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兰心……不,现在她已改姓为邵,也正式认祖归宗,成为了邵家的一份子。
但或许是她的个性一向独立,她并不打算改变目前的生活方式,依然坚持半工半读完成她的学业。
在周休假日,除了回去德仁育幼院之外,她也可以到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家中坐坐。
不过那也仅止于此。
十八年的分离不可谓不久,她也已经是个可以养活自己的成年人了,要她再去依赖谁、或成为谁的经济负担,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方式。
也因此虽然邵家和刘家两方的人,都很想接她回家住,提供她念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但都被她给一一婉拒了。
而比这两家人态度更积极的,还有夏家夫妇。
平心而论,邵兰心不得不承认,夏树和于香紫对她的关心和怜惜,是最热情真诚的!他们也是所有她新认识的亲戚朋友中,最在乎她的两个长辈。
有时几乎会让她错觉,自己真是他们失散多年的宝贝女儿。
明明她总是冷淡对待他们,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们却一点也不以为意,仍然执意运谩?三不五时带些吃的、喝的来她的租屋处给她,有时也会去她的学校、和她打工的地方看看她,就算只能和她聊个几分钟,他们夫妻也心满意足。
到后来,邵兰心生活周遭的大学同学和好友都已经知道,她是华夏集团总裁夫妇的干女儿,只是不知为何,孤儿出身的她并不愿意接受他们的亲情。
一开始,她真的觉得很困扰!她想跟这对夫妇划清界线,他们却执意跨过那道线,她不想喜欢夏树和于香紫两人,但他们对她的疼爱,却让她说不出讨厌这两个字。
人非木石,若说她完全没被他们无私、无求的情谊感动,那绝对是骗人的。
现在每当夏家夫妇来找她,邵兰心只得装酷、装冷淡,却无法像最早先那样,狠下心直接赶走他们俩了。
夏树夫妇当然也察觉,在他们持续付出关爱和耐心后,邵兰心日渐有了心软的迹象。
喜悦之余,他们更是对她加倍地好。
日子就这么过了一年多,邵兰心转眼间也变成了大二的学生。
某天,她忽然发现,夏树和于香紫已经好一阵子没来找她,这件事让她非常耿耿于怀。
她已经习惯他们夫妇每隔一两日,就会过来找她,关心她的生活起居。
就算他们准备到国外出差,或是去英国探望独生子,他们也会告知她回台湾的时间,让她明了他们确切的行程。
为何这次他们会一声不响,就这么久都没来看她?无法忍受自己不停揣测种种可能的原因,邵兰心考虑了好久,终于拿出夏树送给她的、她从来都没用过的那支最新款手机,拨打了他的私人专线号码。
喂。
夏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无力。
是我。
邵兰心尽量以最平静的语气回话。
兰心!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我,我好高兴啊!他惊喜笑道。
我只是想问你,你和你太太最近是不是很忙?夏树温和回答:抱歉!我们这段日子都没去看你,害你等不到我们,真的很抱歉。
谁在等你们了?你不要乱说!她硬声硬气反驳,小脸却悄悄泛红了。
孩子,有件事……我不晓得该不该让你知道……你说啊!不要吞吞吐吐,好吗?那……你今天下午三点有空吗?你来忠孝医院正门口,我在那边等你,到时候我们再谈。
为什么要约在医院门口见面?邵兰心的心脏突然揪紧。
等你来,你就会知道的。
夏树的语气中听得出悲伤。
结束通话后,邵兰心整个早上心神不宁,屡屡看时间,老想着下午三点怎么不快点来。
约定的时间一到,她就准时出现在夏树的眼前了。
当她被他带着走进医院内的头等病房,看见苍白躺在病床上的于香紫时,她不禁脸色一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兰心,你来看我了!病恹恹的于香紫欣慰笑了。
