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2025-03-22 07:46:45

清河村村民再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 她们谁也不知道自己还会被困在这山上多久,没有人再会拿着自己的命去发善心。

吴大意一愣,显然没想到薛婵直接答应了, 甚至直接把崔钰丢了出来, 也不给崔钰分粮了。

吴大意气急攻心,抬手就扇了崔钰一巴掌,你这个贱人, 自从嫁到我吴家就没有过什么好事!丁香玉顿时坐不住了, 她从前都是自诩捕头的身份,从不动手打老百姓,但是这次她的行动简直比自己的脑子快, 一脚便踹在吴大意肚子上。

你打男人算什么女人?裴砚宁看在眼里, 心都跟着吴大意那一巴掌颤了一下, 瞧瞧攀住薛婵一边的胳膊,担忧地问:崔钰哥被打坏了怎么办?不会。

薛婵扫了她们一眼,吴大意现在自己都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有力气去折腾崔钰?长痛不如短痛。

今日崔钰挨了这一巴掌,在大家伙面前立足了吴大意究竟是怎样一个烂人,之后再逼得吴大意将崔钰一迈,舆论风口便会彻底倒向崔钰,没有人再会、至少没人再敢站出来, 说崔钰一句不是了。

薛婵演戏演到底,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自己去大树底下躺着凉快了。

这天夜里,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白日里明明晴空万里, 不少村民直言看到了一丝希望, 再这样天晴下去,洪水一定会很快退去的。

但是这一场小雨,让清河村很多人都彻底崩了心态,尤其是这些日子一直都是靠村民施舍才能有口吃的的那些人,吃的还真的就只有那么一口,勉强撑着她们不死了而已。

黑压压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绝望地大哭,满心以为自己命绝于此。

消极的情绪总是很容易传递和感染别人,一个人失声大哭,连带着一片人心情都跟着沉重起来,仿佛待宰的羔羊,却又不知屠刀哪一日才会落下。

薛婵倒是惯常地平静,因为她知道这场小雨不是灾难的征兆,反而是放晴的象征。

先前她估计得不错,这潮水马上就要退了。

薛婵与丁香玉耳语几句,展开了下一步的行动。

就在这夜分发粮食的时间节点上,所有人都排着队等着领自己的那口吃的,丁香玉忽然笑了一声,状似无意地对薛婵道:哎你说,这洪水不会十天半个月都退不下去,我们不会都死在这儿罢?官府的人不管么?薛婵头也不抬,只管伸过来的手里放吃的。

丁香玉冷嗤,我一个衙门捕头就被困在这儿,你说呢?其余人听着她们的交谈声,心中罩上更深的一层阴霾。

她们看得见,薛婵身后那艘放粮食的船已经肉眼可见地空了下去。

粮食要没有了。

薛婵道:你以前困在家乡的时候,是怎么出去的?身侧的丁香玉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吃人。

听了这话,过来接丁香玉递出去吃食的那人连手都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薛婵露出个好笑的表情,好似一点也不相信,好吃么?丁香玉一本正经起来,凉凉的目光注视着薛婵,一字一句地道:你猜猜?两个人的对话戛然而止,后面排队等候的村民们都不约而同地咽了下口水,饶是离得远了些的,也能感觉出来薛婵和丁香玉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阴风。

过了很久,也许也没有那么久,站在前排等着拿粮食的那人手都抖得不像样子,仿佛下一刻薛婵便会把她一把抓过去生吃了一般,寒毛都竖起了一层。

良久,半块干涩的馒头放在了她手里,她抬眼正要感谢,却对上薛婵阴沉至极的眼神,盯着她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句:是么。

......这一夜的山顶安静得诡异,除了偶尔掠过的风声,连交谈声都没有。

没有人生火取暖,她们全都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怯怯地往薛婵这边看。

瞧见她们这副模样,丁香玉不由失笑,薛婵,至于么?你这样一来,以后她们不都拿你当洪水猛兽似的。

薛婵无所谓道:随便罢,反正以后也不住这儿。

这些人想怎么看她,都无所谓了。

丁香玉啧啧了两声,打心底里佩服起薛婵的演技来,就今天夜里薛婵盯着村民的那个眼神,连她这个提前知情的捕头看了都要发憷,更何况是这些老百姓。

一个寂静无声的夜晚就这样流逝着,吃了太多日的冷食,又不新鲜,后半夜的时候裴砚宁被肚子痛醒了,躺在地上不住地抽搐。

薛婵是最先察觉的,她一看裴砚宁满头是汗,脸色白得吓人,还紧紧捂着自己的肚子,立刻便明白裴砚宁肚子不舒服了。

她搓了搓自己的手心,等暖和起来时,她对裴砚宁道:把手拿开。

裴砚宁本来一直极力忍着,一丝声音也没出,听见薛婵这么一声,不知怎的,忽然哼唧了一声,跟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阿婵我肚子好疼。

