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白露难得的做梦了, 她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当时荀白露已经中考结束,待在家里过暑假,和那个年纪的大多数孩子一样, 每天看看电视, 看看小说, 玩玩游戏,再跟同学朋友约着出去玩。
一个很普通的下午, 她跟同学在外面玩, 时间差不多了回家,家里的门紧紧关着, 她拿出钥匙开门,看见家里的东西已经被砸的差不多了。
荀白露还没有反应过来, 母亲便红着眼睛, 满脸泪痕的扯过她质问着荀何:你不怕我死, 那她呢,你的亲生女儿你也不管了吗!要死你就去死,少在这儿威胁我, 你当你有多上得了台面, 要不是你非逼着我跟我老婆离婚, 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荀何不似平时仁善做派,他们应该是有过一场激烈的争吵的,话说的有多难听他们自己也意识不到了。
荀白露就像个娃娃一样, 被他们拽来拽去, 他们只是在争, 也不会管她痛不痛。
就算母亲的指甲掐进了她的肉里, 父亲把她的手腕都捏紫了, 他们也没注意到。
她本来是高高兴兴回家的, 还想告诉妈妈,朋友送了她很好看的手链,约她去参加她的生日宴。
如果是以前,母亲会很温柔的跟她说话,问她到底有什么开心的事。
怎么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因为,爸爸是有妻子的,妈妈只是他的外遇吗。
那她算什么呀。
荀白露人生中最不堪的那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从知道自己以为的美满幸福的家庭是假的,再到母亲跑到荀何的分公司那边闹,上了天台,要抱着她跳楼。
荀白露哭的很厉害,嗓子都要喊哑了,她不知道母亲怎么会这样,她不想死。
可是母亲已经疯了。
起初,她并不知道荀何有妻子,山高路远,相隔千里,荀何来这边视察工作认识了她,开始追求她,两个人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后来她知道了真相,后悔到极点也没有选择离开。
母亲家里很传统,甚至可以说是封建,她的父母教育她的就是从一而终,无论那个人是什么样,跟了就是跟了,不可以反悔。
更何况那时候她已经怀了荀白露。
男人哄女人说的话永远是动听的,荀何一遍遍的强调他会离婚,十几年过去,也是一场空。
那天大楼下面有很多围观的人,他们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连新闻报道也是模糊了原因,光是母亲抱着女儿跳楼这样的词条都足够劲爆了。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荀白露想,这样的家庭,本来就是错的,消失了也好吧。
那就让它消失。
荀白露醒的时候,出了一身的虚汗,眼泪都把枕头浸湿了。
以前再怎么想,都是一闪而过的画面,这一次完完整整,清晰无比,那种疼痛好像也随之而来了。
荀时程发给她的视频,是当年围观者拍下来的坠楼画面,也许是因为看到了那个,荀白露才有了这一场梦。
他真的挺了解她的,知道她最怕的是什么。
他要毁了她拥有的一切,那也没多少东西,事业和家庭而已。
那已经是她的全部了。
荀白露怎么也睡不着了,她眼睛睁了又闭,呼吸一再平复,可还是要想起那样的画面。
几番踌躇,荀白露看了眼身旁的蔺知宋,缓缓起身。
她披着外套坐在了客厅里。
从窗户往外看,外面的风刮的很大,竹枝被带着摇啊摇,发出沙沙的声响,院里的花早就谢了,有的还剩绿叶,有的唯余枝桠,显得颓然。
就是那些东西,荀白露看了有半个多小时。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发呆静坐了。
大抵是这些年的运气都太差,荀白露忍不住想,如果荀时程真的毁了她现有的一切会怎么样。
失去努力十几年才换来的工作,失去对自己最好的人,又变回最初来到北城的那个一无所有,可怜软弱的荀白露。
十几年,付诸东流,她真的可以接受吗。
不可以。
