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镇本来是没有青楼的, 小地方淳朴,百姓生活又勉勉强强,几乎都没有什么闲钱去消遣。
近几年朝廷出了一个手段雷霆的官员, 凭一己之力坐到丞相之位, 多多谏言改善民生,就连龙首镇也跟着受惠,经济蒸蒸日上。
龙首镇的第一家青楼就这么开了起来。
以前在九州时, 薛婵并未去过青楼这种地方, 来到此处以后自然更是不曾去过。
是以薛婵立在那装潢香艳靡丽的二层小楼下往里看时,并不知道这地方和九州的青楼会有什么不同。
此刻还是白日,青楼自然是不开张的, 薛婵看着牌匾上快活楼三字, 心道名字倒是取得够快活。
她上前一步, 轻轻敲了敲门,在外面等了许久,才听见姗姗来迟的脚步声。
朱红的木门掩开一条小缝,里面探出一个中年女子,道:客人我们这儿还没开张呢。
我来找活干,听说你们这儿招人?中年女子脸色微变,打量了薛婵一番,才让开身子, 先进来吧,老板娘没醒呢。
薛婵走进快活楼, 左右打量一阵,中间是一个表演的台子, 一楼的空地上摆着十几张桌子, 台子两侧都是往二楼去的楼梯。
先坐罢, 你都会些什么,不妨说说?中年女子面上带着鲜明的困意,显然也没有睡醒。
薛婵道:我会的不少,不知你们招什么?中年女子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怪异地看了薛婵一眼,道:龟娘都够了,现在还缺护卫打手,专赶闹事的客人,保护楼里小倌们的安全,你能行不?薛婵点点头,没有问题。
看不出此人竟然还有些功夫在身上?中年女子正要质疑,转而又见薛婵一身正气,坐得挺拔如松,精神气十足,不由也信了几分。
功夫差点没关系,但是要能打!中年女子嘱咐道。
薛婵再次点头:没问题。
不知月钱怎么算?中年女子嘶了一声,你等着!我给你叫老板娘去!许是中年女子的行动有些不大成功,这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薛婵坐了许久,才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吱呀,慢吞吞的脚步声沙沙传来。
楼梯转角处,老板娘终于露面,是个约三十左右的女子,生得艳媚,普普通通一件衣服硬是叫她穿出一番风韵来。
你叫什么?老板娘一边挽着发髻一边下楼。
薛婵立刻起身道:薛婵。
会些功夫?老板娘走到薛婵面前,仔仔细细打量着她。
这姑娘模样生得竟是如此不错。
会。
薛婵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那柄乌黑的铁剑,这是我的惯用兵器。
老板娘看了一眼,连连摇头,这似乎还是个武人。
来者都是客,你拿着刀剑,伤了我的客人怎么办?我这里只有长棍,你能不能使?薛婵沉吟一声,那个好像不是很趁手,倒也不是不能用,但是她的右手怎么能拿除了剑以外的其他兵器呢?略一思忖,薛婵马上道:我赤手空拳也可以。
老板娘轻笑一声,咱们这儿还有个打手,叫刘鱼,后头就有空旷的院子,不如比试一番?没有问题。
薛婵说完就往后院走,老板娘给一同下来的中年女子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去叫人了。
名叫刘鱼的护卫来得很快,放眼看去体格壮硕剽悍,属于寻常人一眼便要心里发虚腿脚发软的程度。
薛婵看她一眼,真心赞道:身材练得不错。
刘鱼嘿嘿了一声,马上拿出格斗的架势,道:我手下没个轻重,小姑娘你可要当心!请赐教。
薛婵后退半步,也暂时扔了佩剑。
刘鱼似乎惯于用拳,第一下打过来拳风霸道,竟还是个练家子。
薛婵轻松躲开刘鱼一击,借她之势将人反手一推,刘鱼很快被制服,神情还有些不可置信,没明白过来自己是怎么输的。
