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很多年以前, 荀白露就对自己的未来做出了构想。
她会好好的工作,照顾好自己,离荀家人远远的, 守着属于自己的一片净地。
工作会很忙碌, 休息的时间也会很少, 空闲下来一个人在家看看书,看看电影, 日复一日, 终其一生。
起码在她毕业以后,她过的一直都是这样的生活。
她当然也会孤独, 她的孤独感会比世上大部分的人都要强烈,因为她没有朋友, 没有家人, 也没有爱人, 她只有自己了。
最开始,她一个人回到自己的住所,看着黑压压的一片, 如鲠在喉, 却只能自己咽下那种苦涩, 驻外的时候,有去过偏远一点的地方,治安很差, 偶尔会听见枪声, 是她自己克服了那种恐惧, 什么都是靠自己的。
也许未来的几十年都会那样, 因为心理障碍, 很难交到真正的朋友, 她畏惧异性的接触,正常的恋爱也不可能,如果不是家里安排,她应当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
不结婚,也没有自己的孩子,熬过几十年,等到退休。
她并不想给自己找个养老院,她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家,还能做什么就继续做,做不了的就放下。
在某一天,她终于离开这个世界,不会有人知晓,无人问津,直到身体腐烂,发出异味,或许还有好心人,将她埋葬。
也不需要什么陪葬,不需要祭奠,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从始至终也只是一个人罢了。
孤独而苦难的一生,也就到此为止。
然后,在若干年后,所有人都不再记得我,再也没有关于我的只言片语。
荀白露靠在蔺知宋的肩上,清浅的说着。
那是她构想过无数次的一辈子。
可是你来了啊。
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从他站在她身边开始。
荀白露也会有人疼,有人爱。
蔺知宋想象了一下,她所说的画面。
如果荀白露一个人孤独的死去,他会知道吗,假如他们没有在一起。
答案是,不知道。
也许所有人都不会知道。
是不是他当初坚定一点,早一点站在她身边,她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白露,对不起。
蔺知宋哽咽开口,他们错过的不仅仅是十年,中间还包含着荀白露无数次的崩溃绝望。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很好,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荀白露坐起来了一些,双手穿过他腰身,紧紧抱住他。
她眼睛已经很干涩了,哭不出来,只是难受。
蔺知宋,我很爱你,所以,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她近乎恳求的说出这句话,她能失去的还有多少,无非一个他了。
蔺知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字一句开口:白露,我曾说过的,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另外,我也很爱你,很爱很爱。
将爱意宣之于口,是为了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他不愿她难过。
已至凌晨,蔺知宋将荀白露抱上床,替她擦了擦脸,他问:白露,明天,他忽然想起时间不对,又改了口。
今天还要上班吗?今天还是工作日,她向来把工作看得很重要。
荀白露点了点头。
好,那快点睡,明天我送你去上班。
蔺知宋想去收拾一下东西,在他有起身动作时,荀白露立马拉住了他,紧紧的不放手。
她害怕,害怕他走了就不回来了。
蔺知宋靠近她,含笑说着:好,我不走,我们一起睡。
他们紧紧相拥,耳厮鬓磨,拼命想从对方身上多获取一点温暖。
荀白露于黑暗中闭了闭眼睛,发出了声音:蔺知玟……白露,你相信我吗?蔺知宋只问她这个。
相信。
不需要任何理由。
那就把一切都交给我,你安心的睡,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好。
他说了,她就听。
