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裴砚宁早撅着屁股趴在门上听了半晌外面的声音,听见丁香玉的话,他一下子紧张起来, 哎呀了一声转转悠悠回到床上去, 手忙脚乱地把盖头给自己盖上。
薛婵浅吸了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崔钰和崔杏也停了自己手上的动作,来外面瞧这一幕。
要出去了。
薛婵迈入门中, 看向坐在床边的裴砚宁, 他似乎很是紧张,两只手都绞在一起,身形几不可察地发着颤。
薛婵注视着他, 轻嗅了下盈满了屋子的香味, 她不过是一夜没有来房中, 这间屋子就被裴砚宁自己的身上的香气占据了。
她眸色清冷,准备近前去扶他。
该出去了。
她又道,是一声催促。
嗯。
裴砚宁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他此刻全然没有了得知薛婵要娶他的欢喜,整颗心都被紧张占据,满脑子都在想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
拜堂的时候无心闯进来了怎么办?薛婵跟无心跑了怎么办?他不大能看清脚下的路,踩着了自己的衣服摔一跤怎么办?裤子没穿好,掉在了地上怎么办?哎呀, 怎么办......千百个万一成了裴砚宁紧张不能自已的缘由,他小腿颤得厉害, 一想到一会儿屋子外面有那么些人观礼,他万一给阿婵丢人了怎么办?呜......为何不动?薛婵等了半天见裴砚宁不起身, 有些奇怪。
我......裴砚宁自觉丢人极了, 声音都带上一丝乞求来, 妻主,我腿软了。
薛婵挑了下眉,她素日就不甚在乎吉时不吉时的,此刻倒也不着急了,大刺刺往裴砚宁身边一坐,道:没什么好紧张的。
她本来心里也觉得有点怪,这辈子都没想过她这辈子会成亲,而且这成亲还不必盖盖头,盖盖头的是另外一个。
但是一看裴砚宁这副样子,她心里又很快放松下来。
她虽然瞧不见裴砚宁的脸,但是能感觉出来盖头下面裴砚宁一定惶恐非常。
我...我也知道。
裴砚宁轻声道,他自然知道外面那些人他都是见过的,一会儿成亲更没有什么长辈等着他去拜见递茶,但是知道是一回事,他控制不了自己心里发虚。
反正就是哪里都使不上力气,觉得自己好似快要化了一般。
我牵着你。
薛婵说着,将手递进裴砚宁的盖头里。
裴砚宁抿唇,立马抓住了出现在视线里的那双白皙修长的手。
我会跌倒的......他担忧道。
不会。
薛婵道,我就在你身边走,我扶着你。
裴砚宁浑身上下都软透了,他自发地抱过来,双臂缠在薛婵腰间,迷恋地吸了吸薛婵的味道,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好像好些了。
薛婵便起身,裴砚宁抓着她的手跟着起身,唯唯诺诺地跟在她身边,薛婵并不催促他,慢慢地带着他走,终于走出了屋。
院子里站了好一排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等了好一阵子才见里面一对新人走出了屋,立刻欢呼着拍起手来。
薛婵对丁香玉点了点头,便牵着裴砚宁下了楼梯。
丁香玉一笑,等俩人站好了,才朗声道:新娘新郎拜天地咯,一拜天地,起——红衣灼灼的两人齐齐跪下,下拜的时候,薛婵不禁侧目,瞥见裴砚宁烧红的耳垂。
崔钰站着抹了抹眼泪,激动道:真好啊,她们真好。
崔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拜完了堂,崔钰便来领人,带着裴砚宁进屋去了,薛婵目送他进了房,背上忽然被人一拍,一个捕快道:薛婵,今日我等可要与你喝酒喝个痛快。
丁香玉刚想说薛婵不饮酒的,平日里她拿那酒性最温和的米酒找薛婵喝都要说上半天,何况今日她二人买回来的酒可都算烈的。
她刚想说话,就听薛婵道:行,来。
丁香玉大感意外。
哎!崔钰忙唤住她们,吃了饭再喝,现在喝了伤身子。
丁香玉忙道:是,是,那我们再等会儿。
一句话说得温和又狗腿,引得好几个捕快禁不住往丁香玉身上瞟。
这位郎君是......一人不禁好奇,素日里丁铺头说话对谁不能凶巴巴的,何时听见她用过这个口吻。
薛婵沉默不语,丁香玉面上一哂,道:话那么多?我倒要瞧瞧你酒量有多少!崔钰手脚麻利,做好的饭菜一碟碟的端上来,一阵菜香勾得几个捕快馋虫顿起,又都是习武的粗人,经常是菜上来还没一会儿,就被风卷残云地吃完了。
薛婵陪坐,经常是夹了一筷子吃完,再想吃第二口,盘子里的菜已经零星了。
她想了想,起身来到厨房,对崔钰道:你帮我给阿宁也送一些吃的进去。
崔钰啊了一声,道:可是新夫郎成婚当日是不能进食的。