高手啊!刘鱼惊叹。
一旁看热闹的老板娘开心地拍了拍手,不错不错,都不错,让阿财领着你去录名罢,一个月三钱银子,包吃住,如何?薛婵微顿,我还得回家。
老板娘摆摆手,随你罢,我这青楼可是晚上生意,你便是要回去也得后半夜再走。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薛婵跟着阿财去领自己要穿的衣服了。
找到了合适的工作,薛婵十分满意,率先跟老板娘告了假,要回家去说一声,晚上会按时过来。
回家的途中,薛婵买了一些红薯带着回家,这些红薯看起来就很甜,拿叶子堆在灶台里慢慢焖,一定非常好吃。
这么多日相处下来,她倒也不知道裴砚宁喜欢吃什么,想要赔罪都不知道拿什么赔。
薛婵是下午才到清河村的,这个时候有些村民还在地里干活,有些已经干完了自家的活待在家中闲躺,薛婵回到家时,裴砚宁正在做绣活 。
她先把红薯焖上,才对裴砚宁道:我在镇上找了份活干,每天夜里得后半夜才回来。
裴砚宁一顿,面上露出一点笑意,阿婵回来了,我给你做了一身衣服,你试试合不合身。
给我?薛婵下意识拒绝,我不需要衣服,你自己留着。
已经做好了。
裴砚宁尾音有一丝娇柔发颤,眸子亮莹莹的,撒娇道,试试嘛。
不等薛婵说话,他便回房中去拿了。
衣服是昨夜裴砚宁连夜做的,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柜子里,他抱着衣服出来时,薛婵注意到那是她在霜镇给裴砚宁买的枣泥红布。
薛婵一时有些无所适从,心底却小小地雀跃了一番,有人给她做衣服唉。
从来没有人给她做过衣服,薛婵年幼时,有时会梦见自己的娘亲,娘亲没有脸,但是很温柔,娘做的饭很好吃,做的衣服也很柔软。
这些零星的梦境是薛婵唯一能汲取一些母爱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遗弃了还是走丢了,不知道她的娘亲会不会着急,但是师父也不知道她的身世,只知发现她时,薛婵一个人站在闹市里哭。
薛婵接过那身沉甸甸的衣服,轻轻摸了摸。
裴砚宁的绣活真的很好,薛婵抬眸,忽然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眼。
他眼中笑意温柔,藏匿着小心翼翼的期待,这副模样忽然和很多年前的梦境里娘亲的模样重合起来。
他好像我的娘亲。
薛婵轻轻地在心底这样说。
我......我试一试。
薛婵声音结巴起来,她飞快地脱下自己的外衣,将裴砚宁做的衣服穿在身上。
是身劲衣,款式和她惯穿的那两身衣服很相似,简简单单的样子,很合身,衣服又很有垂感......薛婵一时竟找不出更多好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件衣服,满脑子都是买衣服的时候店家嘴里的那句话:这布结实耐磨、垂感很好,有钱人家的小姐才买来穿。
我很喜欢。
薛婵由衷道。
她在梦里每每也这样告诉娘亲,她很喜欢,只要是娘亲做的,她就会喜欢。
她做梦都想拥有一件娘亲亲手做的衣服,吃一顿娘亲亲手做的饭,裴砚宁虽不是,但这些愿望多多少少实现了那么一小半。
此刻,薛婵清冷的双目中揉进一点点细碎的温柔。
一瞬间,裴砚宁心跳加速,小鹿在心尖上蹦蹦跳跳蹦跶了三圈,他简直想立刻就抱住薛婵蹭一蹭贴一贴,但还是极力忍住了,矜持道:阿婵喜欢就好。
因为薛婵的一句喜欢,裴砚宁暗觉此刻他与薛婵的距离近了一点点,不禁道:不知阿婵寻的是什么活计?辛苦吗?我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也可以做些活计补贴家用的。