……荀白露如往常一般去上班,同事见了她,问:白露,怎么你眼睛肿了?哭了那么久,总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荀白露笑着解释:昨晚没睡好。
同事揶揄道:这马上要办婚礼了,忙的睡不好吧,注意身体。
谢谢。
荀白露莞尔道。
提起婚礼,她才意识到,距离他们的婚礼只有两天了。
发生的那些事,也许会导致婚礼延后。
同样的问题,也有人问了蔺知宋。
不延后。
陈嘉央:你来真的?这风口浪尖的,到时候传的不会好听。
蔺知宋不管好不好听,我跟白露早就决定好的事情,为什么要为了蔺知玟而改变,不好听又怎么样,犯错的是她,关我们什么事,那些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再者,那些闲言碎语并不会因为我跟白露的婚礼延后而消失。
所以为什么要管他们。
所有人为了那一天都做了很多准备,他不打算让那努力白费。
就算是蔺知玟,也没那个本事了。
下午三点时,蔺知玟被警察带走了。
今晨,蔺知宋见到了周淼,那个女孩子跟他说了很多。
因为诉讼时效的关系,十年前发生的事情起诉起来会很困难,即便人证物证都在,当时蔺知玟做过的大多数事情还是处于未成年阶段,哪怕性质极度恶劣,牵涉人员众多,给她定罪也很难。
在当时,大多数都没有那个勇气去告蔺知玟,一方面是她手里握着的那些照片,一方面,她认识的人太多,轻易就能闹得受害者家庭鸡飞狗跳,她们不敢。
直到现在,越来越多的同伴出现,给了她们勇气,去勇敢的站出来。
事实就是如此,以校园霸凌来看,蔺知玟很难被定罪。
周淼看了眼蔺知宋,缓缓道:我还有一件事,也许可以定她的罪。
什么?教唆强.奸。
蔺知宋瞳孔剧烈缩了下,他神色更显严肃,问:是,你吗?周淼点了点头。
坏人是不指望能够有什么底线的,但凡是能做的,他都敢去,尤其是在青少年时期,因为无知,无畏,行事也更加偏激。
周淼提起这样一段往事,并不觉得羞耻,该感到羞耻的从来都不是她。
但是,因为是罪行未遂,那个人被判的不重,所以,蔺知玟也不会太重。
蔺知宋对面前的女孩肃然起敬,她很勇敢,也很坚强。
受害者无需低头,因为他们无罪。
请你放心,我会,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的。
周淼向他颔首,蔺先生,谢谢您。
从周淼那里得来的罪证,还有他这两天搜集的,已经足够多了。
蔺知宋整理好之后,把那些一并交给了警察。
听说,蔺知玟是警察在酒吧的后巷发现的,那个时候她已经神志不清了,身上伴随着多处伤痕,血迹斑驳。
那一幕,她自己应该见过很多次,是她给别人造成的,这一次轮到了她自己。
她变成了那些受害者,尝了她们吃过的苦。
等待她的,是牢笼,是监狱。
……九月二十三日,秋分。
荀白露跟蔺知宋的婚礼是在一片布满白玫瑰的草坪上举行的。
来的人很多,能请的能来的几乎都来了,大多有着各自熟识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我说这蔺家也真是不忌讳,女儿出了那么大的事,都被警察给抓了,儿子还能心无旁骛地办婚礼,真是佩服。
听说蔺知宋还是为了他那个老婆跟蔺知玟闹了起来,亲手把他姐送进监狱,啧,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啊,够狠的。
我看那蔺家大小姐也是倒霉,摊上这么无情无义的一家人。
怎么,心疼她啊。
那窝人朝着身后看去,柏冬至摇着酒杯,穿着青色的纱裙走过来。
既然这么可怜她,要不要让你们的姐姐妹妹妻子或者女儿去跟她做朋友啊,等到她把你们家人欺负死了以后,你们再整张案把她供起来,天天祭拜,还感谢她祸害了自己的家人,这样你们肯定就高兴吧。
你!为首的男人脸色铁青,眼看着就要骂人,身边人连忙拉着他,低声道:好了好了,你是想得罪蔺家还是得罪柏家啊。
柏冬至刚消停下去,陈嘉央叶池那几个闻风而动,又接着过来。
陈嘉央最烦这些背后嚼舌根的男人,当下脸比平时更臭,嘴比平时更贱。
吃着人家婚宴上的东西,喝着人家婚宴上的酒,还在人家的婚宴上说人家的是非,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走的时候记得把脸皮捡起来带走,免得脏了人家的地儿。
喻锳接上陈嘉央的话:脸皮掉了可以再缝,道德没了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你们帮蔺知玟说话,不怕跟她一样,人人喊打呀。