他的声音软软的,可怜极了。

没事,过来。

薛婵拍了拍自己膝上,要裴砚宁枕过来,我给你按一按。

薛婵离得很近,裴砚宁爬起来挪了两下便够到了她的膝,跟着,裴砚宁感觉到薛婵解开了他外衣的带子,一只温暖的手贴在了他冰凉的腹部。

这里?薛婵低声询问。

裴砚宁闪着泪花点点头,又往薛婵怀里靠了一下。

应该就是胃疼了,薛婵一手按在裴砚宁手腕的穴位上,一手给裴砚宁捂着受凉的肚子,帮他纾解疼痛。

裴砚宁乖极了,他由着薛婵摸他,一动也不动,一双眼睛亮莹莹的注视着薛婵。

阿婵,后天真的会退洪吗?薛婵点了点头,到时候煮一碗热粥吃下去,就什么也好了。

裴砚宁哭丧着脸,家里的鸡都没了。

薛婵愣了愣,她早把那群小鸡忘了。

人没事就好。

薛婵微叹,等搬到了新院子,我们再养一窝。

裴砚宁静静地听着薛婵说我们,心底不受控制地摇曳了一下,这些日子住在山上,有时候他会很恍惚,好像之前的快活时光都是假的,原来那个薛婵成日打他骂他的时光也是假的,他好像重活了一世,醒来便是这副糟糕的场景。

好像这些糟糕的场景会继续延续下来,每日都会过着这样痛苦又绝望的日子。

每每想起这些,裴砚宁就会看看薛婵,看她每日晨起依旧练剑,她做什么都很平静,好似全然都不会受外物的影响。

裴砚宁只要看着她,就会觉得安心。

现在他躺在这个令他安心的女人怀里,他甚至都觉得,哪怕这辈子都过着这样的生活,他也愿意和薛婵这样下去。

哪怕他每日吃着这样糟糕的东西,只要在他觉得不舒服时,阿婵能给他揉揉......裴砚宁撇了撇嘴,带着哭腔道:我想要个新的浴桶,之前的被脏水泡过,我不要了。

薛婵淡笑一声,不知裴砚宁心里竟然还挂念这这样的事,点点头答应:嗯。

啊!!一声痛呼在山林中响起,引得无数人探头。

她们都想看看这个时候是谁还这么有力气折腾,只见黑洞洞的林子里,崔钰被吴大意撕着头发丢了出来。

跟着双眼布满血丝的吴大意就跪在了她们面前。

求求你们!!算我吴大意求求你们了,给我口吃的吧!我快四天没吃东西了!!之前吴大意一直在忍,可是今夜,她感觉到自己浑身的力气已经开始一点点抽离自己的身体时,吴大意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快死了,真的快死了。

吴大意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然后她将崔钰拖了出来,拖到众人面前,伸手扒下崔钰的外衣。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啊,这是我今年新娶的新夫,模样还很俊的,只要你们谁能给我口吃的,就拿去!随便怎么玩都行!村民们看着吴大意的眼神充满了嫌恶,这个节骨眼上,肚子都吃不饱,她竟还以为有人能在意那档子事?再看地上的崔钰,颤着身子被拖扯,惊惧的眼中多半都是绝望之色。

对于这位吴家的新夫,因着吴大意家在村口,所以谁都对他有些印象。

饭做得很好吃,人总是温温和和的,见着过路的熟人便会弯起一对月牙似的眼睛微笑,家里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几乎没人见过他生气或是闹脾气的样子。

所有人都觉得,吴大意真是好福气,娶到一个这样贤惠又俊俏的夫郎。

清河村虽是穷乡僻壤,但是民风很淳朴,即便是发生了之前抢粮那样的事,也还是有人愿意把自己的粮食分一点点出来给她们。

此时此刻,任吴大意如何跪在地上哭求,没有一个人理她。

见索求不得,吴大意好似疯了一般,她扯着崔钰的领子挨个到女人面前去求,伸手就要扯开崔钰的衣领子给那些女人好好看看,还不等她动作,一个女人看不下去,伸手用力揍了她一拳。

你是个什么东西?早些年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等的畜生!你也配待在我们清河村?眼见着事态发酵,薛婵一言不发,默默给裴砚宁揉着肚子。

