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六个人下了飞机后,各人背着自己的行李和装备,就往宾利位在深山内的大本营走去。
安海晴一路上都没有理会强森,他也不想再自讨没趣找她说话,于是两人就这么互不交谈地走在荒脊的漠地上。
阿富坦国由于气候炎热,整个山头可见的树木少得可怜,大部分都是风一吹就扬起尘埃的土石丘陵。
在丘陵的谷地间,偶尔还可以看见数间碉堡似的土砖小屋,但想象得出来,屋主的生活水准也不会有多高。
炎热的大太阳下,走在空气干燥的斜坡上,一面要对抗汗如雨下的难受,一面又要对抗爬山的体力消耗,没受过这种折磨的安海晴,只能咬紧牙关承受这一切。
她全身的筋骨都在抗议她行军式的走动,她的体温系统也在告诉她,她大概快要热死了!然而一股不服输的傲气却支撑着她,让她不喊苦、也不喊累。
命运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她就想好好把握住。
虽然她一直想不通,为何她旁边那个冷血杀人魔,会尽己所能地在抢救她的安全。
现在的她,只能叫自己努力跟其他人走下去,其余的,她都没办法去多想……好热……她快走不动了。
她绝望地抬头,只觉得太阳似乎越来越毒辣。
强森的大手突然抓住她的手,无言地将自己的力量借给她,并一路暗中使力拉她走上山坡。
她累得没办法甩开他,只能让自己被他一路拖上去。
她相信他是用力在拖的,因为除了她的脚还得靠自己机械般地往前迈步之外,她全身的重量几乎全都交到他的手上去了。
当一行人好不容易走到一处有几棵树木的地方,领头走在前方的塞布尔,终于发出这道命令:我们先休息半个钟头再走。
几声解脱似的叹息和欢呼之后,有的人独自一人,有的人找了同伴,就分散在不同的树下坐定,因为这些树的枝叶都不多,能形成的蔽阴处也不大。
安海晴软弱地瘫倒在地,背靠在树干上,强森马上帮她脱掉鞋子,按摩她的小腿和脚踝。
你做什么?她虚弱地问。
帮你舒缓脚上的酸痛。
你别碰我!我不要你碰我!他根本不理她的拒绝,执意继续替她服务,额上的汗水因为持续的劳动而不断滑下。
她注意到了!他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为的就是要帮助她,能再跟他们一起继续走下去,否则被单独抛下来的她,难保不会成为一具晒干的死尸。
为什么?为什么他那双杀过人的手,可以这么温柔地对她?她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非亲、非故、无恩、无怨,甚至不是朋友,勉强要说他们有什么关系,那就是他曾强暴过她一次。
但是他对她所做的一切,绝不像是罪犯会做的事。
一般的罪犯不会这么麻烦地保护女人,甚至为了她差点弄得众叛亲离,他们只会在利用女人的身体后,一枪射杀她。
他真的让她好困惑!好烦!在她想恨死他的时候,他就是会让她无法恨他。
那她是不是该恨自己的意志薄弱,随随便便就被他的善意给动摇?以女人来说,你真的很有勇气,也很有毅力,一般的女生早就哭闹说她走不下去了。
强森一边替她按摩红肿的小脚,一边赞许她。
我可不高兴被你称赞。
安海晴冷冷回嘴。
忍耐点!明天一大早,我们一伙人应该就可以走到目的地了。
她几乎要哀鸣出声!难道他们还要再走十几个小时吗?等她走完,她的腿一定会断掉!放心,会有休息时间的。
他勉强忍住微笑,假装没看到她的一脸痛苦,要不是情势所逼,他也不想让她受这种活罪。
你可以告诉我了吧?你们到底是要走去哪儿?奥玛·宾利的家。
就算天空降下一道闪电劈中她,也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震惊!她呆愣地问他:你说的人……就是去年九月在你们国家,弄出恐怖爆炸事件的……那位邪恶的主谋者?没错。
他平静地回答。
你……你要跟着……塞布尔他们……投靠他?她震惊极了!说话也变得有些结结巴巴。
