,一点也不真心的笑法。
「真有这麼难得、这麼好?」「当然有!」「一点也没错!」「既然如此……」他拉长了声音,故意道:「看来,不请这位旷世奇才、妙手回春、仁心仁术的大夫到王府中一展身手,倒是对不起大家了。
」刚刚闹得沸腾的众人一听,陡然静了下来。
面面相觑,心头都浮现了大大不妥的诡异感受。
这……就是所谓的骑虎难下。
众人的好意被他这麼一扭,全错了。
「不是你们齐声推荐的吗?我可是顺应民情,听从各位的意见。
」英挺深邃的脸庞始终荡漾著微笑,真是说有多讽刺,就有多讽刺。
让人看在眼中、听在耳里,就像心头梗了个大刺,难受死了。
那头懒洋洋的老虎倚著泥墙,舒舒服服看著一干小民手足无措。
京城这些蠢货。
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市井小民,个个都是一捏就死、大声点就吓得屁滚尿流的脆弱样。
恢复尊贵身分的雁靳辰,这些日子以来,都快给唯唯诺诺的人们闷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有完没完?」清脆却淡然的嗓音打破沉寂,平平地传了过来。
「我再说一次,要看病的话去挂号,没事的话就给我出去。
想找人闲聊,请移尊步到隔壁绿春楼。
够清楚了吗?」两人的视线笔直相遇。
一双俊目慵懒中闪烁诡异笑意,另一双凤眼则清澈直率,虽不锐利,却也毫不退缩惧怕。
定定地正面迎视,不闪不躲。
就是这样的眼神,勾起了雁靳辰的兴趣,让他忍不住想撩拨。
片刻之后,老虎百无聊赖地耸了耸肩。
「这是逐客令吗?」「正是。
」清脆俐落,想也不想地就回答。
雁靳辰浓眉一挑,又看了她片刻。
「好吧,那我就遵照医嘱,上绿春楼去了。
」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雁靳辰不再罗唆,起身离去。
临走,还轻松丢下一句:「大夫,明日再见了。
」他高大的身影消失之后,随从也走得乾乾净净,顿时,小厅内空旷安静了许多。
「柳大夫……」保柱挨到柳绿霏身边,忧虑地小小声问:「这样真的没关系吗?雁公子一再烦扰……」「别理他,他只是无聊,找点乐子而已,不是正经要找麻烦。
」柳绿霏低眉敛目,开始准备看诊。
不愧为大夫,三言两语就正中雁靳辰的病灶——「找乐子,为何不直接去隔壁绿春楼呢?」保柱喃喃自语。
闻言,柳绿霏不自觉地又皱了皱眉。
是呀,为何不去妓院酒家,反而一天到晚跑来医馆闲晃呢?这一点,她也想不通了……★★★初夏的清晨,柳医馆静悄悄的,大门深锁。
照说柳大夫辰时就会起身,不梳头也不打扮,一会儿工夫就能盥洗完毕,准备开门看诊了,今日却不是这麼一回事。
果然,迥异於充满朝气的一天,柳大夫还死气沉沉地窝在房间里。
「大夫,你还在这儿呀?没到前头医馆去?」保柱经过柳绿霏房门前,忍不住驻足,诧异地问。
「我自然没去。
」柳绿霏翻了个白眼。
「有去的话,还会在这儿吗?」废话连篇。
「那,今日要看诊吗?」「我看起来像是能看诊的模样吗?」她没好气的反问,再度翻白眼。
只见柳绿霏正蜷缩著身子,半躺半坐在卧房外间的长椅上。
整个人像是没了骨头,也没了血色,一摊烂泥。
保柱见状,在心里默默推算了一下。
嗯,是「那个时候」了。
当姑娘家就是这里麻烦,每个月总有几天会痛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连英明神武的柳大夫都不例外。
「那大夫今日就休息吧。
我去门外挂牌子。
」说著,保柱清秀稚气的脸上掠过一丝忧虑神色,「就怕雁公子又上门来闹……」「门关紧就是了。
他要是硬闯,就赶出去。
」可惜狠话说得有气无力的,甚无气势。
「可是——」保柱想了想,还是下定决心的说:「雁公子不好打发,除了大夫以外,没人敢跟他多说话。
我怕拦不住的话,他会、他会……」「他会怎样?」柳绿霏反问。
见保柱语塞,她才说下去:「你也说不上来对不对?他三天两头来,有好一阵子了,每回都是耍耍嘴皮子就走,我才不信他能怎样。
何况,国有国法,京城难道是他家开的吗?」市井小民说笑的话儿,到这儿可真的碰钉子了。
人家姓雁,可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小王爷,京城乃至於整个天下就是他们雁家的,这话可一点也不假。
但看柳大夫花容惨淡、委靡不振,说几句话就脸色发白的模样,保柱也不忍心顶嘴了,当下只是摇摇头,转身就走。
「大夫,我去前头拿药材,帮你炖点补血宁神的药汤——」「没用的,都用了不知道多少帖药、又吃了几只鸡了,根本没效,别浪费东西了。
说出去真是砸招牌……呵,我忘了,我们柳医馆出了我爹这个庸医之后,招牌早就给砸烂了。
」嗓子虽有气无力,但语调里却隐藏著不满与怨气。
保柱回头,欲言又止地看著她,一脸担忧。
「我知道你要说什麼。
」柳绿霏挥了挥手,不耐地道:「这些症头,嫁了人就会好了。
你师父说过,对吧?」保柱自然不是要说这个,但此刻他也不忍继续说了,只是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我的师父,不就是柳大夫你的亲爹吗?」「就是。
