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金瑜和左君白还没弄明白金雪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就听到隔壁房传来司空允震惊心痛的声音, 他们两人再也不敢耽搁, 径直推门冲了进去,却见金雪正脸色苍白倒在司空允怀里, 她的手垂落下来, 露出手腕上紧紧缠着的白布, 以及……轻易透出的血色。
左君白暗叫一声糟糕。
金雪出大事了, 同时朝堂上也出了大事。
丞相大人在朝堂上了一份奏折, 说的是江南知府利用朝中关系鱼肉乡里, 放任当地青楼做大买卖人口并且强抢往来江南的外地女子,而江南知府知情不报从中谋取利益云云。
这份奏折一出, 朝堂瞬间哑口无声。
江南知府赵民生是礼部卫大人的女婿,其妻子是卫贵妃同母所出的嫡亲妹妹,因着这层关系,江南知府这么个肥差才会落在他的头上,而皇上对江南向来有些纵容意味在, 可以说只要赵民生手脚不要伸得太长,钱都会自动往家里去,谁知这人竟然贪得无厌敢沾上买卖人口的事,那这事, 就不可能轻易善了了。
大金律法, 朝廷命官有两样不可碰的犯罪,一是卖官鬻爵,二就是买卖人口, 这都是要株连九族的罪。
九族?可是卫家那是皇亲。
卫老大人似乎承受不住刺激,当场昏厥了过去,皇上的脸顿时就黑了。
朝堂上众人一时也不知皇上到底打算如何,因为丞相大人向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就绝对不会胡乱上奏折的,但早朝上皇帝的脸色看起来像是事先并不知情,甚至有些怏怏的。
散朝后,朝堂上众人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皇上怕不是和左丞相有了分歧?左阳!御书房内,皇帝一脸阴沉地看着自己最器重也是最信任的大臣,左阳很识相地摘下官帽立刻跪在地。
皇上,此事姑息不得!你知道朕在生气什么!皇帝火大地推开桌案上的奏折,瞬间哗啦啦地散落一地,朕已经打算让卫卿家辞官退隐了,承嗣只要离开了卫家就再无机会牵扯皇权,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因为太子是你的女婿,你就要对朕的其他子女赶尽杀绝吗?皇上,您也知道太子的婚事并非臣所愿。
面对皇帝的怒火,左阳有些无奈却依旧不卑不亢地开口,您也是从皇子过来的,应当明白臣的顾虑,皇权之下无兄弟,便是烙郡王没有那个心思,也不能防有心人利用他的名义起事,臣自知皇上十分善待自己的子女,但……有时候,疼爱不代表就要放在高位。
什么意思?皇帝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这些年他已经很少和左阳吵架了,一是因为他的耐心越来越好,二也是左阳不再如年轻时那般油盐不进,总算知道委婉地说话了,听到左阳这么一番话里有话的暗示,他忍不住皱眉。
皇上,卫家人的胃口是被您喂起来的,要击垮他们自然也要从您这里开始,不彻底铲除,早晚有一天,为难的是太子殿下……那位心不够硬,是无法下手除掉手足的。
那你意欲让朕如何处置承嗣和雪儿?皇上,臣的亲家夫人有一句话,‘患难方可见真情’,话虽老套,情却是当真无价的,对无缘皇权又出身皇家的人,有一份能白首到老的盟约,是比什么都要可贵的幸福,也算是皇上的一片心意了。
……朕考虑考虑。
左丞相出了御书房,那之后不久皇城就开始传出卫家要倒台的消息,可怜年迈的卫大人回家以后被查出中风等病症,只能卧床不起,却还坚持要穿上官服上告,但是没过多久,他的女婿就被押进了皇城,还是已经卸甲的傲来候亲自押送来的。
无论怎样,赵民生犯的罪并不是丞相栽赃的,是真的做了这样株连九族的事,卫老夫人哭喊着去宫中求见女儿,皇后很大度地放行了。
卫贵妃似乎是第一次见到那样老泪纵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母亲,从进宫开始做了十几年美梦不愿醒的人似乎总算清醒了些,很是细心地梳妆打扮了一番要求见皇上,但她却不知她自己年华已逝,早就不是当年艳冠皇城的美人了,而皇上一颗因为新奇而宠爱她的心,也早已经消散了。
皇上,求放过臣妾的家人……卫心月,朕等你说一句正常的话等了十几年,可是时间已经过了。
皇帝眼神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朕倒想问你,你何时肯放过朕的儿子和女儿?他刚和左阳吵完架就听皇后派来的人报说后宫出事了,卫贵妃不知从哪个说漏嘴的宫女那里得知了金雪一心想要嫁给司空允的事,这个疯女人竟然说自己白生养了一个女儿,险些要生生把金雪掐死,要不是金雪的宫女力气大拉开了她,他好好的女儿就真的要葬身在自己母亲手中了。
皇上,臣妾做错了什么……卫心月一脸茫然,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皇帝虽然恼怒,但他向来是不打女人的,怒极之下把宫里的梳妆台推倒了,哗啦啦碎落一地的镜子恰好落在卫心月的脚边,而她在这一片支离破碎的镜子中模模糊糊地拼出了自己的脸,顿时惊叫着捂住脸。
苍老,狰狞,犹自挣扎着的不甘心,以及阴暗晦涩的双眼……如同一滩毒水,伤害的却是每一个真心看着她的人。
承嗣……雪儿……母妃!你到底有没有心!左阳他不爱你,永远也不会爱你的!为什么你不能看一眼父皇,看一眼我和雪儿?母妃,皇兄已经被你害成这样了,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为什么又要来折磨我……母妃,你想我死吗?我死了,你能醒过来,看一眼皇兄,看一眼父皇,看一眼……我吗?金雪当着她的面自杀了,用碎裂在地的瓷片狠狠地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下去,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刺痛了卫心月的眼,她尖叫着从金雪的宫里逃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宫中,她就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冰冷倨傲的卫贵妃,她假装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假装自己当真从未生过那个女儿,可那血像是流进了她心底一样,渐渐汇聚成了血刃,一下一下刺痛她盲目的双眼。