夏树对妻子微笑说:是这孩子主动打电话来找我的,我才想说,干脆让她来看看你。
你也有话想跟她说,不是吗?一旁的邵兰心再也忍不住问了。
你到底生了什么病?脑瘤,不太容易好的那种。
之前我和树没过去看你,就是因为我已经开始接受化疗了。
于香紫轻松的态度,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为什么你们不早点告诉我?!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邵兰心突然大发脾气了!兰心,你别生气。
夏树安抚她。
原先不打算让你知道这件事,全是我的主意,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是啊,只要我好好接受化疗,说不定,我还是有长命百岁的机率呢!于香紫故意装得很乐观。
然而邵兰心根本无法接受这个打击。
是的,就是打击。
她已经开始喜欢夏家夫妇,甚至将他们看成自己的亲人,为何命运又要如此捉弄她,让她生命中重要的人,无法继续陪伴着她?是谁允许你得这种病的?你怎么可以生这种烂病?!你真的很可恶!你知不知道?邵兰心情绪失控地指责床上的病人。
对不起,是我不好……于香紫的眼眶红了。
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们两个了!邵兰心狂喊一声,转身就想冲出这间头等病房。
等等!你别走!夏树立刻拖住她的手臂,不想也不能让她跑出去。
于香紫也病弱地喊着:兰心!你不要走!干妈有话要跟你说,就这么一次,乖乖听我的话吧!她泪流满面地叫着:你们两个好自私!害我小时候失去父母不够,现在又要把我害得这么伤心!我不要!我不要!兰心,兰心……终于如道了她的心,于香紫激动得泪水直掉。
可怜的孩子……夏树眼中泛出泪光,怜惜抚摸哭泣中女孩的秀发。
我不要!我不要你生病!我不要!于香紫温柔唤着闹别扭的她。
孩子,快过来!让干妈抱抱你!我等这天已经等了好久,你忍心让干妈一直等下去吗?再也无法装冷酷,再也无法压抑心中,早就日益滋长的孺慕之情,邵兰心扑进她的怀中放声大哭。
于香紫紧紧搂着、初次表现出自己真正感受的女孩,紧得好似抱住失而复得的宝贝。
从来不肯给他们夫妇好脸色的她,终于卸下心防,愿意让他们疼爱了!看到妻子与干女儿相拥而泣,红着眼眶的夏树也快步走过去,双臂一张,就将这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一起揽进地宽阔的胸膛中。
邵兰心窝在干妈的怀中泣诉。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这样对我?好不容易找有了亲人,为什么池要让你生这种病?为什么它要故意从我这儿抢走你?兰心,我会努力跟病魔对抗的!我相信只要我的意志力够坚定,或许我还有一线生机。
于香紫安慰她,也安慰自己和亲爱的丈夫。
不!这不公平!我已经变得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生病?!孩子,别再生气了!你再愤怒一样无法改变命运的安排。
于香紫温柔劝导她。
对了,我想听你亲口喊我们一声,你愿意吗?大眼中噙着泪水,邵兰心轻声对夏家夫妇唤道:干爹!干妈!这样的称呼,无异表示她已然打心底接受这两位长辈,也愿意接受他们的关爱和照顾。
乖,乖孩子!于香紫开心得眼泛泪光,简直不知该怎么疼她才够。
太好了!兰心,这真是太好了……夏树也笑容满面。
我想跟你们说对不起。
以前的我只是想不开,才会对你们那么冷淡,其实你们对我有多好,我都可以感受得到。
邵兰心真诚说出自己过往的心事。
若非干妈生了重病,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觉醒,自己对他们已经产生了深厚的亲情和依赖感。