堂堂的大国手,居然说出如此谬论,简直跟村妇一般见识。
多少年的医书都钻研到狗身上去了,难怪是庸医,永远不得翻身。
」「柳大夫——」「好了,我不说了。
」她皱紧了柳眉,显然身体极为不适。
「没事的话,我要再躺一下。
今日若有急症患者,就……」「我会看著办,让他们去找别的大夫应急。
」保柱拍胸脯保证著,「大丈夫本来就该照顾弱女子,大夫,你别担心。
」「够了,快到前头去吧。
」一到前头,才把门开了一条缝——果然!一道英武的身影在门外闲立。
真的又来了!「今日休诊吗?怎麼没听说?」可不就是那眼神可以吓哭小孩的雁靳辰,他抬眼一望,保柱就胆怯地往内缩了缩。
「我们大夫……嗯……微恙。
」雁靳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浓眉一挑,诧异地反问:「自己就是大夫,还会生病?」「大、大夫也是人,自然会生病。
」保柱被他炯炯目光看得害怕,连忙丢下一句:「今日不开门看诊了,雁、雁少爷请回吧。
」砰!厚重木门重重关上。
保柱一面快步走开,一面心里还犯嘀咕。
这雁少爷真的邪门,虽然锦衣玉带,打扮得一副贵公子模样,那浓眉大目的面容还是挺吓人的。
也只有柳大夫胆子大,从来不怕雁少爷。
嘀咕归嘀咕,回头挺熟练地拣了几样药材,明知柳绿霏不会领情,他还是送了过去。
柳绿霏闺房里没有镜箱或衣箱,沿墙却有著一列大大小小烹药用的瓦罐、火炉,一应俱全。
「大夫,我来帮你煮点药汤——」「我早跟你说不用——」说著,两人陡然住口。
因为眼角都扫到一抹影子。
一转头,便一起瞠目结舌。
他们齐齐瞪著鬼魅一样,无声无息便在内室门口出现的高大男人。
「你你你……你怎麼进来的?」保柱指著他问,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刚刚明明已经给他吃了老大的闭门羹,怎麼这会儿雁靳辰就在这里了?「没人告诉过你们,我以前是作贼的吗?」雁靳辰一派轻松,靠在门边,一双鹰目懒洋洋地打量著柳绿霏,「怎麼,医者不能自医?当大夫的还病成这个模样,可真是砸招牌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挂招牌了?」柳绿霏撑著额说。
就算没力气,还是咬著牙反击。
「反正没招牌,牛鬼蛇神还不是一天到晚上门……」「牛鬼蛇神,这是在说我?」他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正是。
」她有气无力地说。
「大夫没大碍,只是需要休息。
」保柱在一旁徒劳地解释,「雁少爷请回吧,有什麼事的话,可否改天再说?」雁靳辰的目光依然缠绕在她身上,紧紧盯住。
「我没见过大夫生病,这顶新鲜的,我想多瞧一会儿。
」「又不是唱戏跳舞,看什麼看?」因为清楚知道这人赖著不走的功力有多高,柳绿霏强忍身子不适,起身就想走,「你不走,我走可以吧。
」怎料一起立便是满天金星乱冒,身子摇摇欲坠——下一刻,已经被坚硬如铁的双臂给接住。
「医馆今日真的休诊?大夫没大碍,只是需要休息?」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际悠然响起,确认著。
她紧闭著眼,用力吞了吞口水,努力压下阵阵欲呕的浪潮。
无力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麼你没有病人要看了。
闲著也是闲著,选日不如撞日,就随我上一趟王爷府吧。
」「你——」「雁少爷——」保柱根本来不及阻止,眼前一花,柳大夫已经被雁少爷劫走了!★★★这人,真的是土匪来著!马是极好的骏马,雁靳辰的马术也极精湛,一路撒蹄奔骑得飞快,却如履平地一般。
才一会儿的工夫,就由万恩坊所在的城南来到城东的王爷府前。
尘沙飞扬之际,一声令下,马蹄立止。
不愧是千里骏马。
柳绿霏被扶下马之际,双足才踏地,一张口,毫不客气地吐了他一身!好一个雁靳辰,不躲不闪,就站在那儿任由她糟蹋。
「你……」脸色惨白的柳绿霏,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还是挣扎著?勉强吐出几个字:「活该。
」雁靳辰待她吐完了,手一扯,把靛蓝外衣扯开脱下,随手就丢在旁边。
那件用料及绣工都非等闲,造价简直够一家四口平民百姓三个月吃穿的外衫,此刻成了一堆臭布。
「站得住吗?不行的话,我可以抱你。
」他嘴角扯起一抹贼笑。
闻声而出的王爷府门房、仆役们都站在门口,眼睁睁望著他们,柳绿霏就算断了腿也要自己站住。
吐过之后舒服些了,她尚有余力,推开身畔那人假好心来搀扶的手,冷冷说道:「放开我。
」「别这麼客气。
毕竟你是来帮老王爷看病的,怎能不待为上宾呢?」雁靳辰嘴上是很客气,动作却一点也不是那麼回事,粗壮的手臂一直横在她背后,蛮横地扣著她的细腰。
他简直就像火炉,全身散发著高热,一直从她背后传来。
尤其夏衫轻薄,加上他野人一般,在众目睽睽下就把外衣脱掉了,两人贴身接触的感受未免太过亲昵,让她本来就晕沉的脑袋更加混乱,难受得真想张口再吐。
「你……到底……要做什麼?」「说了好多次了,请你来出诊。