她可以出手对付卫珩,对付蔺知玟,因为他们或者有最珍视的东西,或者触犯了法律,总有什么让她能够抓住,可是荀时程没有,他什么都不怕。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荀白露甚至觉得,有一天荀时程要死了,都会拖着她一起。
她毫无办法。
屋外寒风俞烈,荀白露坐的越来越久。
她将窗外开了一小点的缝,刹那间,刺骨寒意侵袭全身,她也更清醒了些。
荀白露想伸出手指去探一探的时候,身后伸出一只手,径直将窗户关上。
外面冷,吹风会感冒的。
她回头,蔺知宋又拿了件衣服给她披上。
更深露重,也有多一点暖意。
蔺知宋迷迷糊糊醒的时候,伸手向身边划了下,没有人,他就起身来寻。
黑暗的角落里,他看着荀白露坐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哪怕她比从前开朗了很多,那种孤独感也时常会再出现。
所以他问了声:怎么了?他不知道是什么又触发了她的孤独。
荀白露借着窗外的月光,一点点看清他面容,他身量高,站在那里,会很有安全感。
她维持着坐姿,伸手圈住他腰身,将头埋在他身上。
她问:北城什么时候能有一场大雪?她喜欢雪,喜欢看银装素裹,喜欢那样纯净的白。
蔺知宋大手扣着她后脑,想了想,答:快过年的时候吧。
那就快了。
嗯。
过了会,荀白露又问:蔺知宋,如果我一无所有的话,你还会喜欢我吗?她可以为自己说出很多理由,去被人喜欢,可如果她不是现在的荀白露,还会值得被爱吗。
她似乎变得越来越矫情,越来越没有安全感,总是去执着于是否被爱的问题。
也许是因为缺失了太多年,得到了之后,反而觉得,那可能并不属于自己,所以要一再的去确认。
可是蔺知宋,永远会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因为他没有给足荀白露安全感。
同样的话说上一千遍又有什么关系,那是事实。
白露,你是我的妻子。
我们会永远相爱,直至死亡。
他喜欢荀白露,也从不是因为她拥有什么。
更何况,荀白露不会一无所有,她有思想,有涵养,有丰富的学识,有温暖的灵魂,所有的这些,是她的经历和努力赋予她的,谁都夺不走,磨不灭。
荀白露弯了弯眼睛,她说:我知道了。
等那场大雪来的时候,你陪我去一趟南京吧。
她想要他,去自己长大的地方看一看。
好。
……荀白露是大年三十才放的假。
那两天北城特别的冷,荀白露也不怎么抗冻,衣服穿了好几层,围巾手套什么的都往身上套,还是被冻的直哆嗦。
家里年货春联什么的都是蔺知宋置办的,这个冬天蔺渊又病了两场,身体大不如前了,就是这过年时看着人才精神了许多。
许舒文在家里供上佛龛和神像,吃食准备了一大桌,张罗的十分有年味。
荀白露没过过几个好年,要么是工作上加班加点,要么回荀家过个三十初一又回自己那,前几年在国外,几乎是没回来过,今天对她而言是个难得的好年。
宝生胡同里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他俩回去的时候碰见姚舒跟闵粤出来。
闵粤脸上堆满了笑,见他们先是打了招呼,然后立马告诉了他们姚舒怀孕的消息。
他俩结婚也有半年了,还是挺快的。
明明才一个多月,荀白露看姚舒已经在散发着母性的光辉了。
他们聊了一会,姚舒跟闵粤还有事就先走了。
回家后,这事许舒文也又提起,荀白露以为她会催一催自己的,结果许舒文并没有多说。
经过之前的事情,许舒文难过归难过,她是明事理的,只是有些怨自己没教好孩子。
人没有从前爱笑了,性格要更温柔一些。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似乎也管不了太多。
她看荀白露自比从前更怜惜,她吃过的苦很大一部分来自自己的女儿,她怎么能不愧疚。
现在她对荀白露比对蔺知宋都好。
怎么你出差一趟瘦了这么多。
许舒文有段时间没看见她了,一下子瘦了不少,就想着多补补,大鱼大肉什么都给上。
荀白露饭量很小,看着堆积如山的碗,也只好默默吃了。
许舒文的厨艺,真的很好。
所以,荀白露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
除夕夜守岁,两位长辈耗不住,也就是荀白露跟蔺知宋,他俩看着电影,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过了会,荀白露一直在回手机的消息,蔺知宋见了,问:工作的事情吗?没有,是明矜。
又是她。
蔺知宋现在一听到这个名字头都大了。