兰心,有些话我想跟你说,因为我怕我现在不说,说不准未来什么时候,我就不得不走了,万一事情变成那样,我一定会心有遗憾!于香紫下了某种决心似的望着她。
干妈,你不要说那种不吉利的话!你会好起来的!她慌张回答。
不!这些话我一定要说。
于香紫缓缓地将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说出来。
从好久以前,我就在想,假若我和树有一天真的找到你了,我们一定要让你当我们夏家的人。
不止是干女儿,我们还想让你当我们的媳妇。
夏树接着妻子的话,继续对邵兰心说:风儿从小就被我送去英国,因为我和香紫一直都没找到你,所以我们从来没让他知道过,他在四岁那年发生的事。
幸好现在我们已经寻找到你,风儿至今也还是单身,我想等他回国接我的总裁职位时,我再介绍你们认识。
兰心,你觉得如何?干爹,干妈,你们会不会想太多了?我现在才二十一岁,根本没考虑过结婚的事。
邵兰心有点困扰地咬唇。
于香紫和气笑道:那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好好考虑了!我们家风儿可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等你看到他,你一定会喜欢上他!干妈,这种事到时候再说吧!我和夏风两人会不会看对眼,都还是个问题,你真的不要再急着替我们拉红线了!此刻她有了干爹和干妈的疼爱,就已经心满意足,她不会再奢想嫁入豪门,成为夏家的当家主母。
再说男女之间的情缘,又岂是区区的父母之命就能主宰?她可不预期夏风会乖乖听干妈的话。
于香紫有些急躁地说:我怎能不急?若是我没亲眼看到你有了好归宿,我会死不瞑目的!我不爱听你说这种话!邵兰心又生气了!兰心,其实说出来不怕你笑,干妈这样的心愿,也有我的私心在。
你是致理和秋虹的女儿,我想如果是你,等我不在人世了,你一定会替我好好守护夏家,替我照顾好你干爹和夏风两人,我不想走得不安心,你知道吗?不要!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好!我没那么伟大!我甚至不晓得怎么照顾人!请你自己好好活下去,自己去承担这样的重责大任!邵兰心小脸凛然地说。
她只是个年轻女孩,干妈交给她的任务太沉重了!她并没有那样的自信。
我知道你可以的!于香紫深刻凝视她。
你是个坚强、骄傲、又外冷内热的女孩,就像空谷里的幽兰,孤傲地绽放着属于你自己的芬芳,而你的心则是比谁都柔软、善良!这一年多来与你相处,我们夫妻早就发现,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干妈真的好希望你能成为夏家的人!我不是已经叫你们干爹、干妈了?这还不够吗?夏树附和道:我和香紫不止是希望你认可我们而已,我们更希望夏风能一辈子照顾你。
因为总有一天,我们会老去,风儿若能代替我们弥补你所失去的一切,我和香紫也会觉得比较安心。
邵兰心叹息了。
拜托你们!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们真的不必在心里,永远背着过去的十字架!我相信我爸妈救了夏风,是他们心甘情愿的,而今天我会认你们当亲人,也表示我已释怀了我父母的选择。
于香紫有点哀伤地说:这是干妈一生的心愿啊!兰心,难道你就不能成全我吗?我答应我会考虑看看,不过,你们不能逼我立刻做出决定。
恋爱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可能让别人来帮我挑结婚对象。
她有所坚持地声明。
好吧,你还肯考虑一下,我就放心多了。
于香紫只能勉为其难点点头。
干妈,你安心养病吧!等你的病好起来,你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邵兰心安慰道。
夏家夫妇彼此交换了苦涩又心酸的视线。
于香紫的病况不乐观,想要健康痊愈的机率也不大,这个事实他们早已打算一起瞒住风儿和兰心。