薛婵认真地道:你的确可以做些活赚钱,赚到钱就自己存着罢,多给自己攒些本钱。
她不仅不要他的钱,还愿意时常给他钱花。
这是多好的女人啊!裴砚宁眼眶一酸,浑身都轻飘飘起来,飞快地道:我去做饭!不必,我在灶台烤了四五个红薯,一会儿一起吃。
啊,还有一件事!裴砚宁高兴道,今日屋后面的那些花都生出嫩嫩的芽尖来,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开了!当初虽然是骗薛婵买下的这些花种,但是裴砚宁真的很喜欢花,他做梦都想有一个自己的花园子,每天在里面剪剪草、浇浇水、吹吹风。
这些日子他照料得很尽心,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薛婵白花了钱,一定要让它们开出好看的花来,让薛婵知道他没有骗她,丈菊真的很漂亮。
不错。
薛婵收了衣服,再看裴砚宁时,已经处处顺眼起来,她心情一好就喜欢夸人,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外,你把家里看顾得很好,辛苦了。
她注意到,屋里比以前干净整洁了很多,一进屋亮堂堂的,似乎窗户纸也换了新的,由此可见,裴砚宁的精神状况真的好了不少。
薛婵由衷欣慰。
黄昏时分,外面微风正和煦,薛婵和裴砚宁一人一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吃红薯,一边看着乡间小路上间或走过的村民。
院子里的小鸡偶尔叽叽喳喳,发出的叫声十分可爱。
烤红薯又甜又糯,裴砚宁吃得心满意足,在他正准备剥开第二个时,忽然听见身侧道:昨夜错怪了你,不该说你笨的。
薛婵的语气十分诚恳,朝裴砚宁看了过来。
啊,那件事......裴砚宁一下子耳尖发烫,我没放在心上,我本来就笨......没有的事。
薛婵坚定地反驳,你是单纯又干净的人,你很好,不必妄自菲薄。
阿婵......裴砚宁又眼红红、心乱乱了。
他开始极度后悔起来自己起初对薛婵那么差,他骗她的钱花,给她下毒,背地里不知说了她多少坏话。
可是薛婵一点也没有计较,她觉得他很好。
我该走了。
薛婵抖了抖自己身上的红薯渣子起身,你夜里锁好门窗,后半夜我会回来。
裴砚宁也跟着起身,满心不舍。
我会好好待在家里的。
他好像一只乖巧的小狗。
薛婵暗想,她极力忍住了想要拍拍裴砚宁的冲动,踏上了前往龙首镇的路。
·赶到龙首镇时已是华灯初上,正值快活楼开门做生意的好时候。
薛婵在后面换了衣服站出来,一时引得好几个穿红戴绿的小倌驻足。
她是谁?怎么穿着楼里的衣服?听说是今日新来的打手,下午就听阿财说人长得俊,啊没想到这么俊。
看着似是个愣头青,你们谁去同她玩玩?我去!穿着轻薄红纱衣的牡丹自信一笑,以扇遮了半边脸,目中带笑走了过去。
没什么事做。
薛婵只能倚着二楼的栏杆往下看,刘鱼倒是得心应手,已经坐在一张小方桌上喝酒了。
看来这护卫一职干起来十分轻松,怪不得只招两个。
还好她来得早!正待薛婵密切注意楼内嫖客一举一动时,忽然一个红色的身影靠了过来,近得几乎要同她贴上,紧跟着映入眼帘得便是一张媚生的脸,男子眼波潋滟。
姐姐叫什么名儿?他似乎是楼里的人。
薛婵还未认识过楼里的小倌,回复道:我叫薛婵。
啊,你便是新来的护院罢?牡丹说话间又往薛婵身上又贴了一分,听刘鱼说,你武功很不错。
嗯。
薛婵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想要干什么,他胸口的领子都要掉下来了。
薛婵双目微眯,想不多长久以来看惯了裴砚宁和村里的男人穿得保守朴素,冷不丁瞧见个这般放浪的竟还有些无所适从。
姐姐惯用什么兵器啊?牡丹勾起一抹笑,刘鱼那人看着粗笨,可到了床上使起棍子来,却是得心应手得很。
