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佑廷抱着小美,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大大的掌心之上,惊奇于成年人和孩童之间的差异。
夏宛苹着迷地看着他们一大一小交叠的手掌,感叹地对他说:小美的手在你的手里,好像是只初生的幼鸟,而你的手就像呵护她的鸟巢。
真奇妙的对比,不是吗?来,把你的手也给我!他将她的右手放入自己另一只空着的掌心。
然后,他细心地观察她和小美的手掌。
你也曾经这么年幼稚嫩,不知何时,你已经变成了这只纤细柔美的手的主人,‘时间’真是神奇的魔术师!等到有一天,我的手也会变得像江奶奶一样满是皱纹。
她平静地说,和他分享有关时间的思考。
每次跟你在一起,无论是谈天、或只是单单看着你,我就觉得有种想要绘画的冲动,老实说,这种感觉让我害怕。
他放开了两只分属不同女性的手,困扰得用自己的双手覆住俊美的脸庞。
别怕!这是好事。
你冰封的感性正在慢慢解冻啊!小美不懂大人们的对话,只知道学小苹果姐姐,用幼嫩的手掌抚摸小佑哥哥的脸和头发。
我不习惯这样,真的不习惯!慢慢来,不要急着定位你的感觉。
夏宛苹试着安抚他的慌乱。
等你画出你的第一幅画作,我想,你应该就会找到答案了。
他感叹地对夏宛苹说:我以前很讨厌小孩子的,不知为什么,来到这儿我竟然变了!那是因为你一直太忙,当然不会有心情去品味生活点滴,也不会有心情应付别人,更别说是想要和小朋友一起玩。
一直静静坐在一旁吃蛋糕的小威,突然表达意见。
小佑哥哥,你怎么可以讨厌小孩子呢?以后你也会跟小苹果姐姐,生下你们自己的小孩子啊!小威,别乱说!夏宛苹简直快昏倒了!一个小朋友竟然分析得这么犀利,真是让人胆战心惊啊!我又没说错!小估哥哥,你以后不可以再讨厌小孩子了!他头头是道地说教。
看到小苹的困窘,再看到小威的理直气壮,杜佑廷不仅不生气,还吃哈大笑起来。
小威,你真是给小佑哥哥上了一课了!佑廷,你怎么可以乱说?谁答应跟你生孩子了?她害得抗议连连。
我突然发现,这还真是个很吸引我的建议,我得好好考虑一番!你……你……我不理你了!她辩不过他的无赖暗示,只好低下头猛哈冯大姐亲手做的手工饼干。
她当然爱他、想跟他共度一生,可是在两人还未触及结婚承诺的话题之前,竟然就直接跳到养儿育女的讨论,这……这未免太考验她心脏的强度了吧?以后我要当你们baby的干哥哥,就这么说定了!小威根本无视两个大人之问紧张又好笑的气氛,只顾提出他的诉求。
‘干哥哥’是什么东西啊?你是哥哥耶!小美加入了这场可爱的混战。
小威一本正经回答:你放心啦!你永远是我的正牌妹妹。
什么正牌妹妹?告诉妈妈,你们两个是不是又在‘兴风作浪’了?由于夫妻俩手边的工作都告了一个段落,目前也还没新的客人上门消费,冯丹棠就带着林哲睿一起入座,并顺道开口询问。
喔,我们在讨论小苹果姐姐和小佑哥哥要生小孩子的事。
小威流利地回答妈妈的问话。
此话一出,只见夏宛苹无力地掩面,杜佑廷笑得更大声。
小威,你忘了哥哥和姐姐还没结婚啊?林哲睿有趣地反问儿子。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他难得害羞地搔搔小脑袋。
为了让小佑哥哥能更喜欢小孩子,他实在是太心急了啦!夏宛苹脸红地求救。
大姐、大哥,拜托你们!不要让小威这么‘早熟’。
这小子很坏,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冯丹棠笑道。
我可是很欣赏他的坏!杜佑廷宠爱地摸摸小威的头。
佑廷,听说你一直都在画画,如果有好作品,可不可以割爱一幅给我们咖啡馆,让我们美化环境?当然好。
他诚实地说:可是直到现在,我总觉得我还没完全掌握住属于自己的风格,我的画里也还有很大的缺点,我并不想以这种心情,随便完成我的作品。
尤其是多年后重拾画笔,他对他的第一幅新作品,当然要求更高、更不能任意妥协、出卖自己的坚持。
其实最近,他的灵感源源不绝。
绿波山村的大片阳光照耀、私人乐园般的小瀑布区、山村居民们的笑颜……还有最重要的,他心爱的小苹的一颦一笑。
他知道这些都是他极想呈现在画布上的,然而他必须先修补好自己灵魂的缺憾,他才有自信把心中的灵感化成彩绘。
他很清楚,即使他的个性已经变得较为开朗,他的灵魂还是没完全摆脱过去黑暗的影响。
关于这一点,他根本就不想让小苹知道!他怕她万一知道,一定不想再理会他了,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林哲睿突然好心地建议:佑廷,我觉得有空你可以去‘铭心’走走。