之前都推说医馆来看病的人太多,今儿个你总没有办法推托了吧?」「我也说了很多次,明明有许多别的大夫可找——」「人都来了,不如就看看。
」雁靳辰热心地说,一面已经半扶半推的把她架进了王爷府的宏伟大门。
说是要她来看病,但被抓进去之后,却只是把柳绿霏一路送到东面的迎宾花厅休息。
接著,川流不息的下人轮番上阵,热茶、点心应有尽有,人参茶、燕窝羹不晓得为什麼说来就来,还有婢女绞了把香喷喷的热手巾来给她擦脸,拿著镜箱要帮她梳头——这太荒谬了,她长这麼大从没给人服侍过!柳绿霏回头瞪著那几个年纪比她还小的婢女,戒备地问道:「你们……要做什麼?」「少爷吩咐要好好招呼柳大夫呀。
」婢女回答的嗓音像唱歌一样,手上也不停,梳头的、擦脸的、奉茶的、劝点心的,热闹得很。
「等等……」她被烦得都头痛了,「你们……少爷呢?叫他出来说话。
」「少爷去换衣服,外衣不知道怎麼弄脏的。
」「是呀,还发臭呢!可惜了那件孔雀线精绣的外衣!」把她们少爷外衣弄脏弄臭的始作俑者,可不就正坐在大厅正中间、众人的面前?柳绿霏当下有点心虚,语塞了。
也因为柳绿霏对下人都非常客气——再怎麼说,太医馆在皇宫里也不过是比较高级的下人罢了,下人只是听话行事,她深知个中辛酸艰苦。
对底下的婢女仆佣们作威作福有什麼好耀武扬威的?所以她很忍耐的坐在那儿任人摆布,一直忍到换了乾净长衫,潇潇洒洒的雁靳辰出现,才把一肚子怒气全都发在他身上。
「你这是干什麼?没王法了吗?要抓人就抓人?」她一双眼儿瞪得圆滚滚,杀气腾腾。
雁靳辰微微一笑。
含笑的眼眸上下巡视著她。
嗯,脸色好些了,也有力气骂人了,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
想想也真好笑,柳绿霏跟他非亲非故就算了,她自己还是大夫,若真的生了什麼病,把她劫到王爷府来,又有什麼用呢?但谁要她之前娥眉轻颦、苍白虚弱的模样,勾动雁靳辰心底深处莫名的阴暗记忆。
一时的冲动无法抑遏。
他一向凭著本能行事,想要的就夺取,想做什麼就行动——她还在怒瞪他,而他还在咀嚼自己这一股难以解释的冲动,一时之间,花厅里鸦雀无声。
柳绿霏本来就不是乱发脾气的人。
倒不是没?脾气,而是很清楚使性子也无法解决事情。
眼看这彪形大汉杵在门口没打算开口解释了,一副「我就是掳你来了,你能拿我怎样」的土匪样,她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秀才遇到兵,就是这样。
秀才只好自认倒楣。
「算了,不跟你罗唆。
」她简洁地说,「老王爷呢?让我去看看吧。
」★★★老王爷的病确实不轻。
下午时分,外头艳阳高挂,老王爷的房间却依然阴暗。
门窗紧闭,织锦的帘幕一层层,紫檀木的厚重家具一件件,多宝槅上摆满了贵重摆饰,照说应该是富丽堂皇的,此刻看起来却无比的阴沉。
房间深处的锦榻上,已经瘦得皮包骨的老王爷正合眼昏睡;呼吸之间有病人方有的浓浊臭气,喉头呼噜噜的显然是有痰。
柳绿霏一点也不在意,细细打量老人的面容,小心执起那满是皱痕的手,把了一阵子脉,甚至俯下身,凑鼻闻了闻,还倾耳细听他的呼吸。
她就这麼慢条斯理的磨了快一盏茶的工夫,方才离开病榻前。
下人见大夫准备离开,便赶著过去要把床帐重新放下,却被柳绿霏制止了,「别放,先敞著透风一阵子。
」「可是先前府里的崔大夫交代说,风寒不可再受凉——」仆佣有点傻住。
柳绿霏冷笑,「什麼风寒?有治风寒治了大半年还治不好的吗?崔大夫在哪儿?」人已经找来了,一把山羊胡、两鬓全白的崔大夫少说也有六十岁,他瞪起眼望著面前的纤纤少女,怒问:「你这小丫头,敢情是质疑我的诊断?」温软嗓音不疾不徐,她慢吞吞回道:「这可没有,只是有些问题请教:王爷这一向可有夜咳?平日可会喘?用了哪些药,又吃了多久?」大夫就是大夫,正色问诊时,一双明眸流露出凛然不可犯的神色。
虽是女流之辈,长得又纤细文弱,神态中却有股聪颖大度之风。
别说崔大夫了,被问得收起小看之意,还让站得远远的雁靳辰忍不住要盯著她的一举一动,移不开视线。
细问过崔大夫、王府里的总管等人之后,柳绿霏被请进了一侧的书房。
她要了纸笔,在窗前桌上写起了诊断与药单。
边写边想,凝神细思,写写停停。
雁靳辰后脚便跟了进来,随意地靠在用整块花梨木雕出的宽大书桌边,一面看她写字,一面闲聊似地开口撩拨——「如何?已经不行了吧?剩多少日子?」口吻还挺迫不及待的。
「我没有兼职算命,哪知道还剩多少日子。
」她简洁地回答,连头也没抬。
「那麼……到底是什麼毛病?」柳绿霏抬起头,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解释道:「老王爷这不是单纯的气喘。
年纪大了身子虚弱一点,气节变化引发咳喘,这是有的;不过他应该是心头郁积不发,一牵动挂心之事,气血冲动,就难根治了。
」雁靳辰嗤之以鼻,「老头子的日子,过得还不够清闲优渥吗?有什麼是他的权势、钱财解决不了的?要是连他都还有事郁闷在心,那麼市井小民、贩夫走卒不都全该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柳绿霏皱了皱眉,口气转冷,「我只是大夫,看到什麼就说什麼。