英国伦敦今晚的白金汉宫,有一场女皇所主办的私人宴会,受邀参加的宾客,皆是伦敦当地极有名望的商人。
这次晚宴的目的,除了让这些大商人彼此联谊外,更是女皇接见爱臣们,拉拢他们忠诚和向心力的好机会。
毕竟,皇室要在英国民众心目中,维持一定的威望和尊严,这项严苛又无止无境的任务,绝不仅仅是让皇室成员们偶尔上媒体秀一秀,就能轻松达成的。
在御林军滴水难穿的守卫下,一辆接着一辆的昂贵高级房车,递上邀请帖,通过盘查,再慢慢开进了金色栅栏的大门。
当近百人的贵客差不多到齐了,这个隆重又别出心裁的宴会,也在女皇的亲口宣布下正式开始。
这应该是全英国最高贵、最昂贵的一场晚宴了。
水晶玻璃的大吊灯下,似乎每样东西都闪耀着金光,争奇斗艳的仕女们穿梭来去,暗中较劲彼此身上所穿的、全球限量生产的名牌华服。
穿着黑白制服的侍者,则忙着为贵客们送上山珍海味的美食与饮料,务必使他们感到宾至如归。
而今晚聚集同欢的这些重量级商人,大部分都是英国当地家财万贯的贵族和爵士,只有少数人是欧洲其他国家的富豪。
他们之中有一个人,身份最是特别。
他是二王子从小到大的好友,也是华夏集团欧洲分公司的新任社长。
虽然他并非土生土长的英国人,但女皇在两年前因他非凡的经商能力,使得英国的出口贸易顺差值逐年上扬,特地赠予他男爵的封号,让他从此在贵族情结严重的英商社群中一帆风顺、备受尊崇。
他就是今年才二十七岁的夏风。
此时,他正与二王子相谈甚欢,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身形笑貌,已然被每个在场女士的眼光贪婪吞噬着。
他也是个有名的美男子。
夏风原本留有一头长及背部的黑色长直发,因他一时兴起,全部染成了金发,再用全黑的丝缎带绑了起来。
但他浓黑的眉,深黝又炯炯有神的黑眸,却不做任何改变。
搭配上他比一般东方人白皙的肤色,近一百九十厘米的身高,结实有力的男性躯体,见到他的每个人无不错觉,他真是从中古世纪走出来的、高傲得不可一世的男爵。
这个高贵又荣誉性质的封号,其实在英国女皇赠予他的那一刻,就开始牢牢跟着地了。
在欧洲的商场上,他的生意合作对象或敌手,从此不再叫他夏先生,全部改口叫他男爵。
只因他虽然是个道道地地的台湾之子,却比英国历史上的任何一名男爵都还要称头、还要有威势!夏风正与二王子聊着最近欧元的走势,一名侍者却毕恭毕敬走上前,不得已打断他们之间的谈话,递上了?纸由夏风的秘书,委托送进白金汉宫给他的特急件信函。
抱歉。
他对二王子说了一声,赶紧走到起居室内看信。
那是一封从电子邮件列印下来的信,是他在台湾的父亲刚才才寄来的。
看完信中的内容,夏风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急忙走出起居室,向女皇和二王子致歉,说自己有急事得先行离去之后,他就匆匆忙忙离开了这场盛宴。
他不能也不愿相信,他亲爱的母亲竟然即将不久于人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母亲在两年前就生了病,为什么没人想到要告诉他?为什么他的父亲要拖到现在才让他知道实情?夏风感到十分愤怒!那是对他父亲夏树的愤慨!爸爸总是这样!在他小时候就不管他的意愿,也不告诉他真正原因,就将他丢到英国这个异乡独自生活,让他只能自立自强、奋发向上。
为了赌一口气,证明自己没有亲人在身边,也可以活得很好,他努力让自己超凡杰出,融入英国上流社交圈,展现全部的才华和能力,甚至嬴得了英国皇室成员的友谊。
在外面的人看来,他是不可一世、高傲非凡的男爵,却没人知道他的内心深处孤独、疏离又冰冷。
他最大的心愿,其实是回台湾接任华夏集团的总裁职位,再和久别的父母亲一起分享,他从小就少有过的天伦之乐。
母亲病危的消息,无异是让他的美梦,注定永远残缺不全!夏风对夏树多年来的不谅解,因为这个坏消息,开始逐渐发酵、变质,变成了真正的不满和怨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