上次柏冬至跟她科普了一下唯粉的含义,他就明白了,阮明矜是见不得他的。
他更见不得她。
上次撺掇白露跟他离婚,他都还没有跟她算账。
陈嘉央是管不住阮明矜的,蔺知宋懂,但是,他还是要说。
他给陈嘉央发消息过去,陈嘉央回的很快。
问就是,他拿她没办法,他说的不算。
蔺知宋表情更糟糕了。
荀白露抽空看了眼他,知道他在生明矜的气,笑着哄了哄他:明矜人很好的,她都是开玩笑,而且我也没有只跟她聊天,还有喻锳和冬至。
业务挺广泛的。
蔺知宋握了下她的手,默叹一声,道:这些人,怎么都这么爱缠着你啊。
连叶池都说了,自从有了荀白露,喻锳烦他的次数直线下降。
连柏冬至都从她那茶馆里跑出来,三天两头上他们家。
蔺知宋觉得自己有些倒霉,别人吃醋都还说得出口,他连说都说不得了。
怎么说,跟一群女孩子争风吃醋吗。
别的都还好,他就是有点想找陈嘉央的麻烦。
白露,明天我们先去陈家拜年吧。
离的这么近,不去可惜了。
好。
等到荀白露终于不跟阮明矜聊天了,他们俩搜着电影看,荀白露眼尖的看见首页推荐电影上,有着阮明矜的电影。
大明星,真的很火的。
看这个吧。
蔺知宋想把电视给关了。
他真的不太明白,陈嘉央结婚,怎么倒霉的是他。
后半夜,荀白露看电影看的认真,都没有跟他说几句话。
冤孽。
第二天一早,荀白露躺在床上眯着,蔺知宋跟蔺渊坐在一起喝了点茶,蔺渊问他:你跟白露,打算去荀家拜年吗?蔺知宋有些被问住,以现在两家的之间的关系,去不去,都显得有些微妙了。
蔺渊看出他的踯躅,便道:老荀是个糊涂人,糊涂了这么多年,也苦了白露的半辈子,白露怨他也是他自己种下的果。
就算最初我们两家是出于那些原因才让你们在一起的,现在,我们也当白露是自己女儿一般,她要是想去,你们就去,不想去的话也没有那个必要,随你们吧。
蔺知宋等白露醒了去跟她说了一下。
荀白露静默了会,道:拜个年就走吧。
她总也要去看看荀时昱。
而且,荀时程没在家,没人知道他跑去了哪,年也不在家过了,谁都联系不上他。
就是昨天上午,荀时昱还打电话来问过她的。
大概,是在想办法找她的麻烦吧。
他不在,荀白露也就没那么重的心理负担的,她现在把荀何当陌生人一样看待。
也许早就应该这样了。
去荀家的时候还是挺早的,荀时昱今年带了女朋友回家,荀家也不显得冷清。
看见荀白露跟蔺知宋,荀何明显是开心的,只是笑容里带着局促。
他们主要还是在跟荀时昱说话,也没有很久,来一下就走了,保了面上的周全。
他们离开后,荀何站在门口,张望着他们的背影,很久,很久。
距离,越来越远了。
……陈家欢乐的委实有些过分了。
这是荀白露过来直观能感受到的,更确切的说,欢乐的是阮明矜。
陈嘉央跟蔺知宋在一边聊公司的事,她们俩就没那么专业了。
荀白露看见陈嘉央母亲还在厨房忙碌,问: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不用,她烦我烦的厉害,不让我去添乱。
刚好陈嘉央母亲从厨房出来,气的心脏病都要犯了,是,我烦死你了,天天饭要我做,衣服要我洗,往那一躺你当大爷啊。
荀白露都做好劝架的准备了,只见阮明矜立马奔向陈嘉央母亲,抱了她个满怀。
哎呀妈妈不要生气,那我不会做饭啊,怎么能给你添乱是不是,妈妈最好了,祝妈妈在新的一年里更加年轻,更加漂亮,我还准备了好几套护肤品给你的,一会吃完饭了我们去试试好不好呀。
三言两语又把人给哄笑了。
简直是,叹为观止。
蔺知宋看了眼陈嘉央,眼神好像在问,她一直都是这样吗。
那能怎么办,陈嘉央也没辙。
那位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也不会做家务,从小到大被她爸保护的太好了,陈嘉央去他们家表明来意的时候,差点被她爸打出去。
供着吧,挺好,他妈,应该也是喜欢她的。
荀白露在阮明矜重新坐下的时候还是觉得,她很厉害。
性格真的很好。
你工作时也这样吗?对啊,没办法,我脾气不好,生活经验又极度匮乏,不嘴甜一点,真的能把人气死的。
看出来了。
荀白露好像记得,喻锳说过她把陈嘉央差点骂哭了。
以上种种仅对于女性,对女孩子当然要温柔一点了,陈嘉央那种,能骂多重骂多重,他愿意。
随后她又问:学姐,你过两天要出来玩吗?荀白露摇摇头,我跟蔺知宋要去南京一趟。
那好吧。
直到要走,蔺知宋和陈嘉央都没沟通个所以然出来。
阮明矜,真的没人管的住她。
她差点就把荀白露给留下来住了。
最后的最后,她还把荀白露拉到身边,极为郑重的说了句:我永远是你的事业粉。