牡丹这话中含了诸多暗示,一边说着,还一边蹭了薛婵一下。
我是用剑的。
薛婵后退半步,避开牡丹越来越往上贴的身子。
剑?牡丹露出些微迷茫,似是不知那是个什么东西。
说起这个,薛婵就来劲了,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她给牡丹绘声绘色讲解了一番什么是剑,剑都有哪些优点,期间还顺便提及她与无心缠绵悱恻的动人故事。
期间几次牡丹想要开溜,都被薛婵拽回来说完,一旁看热闹的几朵快活楼娇花都笑得花枝乱颤。
真晦气!这是个什么女人!牡丹揉了揉自己站得发酸的小腿。
啊呀呀,这世上还有你牡丹拿不下的女人呢?可她长得真的很好看哎!暮色降临时,老板娘寻上薛婵,给她指分她需要负责的小倌。
咱们楼里一共有十二位花牌,正好你与刘鱼分别看顾六人,知晓吗?薛婵点头。
老板娘看她愣愣的,继续为她解释,你既是要保护这些人的安全,同时这些人也是你的主子,央你什么你都得去做,平日里这些都是由龟娘来做,但是开门做生意时龟娘得在下面跑腿伺候客人,你就得替了龟娘的职位。
若是做的好,这些个高兴了还能给你些赏钱。
薛婵一一记在心中,领到了她负责看顾的六人,分别是风雪、青柳、琴生、白梅、廖冬与落蕊。
显然,方才与她说话那人是归刘鱼管的。
今晚客人并不多,楼下的琴师一边抚琴一边唱着小调,薛婵便随她负责的那几人去认了他们的门。
这些人大都十七八岁,最小的十六岁,最大的二十六岁,闲谈时,风雪对她道:我们都是曾在云州待过的,我是最早进来的,现在年纪大了,估计这两年就要被赶走了。
薛婵诧异道:为何?我觉得你还很好看。
风雪脸颊微红,道:客人们总是多种多样的,她们不喜欢年纪大的,年轻的时候我还有个伴儿,说好了等出了楼就一起住下的,没想到前年他得了病死了。
风雪说话时目中噙着一股忧伤,似乎不光是他,余下这几人都带着或多或少的难过。
薛婵问他们:你们是如何来了这里?被卖进来的,我家里兄弟多,后来生了个妹妹,我娘就将我卖了。
薛婵沉吟一声,可识字?可有读过书?几人都摇了摇头。
薛婵道:愿意识字吗?想不想读书?我可以教你们。
真的?风雪微讶,可我们这样的人,读书识字了有什么用呢?读书识字本不是为有用,而是明理。
薛婵道,旁的不说,我可以教你们一些过日子经常用到的东西,总归不会无用。
风雪便道:那我要学的。
其中一个跟风雪关系好的廖冬也跟着加入,其余四人却不怎么做声了。
薛婵倒也不勉强,只是道:我知你们白日起得晚,便下午时来你们房中教你们罢。
薛婵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其余几个无论如何倒还有日子可混,但是风雪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只能从现在起慢慢教他一些东西,以保他今后出去不会饿死。
才二十六罢了,以后的日子还有不少。
认完了各自的门,薛婵便出去看着店里了,今夜闲着的六个人聚在一起俱是稀奇不已。
竟还有人愿意教我们这些人念书呢。
假的吧,风雪你别被她骗了,她若真有这本事,怎么不去中个举?美名其曰教你念书,谁知道房门一关是干什么!风雪闻言也多多少少不安起来,真的吗?谁说得准,要我说风雪你就是太单纯了。
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叫风雪的声音。
风雪,有人点你,你快收拾收拾出来罢。
风雪微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平日我都是最清闲的,怎么今儿个我倒比你们先走。
可到了门外,风雪笑不出了。