姚舒也难得搭了个腔:这么心疼她,怎么不去监狱陪她啊。
叶池是最后一个,也是说的最铿锵有力的一个。
蔺知宋跟荀白露都是我好朋友,谁让他们今儿不舒服了,我就让那人接下来一整年都不舒服。
同上。
闵粤站在最后,适时补了句。
他们这几家凑在一起,怼的人是又恨又没有办法。
实力放在那里,得罪不起的。
这一伙人,除了蔺知宋跟荀白露,就没有一个嘴上好说话的,他们俩平时对人客客气气,文雅有礼,陈嘉央他们学不来,骂人的时候没带上国粹都算是顾及场合了。
这边的动静闹得挺大,来往宾客多多少少听见一些,就是有什么想法也不敢往外说了。
那不是找骂吗。
沈蕴华一直在边上听着,看时间差不多了,过来打个圆场。
你们都在这干什么呢,不去看着新郎新娘,跟人在这聊什么天呢。
说罢,她又对着已经气到快要脑溢血的那几个人,笑了笑,说:小孩子吗,不懂事,跟人聊天难免语气重些,我们这些做大人当然要包容一些,各位说是不是。
沈总都这么说了,我们当然不会计较,我们先过去了,沈总再会。
沈蕴华颔首:再会。
人一走,她脸上的笑容消散的一干二净。
什么东西啊。
她转身,看身后那几个,问:怎么不去陪着知宋和白露啊?叶池:人家夫妻俩要说悄悄话,我们在那煞什么风景。
还是叶池提议的,他说这个时候办婚礼,非议的人肯定很多,他们几个到处乱转,逮住一个骂一个,就没人敢说了。
那难不成要他们两个听见膈应吗。
他们是好朋友,怎么会让他们在这样的日子里难过。
叶池揽过陈嘉央的肩,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走,接着巡逻去。
沈蕴华被他弄笑了,还嘱咐了句:别那么嚣张,说话好听点。
她当然不会去拦,那些说三道四的人,无非是刀子割不到自己身上不觉得疼,掐掐他们肉也让他们长点记性。
任凭外面再闹腾,荀白露和蔺知宋也不会被影响。
她的妆是他化的,头纱也是他戴上的。
荀白露起初很诧异:你还会化妆?学的。
是跟喻锳。
她之前来找蔺知宋,问新婚礼物要送什么好,蔺知玟也没个说法,把她愁坏了,没什么好想法,喻锳就去买了一大堆化妆品护肤品时装包包之类的东西,蓝血红血品牌的,什么都有,足足三个大箱子,直接就塞给蔺知宋了。
嗯,知宋哥你好像什么也不缺,我就都送白露姐姐好了,我看她衣服也不是很多,就多送了一点,她应该会喜欢的吧。
蔺知宋想说,如果不是你送的,她可能真的感觉没什么。
荀白露对这些,不感兴趣。
不知道喻锳哪里来的错觉,她就是觉得,荀白露会很喜欢。
喻锳比划着那些化妆品,突发奇想,问:知宋哥,你会不会化妆呀。
他怎么可能会。
我以前看小说,人家男主都是会给女主化妆的,你,要不要试试啊?喻锳的突发奇想,跟正常人相比,要多得多。
她说了好久好久,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蔺知宋才动摇了。
他花一天的时间学会了化妆。
喻锳最后面无表情的说了句:我开始后悔教你这个了。
蔺知宋的表现和她学化妆的艰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听他说完后,荀白露简直哭笑不得,她指了下桌子上那些东西,问:那这些你是都认得了?差不多吧。
好厉害,荀白露点了点头,她都认不全这些东西。
在这样一天里,他们选择暂时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这是他们的婚礼啊,当然是要用最好的心态去对待。
以后的以后再说,只有今天,只为当下。
荀白露站起来,蔺知宋为她整理着头纱,没有那么多规矩要讲,随性便好。
洁白的婚纱垂落在地,房间内的白玫瑰盛放,有些淡淡芳馨。
白露,你很好看。
你也很好看。
他们从不吝啬对对方的赞美,任何人都是需要被肯定和鼓励的,这并不会因为他们的夫妻关系而消失,相反,正是因为这种关系,在赞美时,是有着无比的真挚。
荀白露笑意温柔,眼角眉梢都是柔软的模样,她道:蔺知宋,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
我叫白露,是因为我妈妈很喜欢诗经里《蒹葭》那一篇,也是因为,我出生在节气白露那一天。
管其他什么呢,她就是想告诉他而已,告诉他,自己于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