荀白露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会,她开口道:那我,再努努力?加油!大年初一他们跑了好几家,也挺累的了,该联系的也都联系的差不多,就是喻锳他们家去了国外玩,只能隔空祝福。
才过了一天,新闻多的看的看不过来,荀白露晚上洗漱完后躺在床上看新闻,顺便脸了下翻译,这些一天不练就会生疏,她也不敢怠慢了。
年后还得出国一趟,上司也叫他们提前做准备。
新的一年,应该也会很忙。
等到时间差不多的时候蔺知宋才进房间,他给她留足了空间去准备工作。
荀白露看的有些脖子痛,她伸手按了下,蔺知宋见了,很自然过去帮她按着。
荀白露穿着睡衣,头发披散着,很蓬松,几缕碎发散下来,显得她人慵懒一些。
手机忽然响了下,是喻锳发来的新年祝福。
祝她跟蔺知宋长长久久,早生贵子。
荀白露笑了笑,跟她聊了几句后就把手机放下。
她又想到了姚舒,她怀孕后的状态,看着很好,闵粤也很高兴,去闵家的时候,他父母对姚舒千百个疼着,生怕她哪里不舒服。
那样的家庭,好像很幸福。
于是她开口问了句:蔺知宋,你想要孩子吗?蔺知宋揉捏的动作顿住片刻,随后继续:怎么问这个?今天看见姚舒,觉得,应该有个孩子的。
蔺知宋用了些时间去整理自己的想法,再转化为语言。
白露,你知道吗,生育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我妈生我的的时候,很疼,她是顺产,听我爸说,她在医院疼了六七个小时,全程一直都在叫,因为太疼了,也有直接晕过去。
陈嘉央出生的时候,他妈妈大出血,产后很虚弱,养了没几年又生陈嘉禾,把身体弄坏了,再也生不了,时有病痛。
生产很危险,也很伤身体,养大一个孩子,更需要长久的耐心和关爱。
如果没有做好准备就去做的话,对父母,对孩子而言,都是不负责任。
蔺知宋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看着荀白露,柔声道:我讲这些,是想让你知道,如果你真的愿意且做好了准备,我们就生,如果没有,即便一辈子没有孩子,那又能怎么样呢?这本就是女性自有的权利,应当被所有人尊重。
蔺知宋很郑重的问道:白露,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荀白露眼神定住,良久,她摇了下头。
也许在现在,她还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母亲。
蔺知宋抬手拂过她脸颊:没关系,这很正常,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白露,在照顾他人感受的时候,一定要先照顾好自己的感受。
他或许知道今天荀白露提起这个到底是为什么,她在强迫自己去让步。
并不需要的。
荀白露抿唇,闭了闭眼睛,问他:妈生你的时候,很疼很疼,对吗?对。
那时候没有无痛分娩什么的,剖腹产也不流行,许多女性都是顺产,忍受着那种痛苦。
他也听说过孕妇难产致死类似的事情,说实在的,他有些怕。
怕荀白露也会那样。
如果她不说的话,他也并没有想要孩子。
好了,睡吧。
蔺知宋把灯关了,和荀白露一起躺下。
黑夜里,荀白露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她侧身,抱着蔺知宋的胳膊。
我妈妈跟我说过,她生我的时候,荀先生是不在的,她提前请了护工,几乎什么都是自己事先安排好的,生产那一天,是我舅舅在产房外等着。
荀白露也有些不敢相信,那一次,他竟然真的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的给自己姐姐一个依靠。
所以,上次他用死来威胁我的时候,我妥协了,他也,微乎其微的好过。
蔺知宋,假如以后我怀孕了,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我会。
荀白露笑了笑:那就好。
如果未来他们有了孩子,一定会是合格的父母。
未来又会是什么样。
……蔺知宋早上起来时,手机上多了几条消息。
紧接着,有人打了电话过来。
蔺先生,柳家来了个人,我感觉不太对。
是谁?荀时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