楼底下站着的是快活楼出名的恶煞,每次连赏银都没有不说,还极爱折磨人。
上回就是青柳伺候的她,完事之后浑身是血不说,足足躺了半个月才好。
半个多月不能接客,那个月青柳的油水在楼里垫底。
之前此人本是看中了牡丹了,但是牡丹不乐意,哄着刘鱼陪他睡了一回,刘鱼便护着他了。
这人这才将主意打到了与牡丹有几分相似的青柳身上。
风雪抿紧唇,脸色雪白如纸。
薛婵正在擦桌子,从楼上下来的龟娘对她道了一声风雪接客去了,叫她注意着些,别叫人给弄死了。
薛婵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后抬眸不解道:弄死?龟娘眨眨眼,啊,你不知道,今儿来的那个有些怪癖,人又凶得很。
这种人,赶走不就是了。
龟娘笑了笑,这、开门做生意,哪儿有不让人进来的道理?做生意?薛婵皱眉,哪儿有用人命做生意的!薛婵沉吟一声,将抹布一扔上了楼。
她这才耽搁一小会儿,风雪房中便传出一声惨叫,薛婵毫不犹豫踹门而入,一把将那个女人提了起来。
什么人!?敢对老娘动手动脚的!?床上已经被扒光了衣服的风雪大惊。
马上拿了你的银子滚!薛婵推她一把。
女子定睛一看,薛婵瘦胳膊瘦腿,当即冷笑一声正准备动手,薛婵又踹她下盘一脚,当即疼得站不起身了。
女子当即怒道:信不信我去告你们!?青楼开门不做生意,奶奶钱都交过了,传出去你们别想做生意了!薛婵目光一沉,想起刘鱼都能打她,她为什么不能?这女子多半只是恐吓而已。
随你。
薛婵二话不说将人赶了出去,一把关上门。
还躺在床上的风雪咽了下口水。
薛婵转身,毫不避讳地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才问:可有事?生平第一次,风雪头一回被这样的眼神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那眼神好像在看个一个物件,一丝多余的情感都没有。
没、没事,方才她拿针扎我,不妨事的。
嗯。
薛婵微叹,以后再遇上这种人,便来找我。
风雪愣愣的,在薛婵出门将要离去之际,他忽然开口:我明天好好跟你学念书!薛婵点点头,给他关上门就走了。
一直紧着这边的几人在薛婵走后鱼贯而入,再看风雪,他面上竟浮起羞赧又暧昧的笑意。
听见动静,风雪望向他们几个,大大咧咧地穿好衣服,勾唇道:我真想与她睡一回。
又晚了些时候,青柳也被传去伺候客人,薛婵便站在他门前守着。
被她看顾的那几人见状,都围在角落窃窃私语起来。
真、真厉害,好像是个极负责的女人。
她模样这般年轻,应该还没成亲罢?唉,没成亲又怎么样呢,咱们这样的,又嫁不出去。
快宵禁的时候,客人陆陆续续地走了,有一部分留下来睡觉,收工的时候薛婵被老板娘叫去了房中。
听说,你今儿第一日上任,就赶走我一个客人?老板娘目光紧逼。
薛婵面色坦荡,不错。
老板娘双眼眯成一条缝,躺在摇摇椅上盯了薛婵半天,忽然起身拍拍她的肩,你真是不错,那个无赖在我这折腾过数回了,赶也不好赶,下次她来还打她!嗯。
薛婵点头。
夜深之后薛婵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现在她脚程虽快,但到底来来去去不大方便,她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来,要不就别回去了?索性住在此处,隔几天再回去一次看看家里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没有......可万一,裴砚宁再遇上如之前沈金玉那样的事怎么办?还是先攒钱,看看能不能从清河村搬出来,薛婵几次三番来到龙首镇,觉得这地方真的很不错。
旁的不说,镇上那几个捕快都是真正肯办事的。
