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3-29 00:33:14

住在杨泰一家中的日子,时间对顾千弥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她不能回想自己以前过的单纯又优渥的生活,也不能追忆从前的她,是多么养尊处优、高傲圣洁,被所有人捧在于掌心呵护。

而她最不敢去想到的人,就是李森。

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手重重掐住,痛得她冷汗直冒,险些无法继续呼吸。

她干脆就连想都不要想起他。

是了,她已经下再是昔日的富家千金,在不久的将来更会变成一株残花败柳,永世无法在社会眼光的批判中翻身,她有什么资格去想他呢?她就这样一声不响消失在他眼前,短时间内他或许无法接受,但是时日一久,他必定会遗忘了她,重新爱上另一个跟他一样身分地位、一样光采夺目的女孩。

这样子对李森来说会是最好的,顾千弥已经决定了。

但这个理智的决定,却无法救赎身陷地狱中的她的心灵。

她将自己的骄傲、自信、自尊全部当成无用之物,收藏在心中最深的角落,强迫自己变成一个麻木、无感觉的洋娃娃。

这段期间,杨泰一请了几个他所选择的「老师」,过来杨家教她高级交际花必备的常识、知识和技巧。

有时教她政治学、人性心理学,有的教她国际股汇市概况、台湾各政商务流的背景分析,还有人教她如何穿衣化妆、如何在大人物面前说话得体。

最令她无法接受的是,她还得学会跟男人上床的媚术和技术,而这位女老师就是中山北路一带酒家中的红牌妈妈桑。

于是不情下愿的顾千弥,在她半强迫的教导下,看了不知多少令她瞠目结舌的成人片,也听了这位老师不少如何取悦男人、让他们欲仙欲死的「秘技」,学到最后,她根本暗暗觉得这一切——真是呕心!而她自己也渐渐变得脏了。

有时想想,她……干脆死了算了!自杀就一了百了,不用面对太多太多世间丑恶。

可惜的是她不够自私。

她不能放下父母下管,让他们被杨泰一抓去杀掉抵债,只要她活在世上一天,她就会保护她的父母一天,这是她永远不会主动摆脱的宿命。

从顾千弥没来上学的那一天开始,李森也陷入了焦急、担心又不安的折磨中。

读过媒体和报章杂志的报导后,他得知顾家突然面临破产的窘境,而这一切都是起因于顾忍冬投资失利。

他打过无数次电话到顾家都没人接听,放学后亲自上门拜访,想见到心爱的女孩,更是没有半个人出来应门,让他只能失落望着她家紧闭的门扉好久好久,再怅然又孤独地回家。

过了两天都是同样情形,李森根本无法置之不理,他决定他再也不能这么被动地等待顾千弥的消息了!万一小弥就是遇到什么很糟的事,才会没有任何预兆就失踪、辍学,他一定要抢第一时间,将她从困境中救出来,再将她纳入自己怀中保护。

他可不允许心爱的她吃苦,一点点都不行!于是透过广阔的人脉关系,李森辗转从同学们的父亲或长辈那儿得知,原来顾千弥是让政界大老杨泰一给收养做干女儿了。

这件在上流社会极为秘密的内幕消息,不但没让他释怀,反而让他更焦躁、更慌乱,心脏几乎快失去正常的频律了!只要有点政商名流背景的人都知道,表面上财富权势皆俱的杨泰一,其实也兼任高宫或富商的淫媒。

从他手中介绍出来的『交际名媛』们,个个姿色非凡、床技高超又各有特色,而那也令他在竞争惨烈的政治界中打稳桩脚、屹立不摇。

听说小弥因为要保住父亲的性命,早就住在那个淫媒的家中「受训」,李森整个人简直乱了!他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得知可靠消息的当天,他马上跟学校请假,直接搭出租车,到父亲上班的「李家」集团。

当父子两人在顶楼总裁室的会客沙发坐下,李森马上迫下及待开口:「爸爸,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是小弥的事?」李祈深沉回望儿子。