叶家父子都是在搞艺术创作的,也蛮有名气的,也许你可以跟他们交流一些想法,让你画得更顺利。
‘铭心’是一家店吗?是啊,是一家手工艺品店,小苹没带你去过吗?没有。
冯丹棠拼命扯着丈夫的袖子,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叶凡追求过小苹,她认为实在不宜让杜佑廷和地碰到面。
接收到妻子的警讯,他很快住嘴,不想害小苹左右为难,遇到夹在两个男生中间的尴尬状况。
这个话题就这么被大家嘻嘻哈哈蒙混过去了。
然而,杜佑廷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已经发现,眼前三人好像极力在隐瞒什么,而且这件事正是和叶家人大有关系。
他已决定,他一定会想办法找到,让他们三人避而不谈铭心的真正原因!^^^这日,夏农行和孙女约好了一同泡茶,杜佑廷心知肚明,两人一定私下有话要聊,也就独自一人背着画具上山去,不留下来打扰他们。
两杯烫热的冻顶乌龙茶,分别在祖孙两人前方的桌上飘着热烟,一时之间,他们竟不知怎么开启话题才好。
他们其实早就知道,事到如今,该谈的还是要谈,总不能继续日复一日装做无事发生、什么也没改变。
他……那个杜先生,对你好吗?夏农行终于问了。
他很疼我。
夏宛苹的神情掩不住小女儿的羞涩。
他提起过要跟你结婚的事吗?目前还没有。
这怎么可以?他应该早就要跟你求婚了!我一直装成不知情,就是要等他自动自发、过来跟我提你跟他的事!爷爷,您不要这么想嘛!我是因为爱他,才选择和他在一起,并不是贪图婚姻的名分啊。
现代的年轻人还真是胡来!他叹道,已经莫可奈何。
人家小两口你情我愿在一起,还真没他这个老古板说话的余地呢!爷爷,我现在很幸福,真的!她急于证明地说。
小苹,我希望我可以亲眼看到你披上婚纱,在结婚礼堂上亲手把你交给你的丈夫。
我老了,哪一天要‘走’都不知道,如果没亲眼看你得到幸福,我会不放心的。
不!我不要您说这种话!我不爱听!泪水开始凝聚在她的眸中。
傻孩子!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所以,我更想亲眼看到你有好的归宿。
爷爷……她呜咽,好不容易勉强忍住眼泪。
罢了!我也不逼你了!总不能让你主动要求杜先生和你结婚吧?夏农行叹道:不过,有个东西我想先交给你。
接过爷爷给她的纸袋,一打开她才发现里面的文件,竟是夏日烟云的产权和地契!您给我这个做什么?她讶异叫道。
当然是给你当嫁妆啊!你已经有对象了,我总不能让你两手空空嫁人吧?那多没面子啊!我不要!您收回去!她想也不想就将文件全塞回爷爷怀中。
说什么傻话?他劝着孙女:等我死后,这个还是要给你,早给晚给,不都是一样的吗?夏宛苹严肃地说:爷爷,您将没有血缘的我给扶养长大,还供我念书念到大学毕业,已经是恩重如山,我怎能再拿你的老本?你是我的孙女,我说你可以就可以。
您……您怎么这么老顽固?!看着被爷爷硬是放在她怀中的文件,她终于忍不住流下串串泪珠了。
说我顽固也好,我就是要让你体面风光地出嫁!您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抛弃您、不养您了,您该怎么办?那也是我的命,我不会怨的。
夏农行潇洒地说:再说,以你的善良,根本永远不可能这么对我,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倚在他的肩上泣诉。
您为什么要这么疼我?我只是您收养的孩子呀!小苹,这十几年来,你陪伴我这孤僻的老头,让我不觉得孤单寂寞。
从你懂事后,你就会帮我做家事,还帮我管理夏日烟云的杂务、招呼来住宿的客人,你为我所做的,已经超过我当初收养你的恩情了。
可是如果没有您,我又怎能快快乐乐地在绿波山村长大?我做的那些小事,根本就微不足道!夏农行拿起面纸帮她拭泪。
好了,别哭了。
你把地契拿回你的房间收好,我们都不要再互相推辞了,反正放你那儿跟放我那儿,意思是差不多的。
爷爷,谢谢您替我想得那么多……这是我能给你的、惟一一件有价值的嫁妆,等你结了婚,你和你先生都可以自由运用‘夏日烟云’的地。
等爷爷老了,没力气再经营民宿的生意时,我可不想看到你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留守着这间小民宿。
我不怕!我可以自己做,也可以请人帮忙。
傻孩子。
如果你真的很喜欢杜先生,你一定要把握机会,最好今年年底就嫁给他!您别说了啦!我已经知道您的心愿,我……我会试着努力的。
呵呵……你果然是我的乖孙女。