可以这么说。
强森说出预先就准备好的说词。
你看过我的档案,应该知道美国政府已经容不下我,我再继续待在国内的监狱,也只有被判处死刑这条路可走而已。
你已经没羞耻心了吗?他杀了美国那么多人,你怎么可以跑去效忠他、当他的走狗?!安海晴热血的正义感,再度不顾一切地发作起来。
闭嘴!你还是想想,该怎么保住你自己的小命要紧吧!我们这地面教徒和美国人之间的恩怨,不是你这个台湾来的局外人所能理解的!他故意用激进分子的口气恫吓她,要她少管闲事。
这档事她没能耐管,他也不会让她涉入太深的,只能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堵住她的责骂。
虽然他觉得出这趟任务,可以为世间除害,他做得很有成就感。
但被不知真相的她责骂,他还是乱不开心的。
他根本不想听她的小嘴吐出对他不屑的话……哼!等他完成任务后,他一定要在床上好好地要求她、逼她对他说尽甜言蜜语!强森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生气中的小女人。
任务未完,他竟然已经在自行想象,任务完成之后的甜美报酬……他长到近二十八岁,也曾经和不少优质的女人交往过,但是他没想过自己,竟会对一个从台湾来的小甜甜,如此用心良苦。
起先单纯想保护她的心情,不知何时已经变质,他对这一点实在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叫自己先扮好她的守护天使再说了!安海晴浑然不觉他的种种心情转折,只觉得他爬山的一路上帮助她,她才对他产生的一丝好感,又完全消失殆尽。
她对他非常、非常失望,她甚至希望自己从来没被他救过,那她就不用在这儿为他伤心、伤神……伤心?原来……原来……她竟然已经把他放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了。
她暗自苦笑,她谁不去喜欢,为何偏偏要去喜欢一个国际重刑犯?她曾在书上读过,有些被绑架的女孩,会对绑架她的男人有种不健康的迷恋和绮想,难道她是那种女孩吗?不!她不认为!因为,真的要说强森有哪些特质吸引了她,其实她也可以很清楚地说出来。
他曾经不顾利害关系地救过她的命、让她免于成为众人的玩物,现在又对她无条件地体贴。
他可以伤害每个人,甚至杀人,但是他对待她,就像她是他在世界上最珍贵的一样宝物。
她真的好想请问他:你这个冷血的杀人犯、你这个大魔头宾利的支持者,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夜晚的绿洲,充满着神秘和魅惑。
一轮眉月高挂天空,一丛丛棕榈树在众人围聚的营火衬托下,形成超现实般的剪影。
而那在沙漠中珍贵无比的绿洲水池,就好像一大块的深蓝玉石镶嵌在大地上,引诱每个人去靠近、汲取、享用。
已经吃过晚餐的塞布尔等人坐在营火畔,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稍事休息后,他们就要再度出发,前往宾利的大本营。
强森为了和大家保持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友情,也和他们一起坐着聊天,安海晴就独自一人坐在阴暗的绿州池边,将两只酸痛的脚丫子泡在冰凉的池水内。
休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切显得如此平静又宁静……一声尖锐的女性喊叫,惊动了营火旁的五个男人,也将树梢上的鸟儿们全吓得纷纷飞到空中。
那是安海晴的尖叫。
强森第一个冲到她身边,就见她按住右小腿,满脸惊慌地看着一条色彩鲜艳的小蛇溜向草丛。
他也看见了那只快速隐没的蛇。
对中东地理很熟悉的他,马上就察觉到她已被剧毒的蛇给咬了!他二话不说就在她身边蹲下,捉起她的右小腿就俯首吸住伤口,将毒汁吸出来后,就往地上吐掉。