后半夜睡得朦朦胧胧时,裴砚宁忽然听见有动静,一个翻身起来立马握紧了枕头底下压着的剪刀。
是我,别怕。
薛婵出声。
阿婵。
裴砚宁连忙下床出门相看,屋子里点了一盏微弱的灯,映在女人雪白的面颊上。
做工辛苦吗?饿不饿?我去下碗面给你罢。
没事,今夜都没什么事。
薛婵答了,不过她真的有点想吃面。
家里何时买了面?裴砚宁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道:之前崔钰哥家去了趟镇上,我托他给我带了面回来。
面条做起来麻烦,还是算了......不麻烦的!裴砚宁飞快地道,我...晚上自己就吃的面,现在还要现成的!我这就去下!薛婵张了张口,裴砚宁已经往厨房那边去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从外面回来,有个人刚好知道她想吃什么......以前从来不会有,每晚薛婵练剑回来时想吃面,都会因为山下的面馆离得远,只得随便凑合吃点什么。
但是她真的很喜欢吃汤面,尤其是师父做的汤面,真是一绝,但是她十六生辰之后,便再也未见过师父的面了。
以致薛婵后来下山都不知道师父还在不在山上。
也许那座山上早就是她一个人住了。
薛婵洗了把脸的功夫,两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就端了上来,裴砚宁拿自己被烫到的手指摸了摸耳垂。
薛婵看了眼多出来的那一碗,还不及问什么,裴砚宁就主动道:看见阿婵吃,我也想吃。
这副样子又像是小馋猫了。
薛婵不由看裴砚宁一眼,忽然想起上回她二人第一次在龙首镇吃面时,他便是这副小心翼翼的神色,说:我想再吃一碗。
希望以后他的妻主能好好待他,两个人也能这般经常坐下来一起好好吃顿面。
第一口面条吃进嘴里,薛婵心中暗叹一声,吃下去才道:好吃,你学东西就是很快,聪明极了。
裴砚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跟崔钰哥学的,不及他。
已经很好吃了,这样简单的鸡蛋面都能做得有滋有味,以后......以后若是能开家小面馆,自食其力也好。
这话被薛婵断在口中,她好像总是能不由自主为裴砚宁打划一些将来的事,她总是不经意将裴砚宁当作不嫁人的男子,想着无论如何他该有一份自己的收入,靠自己生活。
能积攒一些本钱,倒是可以认真问问他,究竟想干什么。
一盏灯如豆,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着面,期间无数次裴砚宁都忍不住往薛婵身上瞄。
她穿着他给她做的新衣,而且衣服崭崭新,一点也没有弄皱弄脏,她一定也很爱惜罢!一想到这些,裴砚宁心中便甜蜜无比。
阿婵找的活辛苦吗?这样日夜颠倒着,对身子不好的。
薛婵道:不算辛苦,也算清闲,主要是给的工钱不错,我问过别人,她们都说一个月拿三钱银子算不错了。
原来如此。
那以后每日阿婵都是这个时候回来吗?薛婵点点头,差不多。
那我就在这个时候做好饭等着阿婵一起吃。
裴砚宁目光盈盈,好像怕薛婵会拒绝一般。
果然,薛婵道:这个时间太晚了,你吃完饭就睡罢,不必等我。
可是......我想和人一起吃饭。
裴砚宁眼中露出一丝可怜,以前我都是一个人吃的,阿婵来了以后,我才知道有人一起吃饭的感觉这样好。
他话说得诚恳,一双乌黑的凤目亮亮的,好似会发光一般。
薛婵看着他,一时说不出再拒绝的话来。
两个人一起吃饭,真的很好。
好。
薛婵敛目,那我下次回来,带些小食零嘴给你,垫垫肚子。
嗯!裴砚宁开心应声。
日子便是这样一日日过着,天气愈发炎热,村里许多农家便都闲了下来,裴砚宁整日一个人在家倒是清闲,可是崔钰却不得空。