倒是裴砚宁,一脸紧张地关注着崔钰的状态,似乎都快要忘了自己肚子疼这回事。

一旁的丁香玉更甚,她摩拳擦掌了半天,模样好似要将吴大意生吞了。

但她深知这是薛婵计划中的一部分,再如何气愤不满也得忍下来。

吴大意被打了一拳也好似无知无觉,她快连走路的力气都要没有了,最后身子都开始轻飘飘起来,最后有一个人实在看不下去,冷声道:你求我们有什么用?粮食都在薛家娘子那儿。

远远地,薛婵看见吴大意转过头来,幽幽地看了她们一会儿。

这样的对视仅仅持续了一瞬,很快,她不再迟疑拖着崔钰连滚带爬地走了过来,怪笑了一声,才道:行啊,你们得逞了,老娘现在就跟这贱蹄子和离,我若和离了,你给我吃的!薛婵道:口说无凭。

吴大意立马回头冲人群吼道:谁带纸笔了??薛婵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凉声道:还要什么笔墨,你是没血吗?吴大意目中精光一闪,转身就抓起崔钰一只手来,丁香玉眼疾手快,一脚就把吴大意踹到在地。

用你自己的血!吴大意气得浑身都抖个不停,当然也有可能是饿的。

她一狠心咬破自己一个手指头,唰唰地就在薛婵给她的那张纸上写字。

字很快写完了,简单明了:今日我吴大意与崔钰和离。

后面还按了个手印。

见状,丁香玉面上就要一松,伸手就要去接。

没想着薛婵快她一步,看过了纸上的内容之后,当着几个人的面撕了个粉碎。

你当我傻的?薛婵笑道,你和你的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的是你夫郎的卖身契。

吴大意怒道:他又不是奴籍,哪儿来的卖身契!怎么没有?薛婵道,之前你亲口说的,崔钰是你买进来的,他可没有嫁妆,现在你再把他卖给我,两个馒头,换一张卖身契,如何?说完,薛婵又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裴砚宁看得一愣一愣的,阿婵哪儿来的这么多纸啊?吴大意默了一瞬,抬手就要写字,薛婵道:慢着,我说什么你就写什么。

丁香玉在一旁盯着,看吴大意一字不落写下将崔钰卖给薛婵的字句,连同时间之类的一应在内,最后还按了手印。

薛婵接过崔钰的卖身契确认了一遍才算放心,丁香玉便扔给吴大意两个馒头让她马上滚远点。

独被留下的崔钰,这才颤抖着又落下泪来。

裴砚宁动了动唇,正想出声安慰,就看见一只干燥的手抚上崔钰脸颊,给他擦去脸上的眼泪,温声道:没事了。

裴砚宁愣愣看了一会儿丁香玉,转头想和薛婵确认是不是他想的那样,薛婵倒是老神在在,将崔钰的卖身契折好放进自己怀里,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的卖身契就由你自己管着,不要撕,免得吴大意日后赖上门来。

崔钰点了点头,道了好多声谢谢,裴砚宁才道:崔钰哥,我给你梳头。

柔软的触感从自己手指尖溜走,薛婵的手还悬在半空,看着裴砚宁撅着屁股跑去拱进崔钰怀里,有些发愣。

这夜是最后一次分粮了,薛婵将所有的粮食都分了出去,她们四人分食了一个米饼,共同等待着退洪的时候。

一夜过去,第二日放晴,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就已经看到了一户人家的屋顶。

天啊!你们快看!一个村民惊讶地大声叫喊起来,吸引来了很多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一角房顶上,知道希望马上就要来了。

这天已经完全没有吃的了,可所有人都忍着饥饿,没有人因此闹事。

她们都盼着洪水赶快退去,每瞧见一处房屋,都会有欢呼声响起。

傍晚,薛婵她们下了山,回到了数日阔别的家。

崔钰神情恍惚地跟着她们回到裴砚宁家中,下意识望了望去村口的那条路,短短几日,他竟然已经不是吴家的夫郎了。

屋里的凳子少了一条,零碎的家具都不见了,有些甚至散在院子里,里面全是污泥。

裴砚宁跑到屋后一看,那些丈菊果然个个死透了,轻轻哀叹一声。

我现在便动身去龙首镇找房子。

丁香玉道。

薛婵点头,我今夜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就带着人住过去。

丁香玉转身便要走,崔钰忍不住喊住了她,丁捕头,吃口热饭再走。

不了。

丁香玉摆手回头笑了笑,等搬了新家,再尝尝你的手艺不迟。

她没有说崔郎君,她说的是你。

崔钰被这个不带修饰的称呼弄得有些别扭,脑子里又回想起在山上,丁香玉伸手替他擦眼泪。

那是崔钰并不觉得什么,可是如今想起,那动作怎么看都令人觉得暧昧无比。

望妻呐?裴砚宁忽然出声,吓了崔钰一跳。

讨厌得很。

崔钰面上才带了几分笑意,跟人一起进屋帮着收拾东西。

这一下山,崔钰竟然已经不是吴家的夫郎了,他用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这个转变,心里不住跟着轻松起来。