「你早就知道了她的悲惨遭遇,为什么不快点告诉我?让我白白着急好几天,还四处想办法去问别人!」他微怒质询。

「阿森,你放弃那个女孩吧,她已经不适合你了!」李祈干脆地说。

这句话无异是在李森的心中投下一颗炸弹,他的怒气突然爆发。

「爸爸,你怎可以这么说?你明知道我爱她!」「爱不爱是一回事,相不相配又是另一回事,撇开顾千弥已经不再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不说,她还被那个恶名昭彰的杨泰一给收养了!我不可能会要这样的媳妇,更不准你再为了她而费心费神!」「这一切都不是小弥愿意的,你不能就这么否定她的善良和美好!」李森依然愤慨不已。

「阿森,我当然知道她是个好女孩,可是你是我儿子,我根本不愿看到你为了一个已经堕入风尘的女孩失魂落魄,我承认顾家人是很可怜,但是我不会因为同情他们,就牺牲我自己儿子的福祉和未来。

」「如果我来得及救她,她不会堕入风尘!」李森强硬地说。

既然杨泰一还没将小弥带出来,在上流社交圈内公开「行销贩售」过,他就可以这么肯定!而且就算她已经下幸「堕入」又如何?她还是他所爱的小弥,谁能改变这个铁铮铮的事实?李祈的表情变得很难看。

「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天涯何处无芳草,世界上又不是只剩顾千弥一个女孩子!」「爸,你说得没错,可是没有她,我就算拥有全世界也没意义!」「你……你是想气死我不成?!」「爸爸!我求你!请你帮我救救小弥!」李森二话不说就向父亲跪下了,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跪在地上请求。

「阿森!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竟然为了一个一文不值的女孩……」李祈气得快头昏眼花。

「因为我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他傲然昂首。

「难道你不愿意你的儿子是这样的人?讲得坦白一点,今天若是落难的人不是小弥,而是你、妈妈、或是阿岩,难道你也要我忘了你们,不要为了救你们而奔走吗?」「顾千弥是个外人!」「爸,口口声声叫她『媳妇』的人是你自己。

」李森坚定表明。

「在我心中,我也早就将她当成是我的妻子。

」「好!很好!」李祈冷笑道:「我若打定了主意,就是不出手救她,你又要如何?」「那我就用我自己的方武救她。

」「你只是个高中生,你能有什么办法?」「我会去守在小弥身边,不让任何她不喜欢的人靠近她。

」「你是在找死!」他怒吼出声。

「这是下下之策。

」李森平静地说:「所以今天我才要来找你,才要跪着求你救她!爸爸,我知道只要你愿意,你一定有能力可以救她!求求你帮我这个忙!日后我入主『李家』集团,一定会赚双倍的钱来偿还这笔欠债。

」「阿森,六千五百万下是小数目,再说用钱也不一定说得动杨泰一放人。

」李祈不悦地说,但话中已有妥协意味。

为了保护为爱痴心的儿子,他是不得不妥协,但在他的内心却又对顾千弥产生更厌恶的情绪了!「我们还是能跟杨泰一谈其它条件,一定会让他觉得,他放过小弥是件值回票价的事。

」「我看你为了顾千弥,真的是卖了我们李家的家产都无所谓。

」李祈冷哼,只能暗暗气闷地想,儿子或许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爸,你肯放弃成见帮我救她,我非常感激你!你想象不出我有多感激!」李森眼中闪烁激动的光芒。

「起来吧!你要跪到什么时候?」他站起来后,又对父亲不断道谢:「谢谢爸!谢谢你答应我!」「阿森,据我所知,杨泰一再过三天就要拍卖她,我会帮你把她带回来。

」李祈无可奈何地说。

「我跟你一起去!」「不,你不准跟!这是我唯一的条件,你若连这一点小事都不愿让步,别怪我打消救她的念头。

」「好!我不去!我不去!」李森接着欲言又止地说:「爸爸,你该不会对小弥说一些有的没的……」「你放心。

」李祈没好气回答,心中却有另一番盘算。

他的儿子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遇上喜欢的女生就掏心挖肺,恨不得把所有的热情全献上。

