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佑廷一手背着画具和画架、另一手提着野餐篮子,夏宛苹则帮他拿钉上油画布的画框,两人一前一后缓缓往山上的秘密风景点走去。
为何说是秘密呢?因为那是她最近才在山问发现的小天地,那个地方真的好美!就在绿意盎然、巨石盘踞的森林深处,今夏的雨季过后,一个有如新娘白纱垂下的小瀑布居然悄悄涌出,底下还形成清澈可见底的浅潭。
更美的是,这里到处长满了各色野兰花、野百合、和不知名的艳丽小花,似乎在宣告盛夏已经来临。
从她不经意发现这隐密的美景后,一直都只有她自己趁空跑上山去玩水而已,根本还舍不得告诉村里的人。
因为它一旦被发现了,就会引来大批观光人潮。
在此之前,她只想先独自享受、享受一下下嘛!如今,她谁也不选,就选了杜佑廷当她第一位邀请来的客人,借以纪念他们之间难能可贵的友情,她认为十分值得。
两人一路走上去,一如往常,仍然是她话多、他话少。
她喜欢叨叨絮絮介绍四周有哪些奇花异树,银铃般好听的声音,就这么回响在山林间。
虽然往往他回给她的,都只是轻描淡写的短短几句,可是这已经算是有进步的了!他们刚认识时,他根本连假装听她解说都懒呢!这小小的进度就足以使她精神一振了。
他的阴郁气质并不是不可改变的嘛!如果她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跟他耗,她相信他一定会一天比一天更开朗的!夏宛苹偷偷掩嘴笑了,还一边偷偷看他面无表情的紧绷侧脸。
可怜的他!连要出来玩都这么无法放松心情,她一定要好好改变他,让他慢慢变成阳光型的新好男人。
就算以后,他的外表还是很酷,但是他的内心一定要真正拥有快乐,她才能放心。
绕过了一个跟大树根纠结的大石,两人就看见了前方的小瀑布。
到了!我们到了!她兴奋地喊:你看!漂不漂亮?嗯。
很不错。
在我允许之前,你不能告诉别人这个地方喔!我不会的,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夏宛苹害羞得不敢回话,只是连忙将野餐的东西摆好,再走到站在小水潭旁的他身畔,帮他把写生的用具一一准备好。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并没有多做交谈,只是一如以往出游的惯例,她在一旁看书或玩耍,他就专心写生。
整个森林里就只有瀑布水声、虫鸣鸟叫、和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感觉好像某个不染世俗尘埃的仙境。
而他们就像传说中的亚当和夏娃,沉浸在只有丽人的乐园。
看书看了一会儿,又躺在铺地布巾上假寐了好半晌,夏宛苹慢慢睁开惺忪的眼睛,一眼就望见依然坐在池畔画画的杜佑廷。
他不累吗?他真的那么喜欢画图吗?随即一个疑问很快地又浮上她的心头:为什么她从来没看过他完画后的成品?真的好奇怪喔!她看过他每一幅初步构成的草图,深知他极有绘画的根底,她也看过他上色上到一半的画。
甚至还有几张他说自己画失败、准备扔进垃圾桶的东西。
为什么他到绿波山村已经好一阵子了,却还没完成一幅真正的作品?是他对自己的要求太高吗?还是他藏了起来不想让人看见?她悄悄踱步到他的身畔,仔细看了他今早的成果,只依稀看到白画布上头,画了几笔淡淡的瀑布水色。
她再悄悄地从旁瞧向他的脸,发现他的表情,竟是比以往她曾见过的,都要来得阴暗。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夏宛苹无法置之不理了。
别管我。
他从抿紧的唇片中吐出这句话。
她提高分贝地说:我怎能不管?你明明就不开心!我为什么要开心?你以为每个人都要像你一样,整天嘻嘻哈哈、活泼开朗才正常吗?陷入过去梦魇的杜佑廷,存心讥讽、伤害眼前天真的小女人。
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就想扮别人的守护天使,他会让她清楚,她自己到底有多少能耐!对!我就是这样!而且我也想要让你像我一样!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就这么固执地瞪视他。
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这么鸡婆?他冷笑。