一再重复这样的动作,他吸出来再吐掉的血,也渐渐由紫红变成鲜红色。
安海晴的小脸苍白,额头冒出冷汗,眼眶含泪地看着强森卖力为她吸去毒素,心中的感动汹涌不已。
这是他第二次救她的命了!而且,还是用这种危险的方式!万一他的嘴内有小伤口,那他也一样会中毒啊,他难道没想到这一点吗?她的眼前模糊了起来,是因为泪水、也是因为晕眩。
蛇毒在人的血液中流窜的速度太快,就算他吸掉了大部分的毒,她还是无法逃过蛇毒的折磨。
更何况,她的身心受了连续两天累积下来的苦楚,体内的免疫系统一定也变差了,她能不能熬过这一关,恐怕还是个问题。
她……可能会辜负他解救她的心意了。
也许从头到尾,她会保留一条小命,都是因为他的费尽心思,而她消极地接受歹徒不当的慈悲活到现在,也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刻了吧?你试着站起来一下,我要看你还能不能走。
彻底漱过口的强森,抹去唇边的水滴柔声命令她。
浑身虚软的她,悲哀地摇头回答:我走不动了,你不要管我了。
她的脚痛本来就是一个大问题,现在中了毒的身体更是发寒地颤抖,她绝不是跟他说着玩的,她只想立刻睡在地上,一觉不醒算了。
卡里巴事不关己地提醒:强森,我们要出发了,你赶快决定要拿你的马子怎么办。
丢下她,等一下路上你会走得更轻松。
肯尼也恶意插话。
我们走吧。
他想去见宾利,就会自己跟来,我们不用管太多。
塞布尔领着其他人离开,先行去收拾背包、扑灭掩埋营火。
被留在绿洲池水边的强森和安海晴,在忽然变暗的夜色中默默凝视彼此。
我背你。
他蹲下身拉起她的纤臂,示意她抱住他的阔背。
她使力将自己的双臂抽开,烦躁地低喃:我这次死定了!你不用再浪费力气救我了!我认了!谁说你会死的?!他严厉地瞪她。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被毒蛇一咬更是雪上加霜,这就是我接受坏人帮助的报应!她苦笑地自嘲。
你开什么玩笑?!什么报不报应的,根本是你向自己意志力薄弱的借口!他无情地责骂她。
我只是不想让你白费力气救我,你骂我做什么?她握紧小拳头抗议。
就算你会死,也要死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包扎好她的伤口后,他强制地将她放在自己背上,双臂钳紧了她的大腿,让她夹住他的腰。
然后他背着她走向熄灭的营火旁,抄起两人的背包缠挂在自己的腰间,就快步向前,跟上已经快要消失在他们眼前的塞布尔一行人。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救一个快死的人?安海晴有气无力地问,苍白的小脸偎在他汗湿的背上。
住口!你不会死!他的心其实很慌,也很怕她真的会就此香消玉殒,可是他不会让她看出他的恐惧的。
她现在的精神支柱只有他,能抢救她生命的人也只有他而已,他不能在她眼前表现出一丝软弱和迟疑。
被这种信念支撑着,强森的双脚负载两人的重量,一步步往前走。
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她突然软弱地哭了出来,再也无法戴好坚强的面具,热泪一滴滴灼烫他的背。
你会回到家的,只要你对自己有信心。
他非常心疼她!我好冷、好累……再忍耐一下,我们就快要走到目的地了!强森说谎安慰意识已陷入昏沉状态的她。
我可不可以睡觉?我好想睡……可以。
等你醒来后,你就会发现你身上的蛇毒已经全都消失,你也还活得好好的。
说这句话的他,同时也是在安抚他自己的心。
真的吗?她渴望地问。
真的。
他尽可能地安抚她,过度劳动的汗水,浸湿了他们彼此相贴的衣料,这让她觉得又安心又感动,半合的星眸渐渐屈服于睡神的召唤而闭起。
她已经全心全意相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