老王爷有什麼烦心的事,这该问你才是,你何必质疑我?」「我只是——」「土匪般的把人硬是劫来了,要强迫我看病;正经看了诊,又不相信我的话。
」柳绿霏越说越怒,「就是你们这些『贵人』特别难搞!大夫又不是唱戏给你听的,还得让你们挑喜欢的才入耳?不相信就算了,我早说过,阁下大可另请高、高明……咳咳……」说著说著,她自己也一口气转不过来,狂咳了起来。
见她咳得辛苦,雁靳辰伸手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嘴上一面还不饶人,调侃道:「你看看,这病别是过到你身上了吧,到时老王爷的咳症还没治好,你自个儿就先咳死了。
」「咳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艰难地边咳边说。
「你先喘过气来再骂人吧。
」一旁急忙要端茶过来的总管,闻言,只能呆立原地,不敢上前。
这个失而复得的小王爷喜怒无常,加上野性难驯,一切规范礼法在他眼里全是无物,连老王爷都拿他没办法。
下人颇有伴君如伴虎的恐惧,在雁靳辰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结果,柳大夫却一点也不怕,甚至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到底是年纪轻不懂事,不知死活呢,还是——而且,小王爷对著柳大夫,竟是如此和颜悦色!「茶为何不拿过来?」雁靳辰转头问。
被他凌厉目光扫到的总管,心头猛然一跳,硬著头皮送上热茶。
喝了几口茶之后,柳绿霏总算顺过气,狂咳也暂时止了。
不过她还是撑著头,双眸紧闭。
深深吸吐了几口气,好半晌之后,才重新睁眼提笔,继续把未完成的药单写完。
雁靳辰不再多吵她,就靠在一旁,安静看她振笔疾书。
一双闪烁奇异光芒的眼眸紧盯著她的一举一动,连一点小细节都不放过。
写完之后,她也不去理他,迳自招手让崔大夫过来,亲自详细说明了她的诊断。
「老王爷喘声连续,照你们说法呢,还日轻夜重;我见他手足清冷,脉迟无力,这是寒喘。
要温肺降气平喘,你用了蛤蚧、沉香、五味子、北杏仁这些都不错。
我另外加了两样,就是苏子跟白前。
」崔大夫连连点头。
柳绿霏停了停,想了片刻后,才谨慎地继续道:「不过这些都仅够治标,无法治本。
老王爷的脉象积郁沉滞,根本之道,是要解郁去闷。
让他心里放不下的事先解决了,心境一开,用药才会有全效。
」「嗯,你说的,跟我想的,相去不远。
」崔大夫捋著胡子,迟疑道:「只不过,要解决老王爷的心事……」说著,书房内众人的眼光,都不约而同飘啊飘的,飘向雁靳辰。
王府众人都知道,老王爷挂心的,就是香火无继。
好不容易儿子回来了,但眼看著自己风烛残年,别说孙子,连儿媳妇都没见著影子,成天就看雁靳辰逛青楼、访妓院,老王爷怎麼不急?偏偏雁靳辰又特爱唱反调,根本说不得,一劝之下,天知道他会故意做出什麼事来气老王爷;也难怪老王爷会这麼郁闷了。
「看我做什麼?我又不是大夫。
」果然,雁靳辰浓眉一挑,还是一副惫懒貌,老子的死活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似的。
「大家看著你,总有原因。
」柳绿霏一双碧清明眸直视著雁靳辰,老气横秋地道:「我看老王爷烦心的,头一个肯定是你。
你好好细想去。
」此话一出,别说是其他人了,连雁靳辰都稀奇地看著她。
这小女子到底以为自己是谁?居然用这样长姊教训幼弟的口气对他说话!「你现下能大声了?先前是谁跟病猫一样,连讲话都没力气的?」柳绿霏不耐烦,「你烦不烦哪?抓我来看病时,也没管我是不是病人,这会儿又来假什麼好心?」雁靳辰闻言竟大笑起来,笑声豪迈震耳。
他的眼眸深处彷佛有金色的阳光跳跃,满满都是笑意。
「难得遇上你这麼饱学的大夫,连我的毛病都看得一清二楚。
」雁靳辰故意说道:「看来我的坚持真是?对了,有你在,老头子大概还可多活几日,这可全是我的功劳。
」这回柳绿霏连回话都懒了,只是白他一眼。
在一旁的总管看他们谈笑风生,胆子也大了些,忍不住凑趣想拍个马屁,陪笑道:「都是多亏公子关心老爷——」突地,笑语声戛然中止。
就像弹著琴有人硬生生把琴弦给剪断,书房立刻陷入一阵令人发冷的沉寂。
「我跟大夫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半晌,雁靳辰缓缓地吐出一句,斜眼略瞟了总管一眼。
就这样,总管便觉得全身从头顶冷到脚底,彷佛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似的。
雁靳辰的语气冷,眼眸更冷,就像一把冰冷的利剑,可以刺穿人。
总管不由自主退后了一步,又一步。
崔大夫在一旁也不敢答腔,深怕一句话没说好,惹怒了雁靳辰,后果……不堪想像。
雁靳辰一回头,见一双明眸依然直直望著他,便扯了扯嘴角,「怎麼,看不惯我管教下人?」好一个柳绿霏,不疾不徐地回答:「府上的私事,我无权置喙。
只不过,在外人面前教训家仆,未免小家子气。
」总管、崔大夫都倒抽一口冷气。
这个柳大夫大概钻研医书过了头,成了书呆子。