以前他要从那个穷家嫁过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只想着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家。

那个时候何曾想过,他只是从一个囚笼到了另一个囚笼里,嫁的女人一点也不会心疼他。

如今终于逃了出来,崔钰心头又有了当初嫁到吴家来时的那种喜悦,可他并不知道这种喜悦能维持多久。

家里都脏兮兮的,薛婵彻底没了打扫的心思,只收拾了一些还能用的铁器刀具,被褥之类的一应留在了家,家里本来就没多少东西,是以最后打包的东西也没有多少。

就这么走了吗?裴砚宁忍不住问,咱们把这儿卖了罢?多少有些进账。

薛婵点点头,便去了一趟村长家,村长家也在忙着收拾东西,听见薛婵说要搬走,才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怎么突然要搬?蔡花花道。

薛婵倒也没说是因为水患的事,只道:早就想搬了,我在衙门当值,来来去去实在不方便,把阿宁一个人扔在家里我也不放心。

蔡花花点点头,才想起薛婵如今已经在镇子上做了捕快这件事。

好事情,那便去罢,当初你在我这里买房屋花了八两,你也知道清河村这地方,房子不好卖。

薛婵倒是不想麻烦再来一趟,只问:村长现在给我五两,以后房子卖出去多少与我无关,如何?蔡花花沉吟一声,觉得可以,痛痛快快给了薛婵银子。

薛婵这便带着裴砚宁与崔钰往龙首镇上去了。

途经村口的屋子时,崔钰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屋门紧闭,他什么也没看见。

斑驳的地上满是泥泞,村口的木制牌匾摇摇欲坠,一半的房屋都被洪水冲毁,这是崔钰离开清河村前,对这片曾经生活过的土地最后的印象。

而裴砚宁始终都坐在薛婵身后,目光追着薛婵的背影,阿婵在哪里,他的家就在哪里。

·一行人到达龙首镇是已是下午。

龙首镇退洪比清河村要早两天,而且洪水本就不深,最多只有半人高,所以这里很快恢复了生机,这几日很多商家已经开始正常开张做生意了。

丁香玉在镇口等她们,领着人往地方上去。

西南一直不怎么太平,房屋生意不好做。

薛婵一边跟丁香玉走一边听着她说:因为这次洪水,倒是有几户人家搬走了,我寻着一家不错的,价钱有些贵,但是环境很不错。

默了瞬她又补充:我可以帮你分担一半房费。

薛婵正待疑惑,可待丁香玉将她带到新院子门口,推开门时,薛婵便知道丁香玉为什么说贵了。

整个是套四合院,能不贵吗?只是环境的确不错,院子宽敞,而且里面就有一口井,东南角是厨房,西北角是茅房,其余三间大屋子,宽敞又透亮。

多少钱?薛婵问。

丁香玉轻咳一声:那什么......三十两!薛婵捏了捏手里新得的五两银子,转身就要走,丁香玉连忙拦住她,别别别!!价钱的事好商量,咱们两个一人一半,你出十五两,我出十五两,怎么样?薛婵挑了下眉,似乎在问丁香玉她凭什么。

丁香玉沉吟一声,指了指其中一间屋子,道:我...昨儿连夜把房子卖了,在这儿安顿了下来,你看,最中间那个最敞亮的屋子给你们小妻夫住,我住东面这间,崔......郎君住西面这间,怎么样?薛婵应着丁香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东面那间屋子里已经填满了家具,不知这女人昨夜是不是没睡,竟然已经收拾出来了。

薛婵眸光微闪,摸了下后颈慢条斯理地询问:你只住三分之一的房子,却肯出一半的房钱,嗯?丁香玉。

丁香玉连忙捂住薛婵的嘴,把人拉到一边,我一个人孤孤单单过了这么多年,你带我一起过过日子怎么了!凭咱们的交情,你还跟我计较这个......成交。

薛婵若有所思地看了丁香玉一眼,走进屋里去放东西。

呵,诡计多端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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