收下了爷爷给她的嫁妆,夏宛苹的心就如涨潮的海面般激动!她连想都没想过,爷爷竟然会将夏日烟云给她,还那么在意她未来的人生。
他一定很在意佑廷是公司总裁,她却是小旅馆主人的孙女的事实。
以着年长者多虑的心思,他替她先一步想到了婚事,想到了不能让她在丈夫面前抬不起头,于是他拿出全部的身家财产给她当嫁妆……这份心意真的让她好感动!能遇到爷爷这样的收养人,她实在是三生有幸、前世烧了好香,就算以后她跟佑廷不一定会有结果,爷爷的心意她一辈子都会感恩在心的。
独自一人在山间写生的杜佑廷,由于心情起伏不定,也无法捕捉最佳灵感画在自己的画布上,干脆丢下画笔,盘腿坐在地上沉思。
他一直在猜想夏爷爷和小苹祖孙俩究竟会谈些什么,他很肯定,百分之九十九是跟他有关的话题。
而他其实也一样,必须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在绿波山村住了一个多月,他的身心的确得到放松,阴郁的性格日渐开朗,他也遇见自己喜欢的女孩,尝到爱情真正的滋味。
他这辈子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夏天!然而人不可能永远拥有夏天,因为秋天、冬天是必然随之而来的历程,谁也无法阻挡。
既然他的休假时间已经过得差不多,他也该带着他这一次的收获,回到台中市这个都会大丛林,重新回到战场般的领导人工作了。
他决定除了绿波山村的土地权之外,他还要带走夏宛苹。
她是他的阳光、他的灵感、和喜乐的泉源,他不能没有她!如果必须娶她才能拥有她整个人,那他甘愿走进他一向排斥的婚姻枷锁。
他已打算向她求婚了。
当然,他不准备让她继续经营夏日烟云,更不可能让她待在绿波山村。
她是他未来的妻子,将来要陪他出席各个上流社会的宴会、酒会,并为他生下他的儿子,怎么可能继续之前的生活方式呢?他不认为他可以忍受两人分居两地的生活,最好的办法就是她搬来他位在台中市的家,若是她牵挂夏爷爷的生活起居,他一样可以将他接过来一起住,而不在意他是妻子那边的亲戚。
至于她想在山村生活的梦想,他并不觉得那会比他们之间的爱更重要!她若真的爱他,应该不会拒绝跟随他的生活步调。
等到夏家祖孙都在他的安排下、搬到台中市居住后,他对绿波山村的收购行动便可名正言顺地展开,再也不用害怕伤害到自己的两个新家人。
在绿波山村和小苹过生活的这段日子里,他知道她跟村人们都有着长长久久、难以割舍的邻居感情。
坦白说,他虽然惊奇于人与人之间竟有无私的情谊。
更多时候,他常常都是心怀嫉妒的。
他真的不喜欢夏宛苹把心思分给别人,重视别人的福祉胜于她自己的。
就拿她主导绿波居民联盟会的事来说,便可看出端倪。
他们相爱,她应该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谁也不许跟他抢!她阳光般的笑容、热情的天性、抚慰人心的善良纯真……统统都是属于他的!他连一点点都不愿和人分享!他曾经被人残忍地夺去梦想,这一回,当他幸运拥有了小苹的爱,他无法想象失去她的可怕失落。
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他绝对有必要将她带进他的生活圈中藏好,让她远离那些跟她一样热情过度的山村居民。
说他自私自利也好,他就是想让她带来的阳光,永恒地留在他的生命中,所以他宁可先让自己不择手段。
问题是,她会答应他的求婚吗?他是不是应该等一阵子再行动?等他们俩的感情更浓、更密不可分之时……想得十分心烦气躁,杜佑廷站起身收拾好画具,就又背着它们慢慢走下山,不到二十分钟,他走进了山村的街区范围内,一抬眼就看见铭心的招牌。
他想起了前次在恋歌咖啡馆聊天,其他人不想提及、却让他一直挂在心上的某件事。
毫不犹豫地,他踏进了这家店的门内。
欢迎光临!叶凡对来客笑一笑,正想继续手上的木雕工作时,却又倏地抬头,仔细审视眼前比自己还要大几岁的俊美男子。
他已经知道他是谁,但不知他所为何来。
杜佑廷先是约略看了店内的几个作品,一瞬间,他就被它们所展现的生命力和丰沛创造力给震撼了!那些特质……正是他目前最欠缺的作画元素啊!这到底是谁的作品?他真想向这个人讨教、讨教!他礼貌转过身问叶凡:请问,这些都是你的作品吗?大部分都是。
其他的呢?是家父的,他的名气比我高多了!请问他是……正是叶铭,就是之前刚完成‘大地生命系列’的那位先生。
杜佑廷吃了一惊。
他当然知道叶铭!全台湾大概没有人不知道这位知名的雕刻家,绿波山村还真是卧虎藏龙哪!看着少年若有所思的眼睛,他突然明白,他已经知道他是谁,而且这个事实似乎让店内气氛变得有些紧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