视线忽然模糊起来,她想不起儿子和女儿刚生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只记得当年她在家中听说十五岁的新科状元登门拜访,一时好奇从帘幕下悄悄探出头,正对上眉目俊朗的少年温暖到让人卸下所心防的笑脸。
卫小姐,幸会。
只一眼,就入了魔。
为什么……你不爱我?不爱我的话,下辈子……不要叫我看见你好不好?——朝堂上的事情一夕多变,上午卫家还陷入满门抄斩的恐慌之中,下午就传出卫贵妃自缢在自己宫中,死前留下遗书恳求皇帝顾念多年情分饶恕无辜之人,皇帝应允了。
案子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江南知府赵民生被判抄家斩首,卫家人虽然死罪可免,但官职荣光不复存在,烙郡王和金雪公主因为太后和皇后的求情没有受罚,烙郡王虽未失去郡王之位,但被皇帝下令迁出皇城去往西魏极寒之地,金雪也从公主成为了郡主。
偌大的卫家,在皇城盘踞多年,牵扯如此深远,皇帝和丞相竟然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将所有仰仗卫氏的人的希望斩断,一时间皇城的群众都唏嘘不已。
此时的屠太医家,金雪自那日昏迷就没再醒来过,屠太医坐在床前面无表情地把着脉,门外排排站了三个大男人,司空允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盯着床上的金雪,至于另外两个男人……你们都守在这里做什么?屠老太医气得胡须吹了吹,左君白那个爱凑热闹的小子就算了,他的这个孙女婿是几个意思?凌波很担心金雪公……郡主。
左君白很别扭地改了口。
玲珑叫我来看看的。
金瑜很是老道地拉出妻子来,屠老太医皱起的眉总算疏散了些,随即又叹了口气。
她这血流得太多了,止血虽然及时,但后来又勉强自己出宫,这一趟真是差点去了她的命。
金雪出宫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司空允的脸色顿时更白了。
‘差点’就代表不会死喽?习惯了这些老大夫说话特别留门,左君白眉头微挑,那她为何不醒?屠太医用力摇了摇头。
老头子行医多年,最怕的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而是这心病啊。
陷入绝望一心求死的人是很难再被唤醒的。
说完这句话,屠太医抬脚走了,左君白和金瑜互相对视了一眼,也叹息着离开了房间,很快屋里只剩下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和屋内呆呆站着的司空允。
金雪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她不是公主,她的娘亲也不是卫家的小姐,她出生在一个很平凡很平凡的家里,娘和爹很恩爱,哥哥聪慧过人又性情温和。
她继承了母亲的容貌生得很美,十里八乡很多男人都来求亲,娘亲说舍不得她这么早嫁人,爹也说那些人都配不上他的宝贝女儿。
再后来,哥哥中了状元,他们一家人进皇城,她在皇城大街上遇到受惊的马儿,有人飞快地出现落在马背上,拉住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眉眼还是少年时那般温和爱笑的模样,两只眼睛清晰地映出她慌乱无措的模样,然后他跳下来朝她伸出手。
姑娘,你们这儿有没有被救了就要嫁给那个人的规定啊?她想说有,但是眼前美好的世界忽然变成一阵黑与红交织的地狱,她前一刻还看到自己浑身是血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下一刻就走在一个阴冷又可怕的桥上,眼前是和她一样似乎漫无目的的人们在穿行,却是与自己背道而驰的方向,她茫然地想调转头跟上别人的方向,耳畔是母妃从未有过的喑哑声音。
雪儿,你快往前走,别回头……下辈子……不要再做我的女儿……床上昏迷着的金雪瞬间落下泪来。
雪儿!金雪在疼痛中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司空允紧张心疼的样子,不再是面无表情,也不再是隐忍无奈,就像是那一年她和他站在梨花树上,少年将手中玉佩亲自交付她手中时一般,郑重而又庄严地,说着让人脸红的话。
待这梨花从枝头掉落,梨花姑娘跟我回家可好?——雪儿,嫁给我好吗?不好……金雪喑哑着开口,缓缓伸出手露出被自己亲自划下去的那只手腕,泪水瞬间就模糊了眼眶,我有病,将军,我好不了了……被母亲逼迫至死的痛将会追随一生,她永远也过不了这一道槛了。
不怕的。
司空允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有力地大掌轻轻落在她的发上,微微俯下头,微凉的唇落在她的额头,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扰了精灵,我陪你治病,我带你离开皇宫……我们去塞外,风一吹,什么都飞走了了。
……真的吗?真的,你忘记了吗,塞外的大风很厉害的。
是啊,你说过……很厉害……呆立在门外的两个男人再一次面面相觑。
……这事跟你有关系吗?金瑜问。
我要是有那么大能耐就好了。
左君白苦恼地叹了口气,事情变成这个样子,要是凌波知道了,不知要怎么伤心呢。
……缘分这种事,当真半点不由人。
就算是金鹊桥甚至月老本人也会遇到无法掌控的姻缘,这大概就叫姻缘天定吧,虽然……两个都是苦命人。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这章的内容提要只能放这个了,不要说我捅刀了,不虐怎么会甜呢【你滚】好吧,我已经戴好安全帽也穿好防弹衣了,有刀子什么的朝我飞来吧,先说好,不许打脸xmhwgb#¥%嗯,接下来正式步入尾声篇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