哪有人这样有话直说的?小王爷要是动手,一巴掌甩过去,大概就可以把她挥到西山去赏花了。
但出人意料地,雁靳辰对她还是没有发怒。
他凉凉道:「是吗?京城里的规矩真多,我们作过贼的,可不懂这些。
」「你作贼是多体面的事,要三天两头拿出来说嘴?」她不以为然。
「不懂的话,你可以学呀。
多问人、多看点书就是了。
」「是,那就有劳大夫多指教了。
」★★★所谓有一就有二,先例一开,就摆脱不掉了。
柳绿霏倒没有多做无谓的抗拒,她很平静地接受了来王爷府看诊的要求。
每隔几天就出诊一趟,去看老王爷的病。
她动作很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每回都是一个时辰来回,看完诊就走,对富丽堂皇的王爷府毫不好奇或留恋,连茶水都不喝,留她吃饭或用点心,根本恍若未闻,否则就是直率拒绝:「我还有病人要看,先走一步了。
」「烦劳柳大夫了,请稍留步,我家少爷交代要致上薄酬——」总管都快跟不上柳大夫迅速的脚步了,他在后头徒劳地喊著。
柳绿霏在滴水檐下陡然站住。
本来一只脚已经跨出去了,又收回。
「酬劳吗?让我想想。
」她一双明媚的杏儿眼眨了眨,认真思忖片刻后,出人意料地答道:「这样好了,分趟计算;我来一回,要十两银子。
」总管倒抽一口冷气。
这未免太狮子大开口了!府里常驻的崔大夫,人家可是太医馆退下来的,经验资历都比她丰富太多,月俸十五两,可算相当优渥;她来一趟就要十两?十两银子已经够一家四口过半年的吃穿用度了!「十……十两?」总管吃惊地反问。
「就是十两。
怎麼,王爷府不想出?还是出不起?」「不、不是的,这个……」总管额头直冒冷汗,因为身上银子不够。
他连忙道:「请柳大夫稍等,我回头就来。
」总管急急忙忙拿钱去了,柳绿霏很自在地站在轿厅前等她的银子。
夏风轻拂,青丝轻扬,虽然只是素衣布裙,但亭亭的身影十分吸引人,轿厅外一干轿夫都直往她看。
突然,轿夫们全都低下头,或是看向别处,不敢再瞪著柳大夫看了;原因无他,小王爷出来了。
「我刚都听见了,你是打算来敲诈的?十两,亏你说得出来。
」低沉的嗓音还带著微微笑意,话虽如此,但他根本不在乎似的。
一听见他的声音,柳绿霏心里猛然就是一跳。
这人老是鬼鬼祟祟,出其不意的在她身旁出现!真是,作贼作得这麼好!「就是十两,不高兴付钱,可以另请高明。
」「谁说的,就怕你不开价而已。
」说著,雁靳辰把手里掂著的小金元宝递给她,「这够你多来几次了吧?」柳绿霏毫不客气地接过,「我代柳医馆谢谢你。
」「你要这麼多钱做什麼?存嫁妆?」随口的一句说笑,却让柳绿霏莫名其妙卡住,无法回敬。
她外表再冷静,医术再高明,可也还是个年方少艾的姑娘家呀!「不说话?真的是嫁妆?」雁靳辰低头望她,奇道:「我以为你满脑子只有医书,都不会想男人呢。
没想到,还是会想嫁?」这下更糟,她的脖子、耳根都火辣辣的麻痒起来。
哪里不会想男人?这一阵子以来,他要不是在她眼前出现,就在她脑袋里出现;人高马大,又野人一般,想忽略他都不成!但这话要怎麼说呢?可说不得啊。
所以当下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当作没听见似的,她瞄他一眼,「我先走一步,还有病人等著我回去看。
」「是吗?那我跟你一道走。
我正好要上绿春楼去逛逛。
」柳绿霏嗤之以鼻,「你每回都这麼说,但每回都上我医馆去闲坐,搞得良民妇女、老人小孩都胆战心惊的,还是省省吧。
」「我要去就去,何必每次都赶我——」「柳大夫,柳大夫!」总管匆匆忙忙又奔回来,急得嗓门都大了,一路喊过来:「还好你还没走,王爷的喘症发作了!」柳绿霏一听,二话不说,立刻回身往老王爷住的东厢房急步而去!「之前明明打中觉睡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麼,突然就发喘……」总管跟在她后头,一路急急报告著。
一进王爷房间,果然就听见呼噜、呼噜声响,犹如鼓动风炉似的。
老王爷瘦削的脸都涨成了紫黑色,看起来十分吓人。
「拍背。
」柳绿霏一看,立刻简短下令:「他给痰卡住了,喘不过气来,得让他把这口痰咳出来!」旁边服侍的下人立刻攀上锦榻,照著柳绿霏的指示,把老王爷扶坐起来,开始帮著拍背。
老王爷自己只睁开一线眼眸,眼神昏浊,一会儿工夫,眼白一翻,又昏过去了。
眼看老王爷一口气过不来,连嘴唇都发紫了,柳绿霏也爬上了榻,一手捏住王爷的双颚,一面低喊:「拍!用力拍!」噗的一声,一口浓痰咳了出来,正落在柳绿霏的手上。
她丝毫不觉,甚至用衣袖包住手指,伸进老王爷的口中,把剩余的痰都挖出来——连下人都不做的肮脏活儿,她面不改色。
在她眼中,只有救人一件事。
终於,那吹风炉般的呼噜声低了下去,老王爷的呼息慢慢平缓了,脸色也稍微好转。
在锦榻另一侧的雁靳辰,一直安静得像一抹影子,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一直在研究她。
从第一眼见她,到现在。
★★★一阵兵荒马乱后,在柳绿霏的照料下,老王爷再度昏昏睡去,气息虽弱,却不再急喘了。
也松了一口气的柳绿霏,交代完下人正想离开时,就被雁靳辰老鹰抓小鸡般的扣住,然后一路连拖带拉的,把她硬是拖到了西侧厢房。