我是你的朋友!哼!朋友?我不需要朋友!一直都是你在主动缠我,现在你知道我真正的想法了,你还不快点滚远一些?!再也无心顾及自己必须勾引她的计划,他尽情发泄累积太多的负面情绪。
不!我不走!夏宛苹的倔气被激出来了。
我就是要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杜佑廷恨得捉住她的小肩摇晃。
你就这么喜欢握人伤疤、探人隐私吗?你不知道每个人都有他不想说出口的秘密吗?她害怕又同情地望着他,一心一意执着探问:是不是跟画画有关?你是不是画不出来?住口!谁准你问我的?他暴喝。
我猜对了,对不对?夏宛苹挤出鼓励他的笑容。
你的画明明就很棒,你为什么不画完它?你至少要画一张送我!不用太大张,我只要小小的一幅,就满足了。
你分明想气死我!他气得低下头,用自己的唇堵住她那喋喋不休的小嘴。
初吻被他硬生生、不温柔地夺走,一瞬间,她感觉一股屈辱的怒气涌上心头!然而,她却无法拒绝他的吻。
只因……她早就已经偷偷喜欢上他了啊!他的唇粗鲁地压痛她,他的舌蹿入她的小口恣意肆虐,被他色情又狂暴的吻弄得头晕目眩。
她几乎瘫在他怀里。
突然间,她感觉自己的上半身一凉。
不!这太过分了!她无法接受!夏宛苹努力挣开小脸、柔弱地推打他。
不要!你放开我!你不是很爱缠着我?这就是你应得的!放开!放开!呜呜……太过羞耻的感受终于逼出她的眼泪。
他怎么可以这样?她是那么那么喜欢他,他怎么可以将她当成个随随便便的女人,毫不在意地玩弄?只有怒气、只有报复和发泄,根本就没有一丁点柔情……她的哭泣令他浑身一震,终于恢复些许理智思考。
他做了什么?他竟然弄哭一向开朗无忧的她!将她推离自己几步,他狼狈地转过身,故意冷声对她说,这就是真正的我,冷漠、冷血、谁对我好都没用!你总该认清楚我的真面目了吧?呜呜……你就一定要这么说你自己吗?你就是不肯对我死心,是不是?他无奈叹气,倏地又回身面对她的泪颜。
我不能关心你吗?我不能在乎你吗?这是我的自由,你没有权利剥夺!赶紧拉好上身衣物的她,有些愤怒、有些哀伤地反驳。
杜佑廷目不转睛地凝望她,心中冰封的墙壁,似乎有一小角崩裂了,一不知不觉地,他竟然开口道歉、并困难地解释自已的失控。
刚才……我的心情真的很不好,你那时候走过来,正好成为我的出气筒……我向你道歉。
夏宛苹本来就不是爱记仇的类型,一获得他的诚心致歉后,她马上破涕为笑,大方地恢复她对他的和善。
为什么你会心情不好?能告诉我吗?他的眼神变得遥远,整个人陷入了不快的回忆。
在我高中快毕业的时候,本来是立志要当专职画家的,可是我的父亲并不允许。
虽然这些事情对他已经是过去式,她却能感受到一个人的梦想被夺走的悲哀。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你?他希望我继承家里的事业,不愿我走上前途无法预料的画家之路,当初我也离家出走过、想贯彻自己的决心,可是……我还是被我父亲的逼迫给打败了。
她急切地问:他做了什么?噢,不就是那一套吗?他讽刺一笑。
他利用权势断我的生路,我想找什么工作赚钱,他就有办法让我做不久。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光是画画,我真的会饿死,我就认命听他的话回家了。
他怎么可以这么对你?!你又不是他手中的傀儡!夏宛苹为他的遭遇感到心痛了!那时候,他的内心世界一定经过一场翻天覆地的毁灭、崩坏,至今,也可能已留下难以抹去的伤痕难怪刚刚他在面对画布时,表情是那么阴郁。
杜佑廷看似不在乎地笑道:他说,他是为我好,不想看我以后穷困潦倒。
我想,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当时你一定觉得很难过吧?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能让别人安排自己的人生……夏宛苹不禁同情地碰触他的上臂。
难过又有什么意义?我跟现实妥协了,背叛了我自己和我的画!他愤怒地说。
这不是你的错!请你不要这么责怪自己!我也想完成一幅真正的画!可是,每当我在下笔时,我就会被强烈的痛苦淹没。
其实我早就放弃我的梦想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带画具出来度假……他喃喃告白着埋藏在内心许久的往日噩梦。