为了父子情分,他不能一味阻止儿子,硬是要他在这当口慧剑斩情丝,那只会让他的心远离,更加向着顾千弥。

但是他李祈的媳妇,又岂能是个身世已经蒙尘的女孩?万一未来有一天,她真嫁给了阿森,有多少人要暗暗耻笑,他娶了个不清不白的妻子?阿森是人中龙凤,合该配上最好、最优秀、最纯洁的女孩,已经失去资格的顾千弥凭什么?但是此时此刻儿子严重迷恋着她,李祈暂时也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看来他要拆散这对小情侣,可能要耗费一段时间慢慢进行了。

当杨泰一吩咐顾千弥,今晚就是她「出道」的日子,并请她的美容老师帮她化妆、盛装打扮,她可以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一个人怎么心都已死还可以呼吸?还可以冷眼看着自己、被别人打扮成一副秀色可餐的暴露模样?她不解。

傍晚时分独坐房间、等待自己被拍卖的时候来临的她,感觉浑身冰冷,却没有挣脱这一切的力气,只能缓缓掏出自己一直挂在胸口的水晶项链。

森曾说过,她就像这颗水晶一样娇贵、无瑕又脱俗。

对她来说,那似乎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多么讽刺可笑!她顾千弥已经与这三个形容词彻底绝缘,她与森的感情更是随风而逝、不留一丝痕迹。

那她还戴着这条项链做什么?提醒自己是卑贱、有瑕疵又低俗的吗?一瞬间她有个冲动,就是解下这条纯银链子扔进垃圾桶。

可是过了二十几分钟,它还是好端端躺在她的手心上,让她发愣的目光留恋不已地停滞。

突然问,杨泰一打开她房间的门走了进来,顾千弥立刻将水晶链子放进衣服之内,让它依然贴在心口处。

「有人要见妳。

」他开门见山。

她麻木地问:「是谁?」杨泰一突然笑了。

「我没想到,妳竟是李祈未来的儿媳妇。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顾千弥皱眉。

「他大儿子拜托他过来『接妳』,妳总该认识那个男孩子吧?听说是妳的高中同学,也是妳的男朋友。

」希望的火花点亮了她整张小脸,她不敢相信地问:「你的意思是李伯伯帮我偿还了所有的债务?」「没错,而且我还硬是让他欠了我一笔人情债。

以后我有需要『李家』集团的地方,他们就没立场拒绝我的要求了。

呵呵呵……因为妳,我可是弄到很上算的生意,谢谢妳了!」杨泰一狡猾笑着说。

「可是这怎么可以……」对于造成李伯伯重大约困扰,顾千弥感到非常内疚!「快回去吧,妳未来的公公在一楼客厅等着妳。

」杨泰一说完这些话就走人了,得到自由的顾千弥飞快洗掉脸上的妆,又火速换回自己当初穿来的那套学生制服,就急急忙忙坐电梯下到一楼去。

「伯伯!」当她看到真是李森的父亲来了,强烈的释然让她的眼眶不禁泛红。

「小弥,我们走吧。

」李祈没有多说什么,就带着她离开了杨家。

坐在他驾驶的名贵房车上,顾千弥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感谢天!感谢上帝!她得救了!得救了!但是她不敢懦弱哭出声音,只是压抑地轻轻啜泣。

李祈突然对她说:「我有事要跟妳谈,等一下我们会先回我公司,在我的办公室内比较好说话。

」「好。

」她哽咽回话。

她什么都没办法想。

以后她该怎么面对森?该怎么偿还已经被转嫁到李家的负债?该怎么对父母说明这阵子的遭遇?该怎么调适心态、与心知肚明她的牺牲的父母,像从前那样过日子……她就只能下停静静哭泣,释放在地狱中绕过一圈、又回到平凡人间的过度情绪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