「我说过了,这不算什麼,我也不在乎,快让我回去!」她对於雁靳辰的霸道已经习以为常,却还是忍不住不满,要抱怨几句,「你为何不好好说,每次都要这样用强?怕别人不知道你作过土匪?」「我是作过马贼,不是土匪。
」雁靳辰凉凉回道:「你身上带著病人的痰到处乱走,不嫌脏吗?你不在乎,路人可很在乎的。
我是为路人著想。
」柳绿霏嗤之以鼻,「你会为人著想,那可稀奇。
我已经洗过手——」「那衣服呢?总得换过吧。
」她上下打量他高大魁梧的身材,故意说:「难道你这儿有衣服让我换?看不出威风凛凛的小王爷,平日还有著女装的癖好,真稀奇。
」雁靳辰自然不会受激。
他一言不发地离去。
片刻之后,又回到套间外厅,把手上的衣物交给她。
「不是吧,你真的有女装?」柳绿霏狐疑地接过,「还是,你去跟哪个丫头借了一套衣衫?」抖开一看,柳绿霏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这件外衫颜色鲜艳,下摆袖口都绣满了繁复华丽的花样。
虽然样子有些过时了,但布料、绣线的色泽都依然饱满亮眼,显然用的是上等材料。
「是我娘的。
」他淡淡解释,「老头子当年鬼迷心窍时,著人做了许多衣物给她,不过她都没穿就死了。
」简单几句话,勾勒出了当年的情景。
老王爷曾经宠爱过先窝国来的艳女。
彼时,亮丽的异族美女陪伴在王爷的身边,两人还生下了雁靳辰这个儿子——时移事往,如今,艳女早已作古,老王爷也已风烛残年,病痛缠身;而当年的王爷嫡子,已经走过了千山万水,又回到旧时地。
看著母亲的遗物,他在想什麼呢?那双妖异的眼眸中,闪烁的是什麼?柳绿霏研究著他,第一次发现,也有让她看不透、想不通的人。
见她专注地望著自己,雁靳辰笑了笑,故意道:「你穿了我娘的衣服,我是不是真的得叫你一声娘?」「我不穿。
」她把外衣还给他,「这是你娘的遗物,我不能动。
」「换上吧,府里还有好几大箱呢。
」他漫不经心地说,「我娘的房间里衣服首饰全都还在,多少年了,全放著积灰尘。
」「你爹……当年应该相当宠爱你娘吧。
」雁靳辰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问:「你似乎很喜欢老王爷?」这是从何说起?柳绿霏傻了片刻,反问:「你说什麼?」「看你照料他的样子,比待在府里三十年的总管还周到细心。
而且,连卡著痰都毫不怕脏的亲手帮他挖……」「医者父母心,看著自己的小孩给痰卡住了,哪个为人父母的会迟疑?」他又沉默了。
粗犷阳刚的脸庞一静下来,有种慑人的魄力。
不知不觉地,柳绿霏屏住气息,在等他开口。
「那可不一定。
」他的嗓音极低,「当年我娘死后,老头子恨不得我也一起死了陪葬。
我染了风寒,躺在床上发冷又发热的时候,还听见刘总管转达老王爷的命令,说是不必给小杂种请大夫。
」柳绿霏听著,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柔软缎子布料。
他的表情、口气都很平常,像在说什麼鸡毛蒜皮小事似的。
但柳家数代都行医,在达官贵人的府邸来来去去,那些富贵家仆狗仗人势的嘴脸,真是听得?多、看得多了。
可以想像当年一个孩子丧母之后,不但没有人安慰照料他,还要被父亲厌弃、被下人欺负,有多难捱——「呃,后来呢?」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柳绿霏忍不住追问。
「后来,我就逃走了。
」雁靳辰看她一眼。
突然,眼一眯,流露出那个他特有的,略略带著邪气的微笑,「你问这麼多做什麼?敢情是心疼我?」随口调笑的言辞,却换来她无比认真的回答:「是啊。
」杏儿眼圆圆,瞬也不瞬的直望著他。
她和他遇过的女子都不同。
不管是北漠的凶悍佳丽,京城的名门闺秀,甚至是风月场所的青楼艳妓,都没有她的一股特殊气质。
为什麼呢?是她身上的淡淡药味吗?还是——「现在我终於知道,你因何只对王爷府的下人如此冷酷了。
」她自顾自的说下去,「你虽然长得一脸坏人样,到医馆去的时候人人都怕你,但说到底,你也不曾给过谁脸色看,对保柱也挺客气的。
这样说来,你倒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不愧是大夫,说的全中。
」雁靳辰笑笑,眼神突然转为锋利,「与其说是恩怨分明,不如说我有仇必报,绝不宽容。
如何,怕了吗?」「不会。
」她的回答再次令他诧异。
柳绿霏无比认真地道:「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这不是天经地义吗?」一个弱女子口气这麼大,一本正经的说出狠话,未免好笑;但转念想到他们初见面时,柳绿霏出其不意就制住了魁梧保镖的光景……用力不在大,而在巧。
她是真聪明,让人不得不心折。
但雁靳辰还是忍不住要调侃她,「是吗?口气还挺大的。
那像今儿个老王爷吐脏了你的衣服,你要他怎麼还?」「患者又不是故意要失态的。
他们在病痛中,不算数。
」她举了举手中的衣衫,「何况你拿了衣服来借我,父债子还,算是抵过了。
」「谁要还他的债?他欠我和我娘的,十辈子都还不清。