吴大意不用下地之后,待在家成日看不惯崔钰闲着,总督促他做这做那,成日变着花样地要吃东西。
崔钰从早忙到晚,坐下歇口气的功夫的没有。
这天气这样热,一天里有多半天要闷在厨房里,多难受。
好在薛婵都是黄昏时分出去上工,夜里才回来,太阳再烈也晒不到她。
快活楼的当工薛婵做得一直不错,客人鲜少有闹事的,顶多都是喝多了酒之后手下没个轻重,嘴里也不干不净。
这种人刘鱼一般不会管,但薛婵是个坐不住的,每次都会过去喝上一两句制止,不光是自己这边的人管,刘鱼那边的人她也会帮,长此以往下来,小倌们都喜欢黏着她,同时又为自己感到安心不已。
客流量倒是不会因此减少,镇子上就这么一家青楼,况且条件又不错,里面的小倌长得也标致,除了护院凶些,没什么缺点。
薛婵的教学班也办得不错,她都教着学些基础字,几天下来风雪和廖冬都会念诗了,其他几个小倌一听闻,纷纷来听讲。
老板娘大为不解,对阿财道:我付她一份工钱,她怎么总能干出多余的事来?阿财道:这还不好?我跟你说,前天晚上咱们的牡丹念了几句诗,迷死衙门的王知县了。
还有这等好事?老板娘面露精光,满眼都焕发着商人的精打细算。
然后她把刘鱼给开了,给薛婵每月涨了二钱的月钱,这样算下来每个月她还剩下一钱银子,一年下来足足省了一两多呢!有这一两多,她都能再养两个小夫郎,人生巅峰近在眼前!薛婵并不知道老板娘的打算,她甚至都不知道刘鱼已经走了,楼里的护院只剩下她一个,只是每天下午来教书、晚上治安、半夜开小灶、一觉睡到大天光之后的空档还能练会儿剑,生活充实又快乐。
而且自从她去青楼之后,裴砚宁包揽了家中所有的家务,薛婵只是偶尔帮着洗洗碗。
心中虽过意不去,但她每次回来都会给裴砚宁带各种各样的零嘴小吃,一个月下来,肉眼可见裴砚宁丰腴了些,不再那么弱不禁风的,一张脸也雪白雪白,不再透着病态了。
村里人人人都道,薛家夫郎生得愈发美艳了。
裴砚宁听到以后愈发有信心,成日在薛婵回来之前揽镜自照三百回,保证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迎接他的女人!直至有一日傍晚,崔钰终于得了一点空闲,来找裴砚宁说说话。
他两个人在一处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崔钰也夸:我们砚宁出落得愈发好看了,岂不是勾得薛娘子日日心都在你身上?裴砚宁顿了顿,心虚道:还好,还好。
你妻主是去做什么工?将你养得这般好。
崔钰问。
裴砚宁噎住了。
对啊,他上回要问来着,后来是为什么又忘了呢?怎么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自己的女人在外面干什么!这是多失职的夫郎啊!裴砚宁暗下决心,今日一定要问问她!对了,崔钰哥。
裴砚宁进入房中,拿出两个新鲜水润的桃子塞给崔钰,这是阿婵买回来的,一共四个,给你两个!你快些在这里吃了,不要被你妻主看见!崔钰伸手接过,心头漫上一股心酸。
以前他看着砚宁,只觉得心疼,想这样好的孩子何时能过上好日子。
可是前后几个月时间不到,吴大意对他的态度眼见每况愈下,态度不好了不说,连行房那事也愈发地敷衍了。
前几日他在厨房里中暑晕倒,吴大意竟转而就去别人家蹭饭了。
那日若不是砚宁来看他,给他喂了许多水,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这日子过着,不免要一日日地寒心下去。
他还是吴家今年刚进门的新夫呢。
作者有话说:【当裴砚宁得知薛婵在青楼且日日被一群小倌围着】裴砚宁:救命!(抽搐)快给我拿个氧气面罩!◉ 28、晋江独发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