她忽然觉得,那个日子有些重要了,小时候是母亲陪她度过那个日子,以后,她想和蔺知宋一起。
她想和最重要的人一起。
蔺知宋看着她,柔声道:我知道。
你知道?试婚纱的那一天,喻锳说你和冬至的名字都是节气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问不问也不重要,白露不说,一定是有她的原因,他不去强迫她,那么每年的立夏,他们会一起过生日,如果说了,那就是白露。
可是她告诉他了,他还是会觉得很高兴。
在荀白露心目中,他是完全值得信任,不需要隐瞒的。
白露,以后每一年你的生日,我都会在。
……婚礼仪式中,带着荀白露出场的人是荀时昱。
荀何曾争取过,在昨晚,他给荀白露打了电话,说了很多很多。
荀白露没有出声打断,可对于他说的,也并不在意,迟到了一天,两天,一个月,一年的父爱,尚有挽回的余地,可是十三年呢,挽回不了的。
父女离心,已经贯穿了漫长岁月。
荀何也许是哭了吧,听他说话时的情况,荀白露也不知是不是。
他后不后悔关她什么事。
他后悔了,她那些年尝过的苦就可以消失吗。
她做不到原谅。
最后,关于婚礼,他叮嘱了许多,他大概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说不出口受了委屈回家这种话,他只是让他们好好过日子。
这不必他说,荀白露自然会。
沉默了很久,他又补了句:白露,明天,可以让爸爸带你出场吗?他是哀求着的。
让大哥来吧。
那是她大喜的日子,她不想看见他。
再见,荀先生。
她不会再叫他一声父亲。
荀白露的父亲,只存在于她十五岁之前。
十五岁至二十八岁,举目无亲。
婚礼上,众人看着荀时昱和荀白露,部分心中存疑,部分了然。
许许多多的人看向荀何跟莫宛如。
不明就里的人只当因为荀白露是养女,他们不太重视才会这样。
今天荀时程倒没有过来,昨晚他跟荀何大吵一架,跑了出去,一直没有回来,打了电话说是在朋友那里。
反正,他自己也不愿意来这种地方。
叫他眼睁睁看着荀白露幸福,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他不来,大家也还开心些。
荀时昱带着荀白露一步步的往前走,明明很短的路程,他觉得好远。
他真切感受到,距离荀白露出现在他们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她变了好多,长高了,长开了,渐渐的变成很多人羡慕的样子。
可他还记得的,她最开始进胡同时,怯生生躲在荀何身后,很爱哭,有时间他半夜起来,还能听见她房间里的哭声。
荀时昱从来没有讨厌过她,反而,因为她的少年丧母,对她多有疼惜。
那时候荀时程总骂他,对一个小三的女儿尽心尽力,忘了生他养他的母亲因为谁差点死掉。
他没忘,可是,那跟荀白露有什么关系。
他从不迁怒。
荀白露渐渐也懂得,他是那个地方唯一对自己没有恶意的人,所以跟他格外亲近。
荀时昱应该是除了她母亲外第一个听她弹琵琶的人。
虽然当时年纪小,可她谈的已经非常非常好了。
荀时昱摸了摸她的头,说:白露弹的真好,以后哥哥再给你买一把琵琶。
荀白露很开心,脆生生的说了句:谢谢哥哥!她看见他的时候,格外开朗,或许那就是她原本的性格。
荀时昱在当时也是随口一说,后来他忘了,也没再看见过琵琶,自然也不会买。
他在上海读大学,很少回家,每次回来,荀白露都比上次见到时更沉默。
他几乎要忘了,她少有的开朗模样。
万幸,过了许多年,他再次见到了。
他也明白是为什么。
所以他很放心的将荀白露交给了蔺知宋。
荀时昱开了口,道:白露,祝你幸福。
从那个不幸的家庭出去吧,越来越好,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情。
谢谢大哥。
她真诚的感谢,站在她面前的,在她来到陌生地方后,第一个给予她善意的,哥哥。
主角只是蔺知宋和荀白露了。
他们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誓,不离不弃忠诚一生,无论贫穷富贵,无论健康疾病,不论成功失败,都会同甘共苦,携手永远,直至死亡。
他们当着所有人的面交换戒指,戒指里由他们姓名的缩写。
在布满白玫瑰的婚礼里,有着无数人见证了他们的真挚和热烈。
亲吻,拥抱,所有的美好,停留在此刻。
也将成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