」被他话语中的深刻恨意震了震,柳绿霏睁大了眼看著他。
雁靳辰心中也是一惊。
多年来咬牙死忍,从不轻易出口承认的深刻恨意,在她面前,却如流水般的就说了出来。
看来那双杏儿眼真是有魔力,又或者,她身上的药味儿其实是迷魂香?把人都勾得忘了自己,想什麼就说什麼。
她?迷人?有没有搞错,一开始还曾经以为她是小厮一名——为了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心弦震动,雁靳辰故意道:「别瞪著我看。
你到底要不要换衣服?还是,要我帮忙?」他的手对著她伸过去。
下一刻,啪的一声清脆声响,雪白的小手挥开了黝黑的、不怀好意的大掌。
「请你回避一下,我要换外衣了。
」柳绿霏凛然逐客。
正中雁靳辰的下怀,他只想快快离开她跟前。
她逐客令一下,他立刻欣然从命,迅速离开。
木格门关上了。
门里的人怔了片刻,呆呆望著手上的绚丽衣物。
而门外的人也没有立刻离去。
他伫立在安静的长廊上。
南风过处,他的衣带翩然翻飞。
此刻的雁靳辰草莽气尽去,又是个不折不扣的皇室贵公子了。
门里门外,都一样安静,也都彷佛有种难言的激荡,在慢慢扩大——★★★老王爷的病情,在柳绿霏的悉心诊断照料之下,居然也开始有了些许好转。
看在柳绿霏的眼中,真是欣慰。
她并不认识老王爷,对他没有好恶,当然不似雁靳说的喜欢老王爷,但也不讨厌他。
在她的眼中,他不过是又一个重症患者,她既然插手了,就要尽力医治,如此而已。
但是除了她以外,众人的反应却都不一致,相当微妙。
走进王爷府,她总是觉得有股莫名的别扭感。
不只是因为主人风烛残年的缘故,而是,整个府邸虽然富丽堂皇,却处处都鬼影幢幢,眼角老是扫到有人晃过,却从来没有人会主动来招呼。
也许不能怪他们。
主子病重,心里担忧也是有的。
不过,那种惶惶不可终日,仿佛天快塌了的气氛,又是怎么回事?就算有了些许好转,也不见他们有欣慰或高兴的模样。
其中,应该参杂了些对年轻女大夫的不信任吧。
转过长廊,来到后院的踌院。
在她的坚持下,老王爷被移到阳光充足的南院居住。
每日辰时一过,必定把细竹帘子打起,让初夏徐徐清风,温暖日照能驱逐久病卧床的霉味。
一开始王爷府里谁也不同意,但雁靳辰一句精简的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让他们敢怒不敢言。
毕竟现下老王爷多半时间在昏睡,府里拿主意的自然是小王爷了。
也幸好大夫的坚持有了明显的助益,要不然,柳绿霏处境还要更艰难。
虽然嘴上不说,但她心里也是暗暗感激着雁靳辰的。
如果不是他明白表示对她全面信任,有什么要求也一定帮她达成,她的医术可能无法施展。
诊症治病,最怕遇到不合作的病人跟家属她习惯性地先踏进侧厅,准备去拣点今日需用的药材。
套间后头的栈物间已经改成了小小的药间,跨院里的池塘也改成了洗药池方便她使用。
平时都挺安静的,因为怕惊扰老王爷休养;但今天柳绿霏才进去,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咆哮声传来。
她吃了一惊。
那吼声仿佛受伤野兽的悲鸣,让她的心猛然一跳,加紧脚步往药间而去。
药间不大,烹药的炉子已经准备好了,柴薪堆在一边。
旁边一个小厮正全身发抖,吓得不敢动弹。
不过除此之外,他看起来还挺正常的,显然刚刚的怒吼不是出自于他。
而雁靳辰正靠坐在旁边的高凳上,背倚着墙,黝黑的俊脸上,有豆大的汗珠正滚落。
他抬眼狠狠望她,眼神凶恶至极,那一刻,柳绿霏还以为自己真的看见了一头受伤的猛兽!可不是受伤了,他的肩头不家半截箭身,暗红的血染透了他的衣物。
这是怎么回事?柳绿霏立刻上前,弯腰想检视伤口,语带责备问道:为什么会搞成这样,你射箭射到自己?当然不是。
只不过跟几个蠢货去骑射,谁知道他们箭法如此之烂。
雁靳辰咬牙道:别看,血肉模糊的。
我是大夫,能怕血吗?她白他一眼,回头质问小厮:你呢?在这儿做什么?少,少爷要我帮他拔箭.....小厮嗓子里带着哭音,都快哭了。
可是我,我不敢.....没用的东西,不过只是要你压着我的肩,让我可以-----你住口!柳绿霏忍无可忍,怒斥:这样蛮干算什么?箭上有倒勾,硬拔一定会撕裂皮肉。
为何不派人去找我?府里也有崔大夫啊!我怕大夫......在药里下毒。
都到这个时候了,雁靳辰还是硬要调笑。
你再胡说,我真的拿药先毒哑你。
大夫的凛凛威严呈现,她凌厉回眸瞪了小厮一眼,去,把我的布包拿来。
另外,在药橱里找洋金花给我。
药橱每一格上头都写得很明白,别拿错。
布包打开,里头用薄薄皮革卷着几把薄刃,大小都有,是专门给大夫用的。
柳绿霏选了一把。
你...想做什么?帮你拔稍。
看着他紧盯着那把闪着寒光的薄刃,面带戒备,她微微冷笑道:你不是不怕疼吗?何必这么紧张?我才...不紧张。
他故意说,倒是你,手脚够利落吗?别是手一抖就顺便废了我...一边肩膀哪。
小厮迅速把药材拿来了。
柳绿霏命令道;你去烧水。
你,把嘴张开。
雁靳辰张口还想争辩,却被她快手快脚塞了一把晒干的药材入口。
一股苦味立刻扩散,他皱紧浓眉,你给我吃什么?毒药。
快嚼。
所言也不假,洋金花确实有毒。