心疼地到了极点,她忍不住走向前,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你还是可以再找回你的梦啊!你可以忘了以前的不愉快,只要看着未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画出很棒的作品!我能吗?我已经找不回从前那个对绘画充满热情、对生活充满感受性的自己了!你可以的!她的眼眸闪耀着对他的信心。
我看过你的画,你是那么有天分、有才气,你的笔触好像会震撼人心似的!虽然每次我看的,都是你没有完整呈现的作品,我却还是觉得好心动!请你不要放弃绘画!我求你!你……你真的这么认为?他惊愕、不敢相信地问。
一直在过去的心结中挣扎,一直无法放弃对绘画的爱好,却又因为自己不得不放弃而失落。
她对他说出的这些话,不啻是一道温暖的阳光。
照进他长久苦于无法挣脱的黑暗心牢。
真的!我真的好想看到你画出一张完完整整、表现出你想表达的东西的画!无论是什么题材,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画出让我很感动的画!她热烈地说。
小苹,你准备帮我解救、我那已经死亡的绘画生命吗?他严肃反问她。
若我可以帮得上忙,我一定会尽全力,怕只怕你不愿意。
他突然抬手,轻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丝。
从我到绿波山村来以后,我对你的态度并不算是很友善,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他细腻的动作让她不由自主怦然心跳,仅仅只是这样,她就觉得两人的心好像已经渐渐靠近。
佑廷,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很不快乐。
小脸已因羞涩而红晕的她坦白地说。
你在乎我的不快乐?她大胆地直视他。
是的,我在乎,从一开始就在乎!所以这段日子以来,你努力想要让我改变我的不快乐?他放在她头顶的大手突然轻轻往下移,又轻轻抚着她发烫的嫩颊。
我知道我很一厢情愿,可是,我就是没办法不去理会你,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忧郁、独来独往、谁也不理,我想看到你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叹气了。
我是个精明又市侩的商人,你不该把你的心情寄托在我身上,你会因此而受伤的。
我不怕!夏宛苹深情地说:你害怕做梦,并不代表你就没有梦,我是你的好朋友,让我帮你找回你做梦的能力,好吗?只是好朋友吗?他的大拇指诱惑摸着她的唇瓣。
不然你想怎样?她借用电视广告台词,抬眼笑望他,心中因恋爱的预感而欢悦,似有数千只蝴蝶在她小小的心田上飞舞着。
我们恋爱吧!他将唇再度印在她的唇上。
再也没有怒气、没有阴影,有的……只是两人心心相印、难分难舍的甜蜜。
经过方才掏出真心的交流和沟通后,他们终于跨越好朋友的界限,正式走进恋人的范围之内。
佑廷,我真的好喜欢你!对别的男生,我从来就没有这种感觉过!她迷乱地说,因他在颈上的吻触而颤栗。
我也没有打心底喜欢女孩子过,你是第一个。
从他少年时代被父亲剥夺当画家的梦想之后,很奇异的,他的心竟也变得无法爱人了。
若不是在绿波山村遇见她,若不是被她以耐心推开他紧闭的心窗,他想他这辈子永远不可能真正地恋爱!真的吗?那我是你的初恋哕?她惊喜笑道。
没错。
他依然简单明了。
太好了!我们都是对方的第一个!小苹,给我好吗?他抱紧她,在她耳边说着求欢的私语。
好。
她羞怯把小脸埋进他怀中。
可是,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珍惜我喔!我岂能不珍惜,想帮助我再次学会做梦的天使?那不是在自找苦吃吗?他故意开玩笑地说。
这话将她逗笑了,也让她的酒窝若隐若现。
杜佑廷闭上眼,亲吻她右颊上轻陷的小窝,心醉神迷的表情,仿佛他已经从中啜饮到最香浓好喝的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