不过适量精煮有麻醉功用不说,少量与其它药材配合,还有平喘镇咳的功效。
这时候没时间慢慢烹药了,只好让他直接嚼食。
果然,嚼了没多久,雁靳辰开始觉得从嘴里麻起来,肩头的刻骨疼痛也缓了些。
慢慢的,他有些迷糊了,只能直勾勾呆望着眼前纤细如柳的女子。
她一脸肃穆,持刀的手稳定而缓慢,锋利刀刃先割开他血肉模糊的衣物,然后,精确没入厚厚肩头,一剜,残箭立刻被挖出来。
大量的血也跟着喷出,甚至喷上了她雪白的脸蛋。
好一个柳绿霏,面不改色地按住他的肩头,低声交代一旁簌簌发抖,很想拔腿就跑的小厮:现在去用滚水煮方巾,煮好了捞起来给我。
这一切仿佛做梦一般不真实,疼痛缓缓的,雁靳辰舌头也有点大了,慢吞吞地说着:你还真的,不怕血。
她的回答远远的,好像泡过水一样,把嘴里的药渣吐出来。
他照做了,继续迷迷糊糊看着她把药渣包在煮过的方巾里,然后,她温声对他说:最痛的要来,你忍着点。
什么意思?刚刚把刀都插进他肉里挖了,那还不算最痛?还反应过来,那热热的方巾按上他的肩头,一股尖锐的巨痛穿透麻木而来,雁靳辰只觉眼前一黑。
呃——低哑的怒吼爆发,他猛然狠狠瞪大眼,牙关几乎要咬穿,全身肌肉瞬间紧绷。
再忍一下,就快好了。
柳绿霏手上不停,由随身布包里拿出了缝会和桑皮纸线,开始迅速利落地缝起伤口,一面温声说着;平常人就算不痛晕,嚼两口洋金花之后也就没知觉了,你还真耐痛。
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雁靳辰的表情极狰狞,强忍到全身都微微发抖,气息越来越粗重。
柳绿霏也不再多说,因为知道他这时已经走神了,只是死命苦撑着,所以当下加紧手上的动作,快快完成。
一旁帮忙的小厮自己也快要晕过去了。
柳绿霏一停手,小厮便一刻也无法再忍,拔腿冲到门外。
呕——立刻呕声大作。
喂,喂!你回来呀,我一个人扶不动你们家少爷——我帮...帮大夫...叫人来...把早饭吐光了的小厮,脸白得像鬼一样,只应了一声,踉踉跄跄地跑了。
雁靳辰真是重,靠着墙一直往旁边倒。
柳绿霏用了全身的力气撑住他。
他身上的肌肉硬得像铁,骨架又大,粗浓的喘息声伴随着血腥气,让柳绿霏有种刚刚医好野兽的错觉。
这人,就像是被关在华丽牢笼里的老虎。
这念头跃进了她的脑海。
片刻之后,有家仆匆匆赶来,一进门就看见少爷坐在地上,柳大夫正紧抱着他,两人身上都是血污。
家仆们大惊失色,不敢上前。
快来帮我,扶你们少爷到床上去。
柳绿霏没好气,我没事,不用那样瞪着我看!可,可是...好多血...是你们少爷的,他已经没事了。
她的语气权威笃定,家仆们这才半信半疑地过来,众人合力,把沉重的雁靳辰扶到旁边厢房的床上。
他的眼神虽凝滞,浓眉皱得像打结,但死命地只是紧盯着柳绿霏,目不转睛,连眨也不眨,表情十分可怖。
柳绿霏见了,只压低嗓子,温和允诺道:我会在这里看着你,没事的,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他又死盯着她看了半晌,像在发呆,又像是思考她说的话,然后慢慢地合上眼,这才真的昏睡过去,紧握的双拳也慢慢放松了。
猛虎受伤了,一路强忍疼痛,直到确认自己安全了,这才放任自己昏厥,而她,就是他信任的人。
结果才一等他睡稳了,柳绿霏便离开他床前,迳自往外走。
柳大夫,你要上哪去?家仆大惊,连忙追问。
我要去洗脸换衣,看老王爷的诊,还要监督煮药。
柳绿霏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那少爷怎么办?你不是答应要在这儿陪他吗?家仆们全都一脸哀求,要是他醒了,我们,我们可不知道要怎样——他这一睡,至少要两三个时辰才醒,别担心。
大夫打包票,何况他若醒了,就照平常伺候,别让他乱动,伤口别招水就是了。
我们不敢呆在这啊!有个领头的说出大家的心声。
本来雁靳辰就够阴睛不定,难以捉摸了,这下子有伤在身,谁知道他若真的发起火来,会是多么可怕?光想像就让人忍不住打冷颤。
有什么不敢?他又不会吃人。
说完,柳绿霏迳自走了,不去理会那班无用的家仆。
真是莫名其妙,自己的主子还怕成这样?还好因为照顾病人多少会弄脏衣物,她布包里带着替换的外衫,回到药间迅速洗了脸,换了装,她望着那触目惊心的血污衣衫,突然心头拧了一下,又一下。
她是大夫,像她自己说过的,不怕血,再可怕的伤都看过了,怎么会为了一个箭伤在心里发慌呢?是太多血了吧。
她喃喃自语。
他是真的流了很多血,浸透了她的衣服,刚抹脸的方帕,洗脸用的水也全染红了,不过,这分明不是重伤,他皮粗肉厚,身强体壮,应该是撑得过——一面想,柳绿霏一面不自觉地去药橱前面梭巡了片刻。
确认了补血益气,帮助伤势的药材都不缺后,才离开药间,往老王爷的卧室走去。
然后,心里又不停地在盘算,要交待总管煮哪些菜给雁靳辰补一补,还要吩咐下人注意哪些事,帮他们换药怎么换,又该避免什么,还有...不是重伤,不是重伤...可是,她不是不由自主地一直一直想着他紧皱浓眉,强忍剧痛的表情。
还有他直直盯着她,确认她在身边后才肯放松睡去的模样。
这只老虎...真是麻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