薛婵不明所欲,这是为何?崔钰皱着眉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他成亲的时候也是这个规矩,没人告诉他为什么,是长辈说夫郎当夜吃东西会不吉利,具体是怎么个不吉利却是未知,半天只好憋出一句:大约是因为嘴上的口脂会掉。
薛婵觉得奇怪,口脂掉了再补上不就是,难道还要为那点不值当的东西饿一天的肚子吗?一旁的崔杏默默听着,道:是为了不扫妻主的兴。
见薛婵不解的目光看了过来,崔杏才复而道:新夫郎吃过东西,口舌自然会留下味道,而且旧话是,新夫郎成亲当晚要一直待在新房不能出去,否则不吉利的,这要是进食,晚上势必会起夜。
薛婵沉吟一声,道:无妨,送些东西给他吃,上午他就没吃东西,这都下午肯定饿坏了,届时再不舒服。
崔钰愣了愣,真的吗?自然是真的。
薛婵对那些劳什子的吉不吉利和规矩不规矩的丝毫不在意,在她看来这些就是压榨弱势方的手段而已,照这么说,今日她也成亲,为何她就可以又饮酒又吃东西?众人见她回来,问道:干什么去了?等你喝酒呢!没事。
薛婵坐下,挑眉道,你们谁先跟我喝?哎哟!大伙见她这副信心十足的样子,顿时来劲,平日里酒量最好的一个壮妇道:我来!丁香玉乐得看热闹,今日她只能薄饮几杯,并无醉酒的打算。
烈酒倒入碗中,壮妇是个痛快人,薛婵也是少言寡语,二人一句花招子没说,将碗一碰抬头就开始喝。
旁人啧啧称奇,就这般硬喝,薛家这小娘子看着就细皮嫩肉的,一定不经喝!三大碗酒喝下去,壮妇打了声酒嗝,薛婵面色雪白,丝毫不见发红的迹象。
哟,真看不出薛娘子酒量可以啊!再来!壮妇呦呵一声,着人再倒酒。
薛婵见壮妇似乎还绰绰有余,当即将两坛未开封的酒拿上来放到桌上,目中染了一丝淡笑,直接顶着坛子喝,如何?壮妇先是一愣,继而又爽朗一笑,道:来啊,谁怕谁!丁香玉啊了一声不知该不该劝,说实话她也不知道她这薛婵妹子的酒量到底如何。
两人掀开坛口的塞布,一人抱起一坛相对牛饮起来,这烈酒穿喉有烧灼感,也很容易上头,一坛酒喝到一半,壮妇身形便有些不稳了。
她晃了下身子,猛地把酒坛放到桌上,一张脸埋进酒坛子里直摆手,不行,我顶不住了!我服了薛婵了!薛婵闻言,这才放下酒坛,面色丝毫不改,下一个谁来?其余几人目瞪口呆,悻悻道:我敬薛娘子两杯,就两杯啊!见状丁香玉不由笑出了声,拍了拍薛婵的肩,可以啊你,这么能喝之前还跟我装?家教甚严。
薛婵回到。
几个捕快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看不出薛娘子这样的人还是个夫管严,莫不是妹夫太过剽悍?你不知道胡说什么?那回在大街上,我们几个可是亲眼瞧见了薛婵家那个小夫郎,长得真叫一绝,腿都要软了三分!真的?!说话间崔杏又端来几盘新菜,而崔钰则是端着刚做好的饭送到裴砚宁屋里去了。
屋里静悄悄的,裴砚宁竟也不动,就那么静悄悄地坐着,听见开门声,还坐得更为端正了几分。
瞧见他这模样,崔钰笑了一声道:是我!崔钰哥!裴砚宁讶然,你怎么来了?你那妻主心疼你饿着了,让我来给你送些吃的。
崔钰目中含笑,将托盘里的菜一一摆到了桌子上,快过来吃些。
裴砚宁果然嗅到一股菜香,肚子饿得咕咕叫出声,但还是马上捂住自己的肚子,道:不行,我不能吃饭的。
没事。
崔钰上前,你吃完,我再去给你拿盐水,咱们漱漱口不就好了。
裴砚宁还是摇摇头,不行!新婚之夜我吃东西多不吉利,我饿着就好了。
他好不容易求来这段姻缘,自然要尽善尽美,不过是一日的饿肚子而已,他忍得!崔钰又劝了几句无果,只好端着饭菜出去了。
出门后他快步走向薛婵,道:砚宁不吃。
薛婵侧目看了眼盘子里的菜,伸手接过,道:没事,我去跟他说。
你们几个先自己喝。
薛婵嘱咐了一声拍了拍丁香玉转身走了。
那几个人见她进了新房,道:哟,真是把持不住了么?这会儿子就往屋里跑。
尽胡说。
丁香玉扫她一眼,喝酒还堵不住你们的嘴!推开门,薛婵刚要反手把门再关上,就听裴砚宁道:崔钰哥,我真不吃,我没事的。
薛婵无声将吃的放到了桌上,道:我在外面也没吃多少,不如一起用些?裴砚宁一愣,立即板起了身子,小声道:妻主你怎么进来了?她们在喝酒。
薛婵抿了下唇,我也喝了些,但是胃里总是空空的,今日的酒性烈,便觉有些不舒服。
妻主胃疼吗?裴砚宁闻言连忙起身,小心翼翼踱步上前来就要伸手摸摸她的胃,半道被薛婵就截住了攥在手里。
现在不疼。
她拽着裴砚宁坐下,不过一会儿出去还要喝,怕是会闹些毛病。
那妻主在这里吃些。
裴砚宁道,我给妻主倒点热茶。
薛婵一把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动作。
今日的裴砚宁有些奇怪,他简直过分谨慎,又过分端贤,一口一个妻主念书似的字正腔圆,远不如他以前软软地变着好几个调子唤阿婵来的好听。
薛婵有种错觉,好像一夜未见,她和裴砚宁忽然生分了似的。
乖乖坐着别动。
薛婵道,我给你把盖头揭起来,你陪我吃点东西。
裴砚宁身形一躲,侧着身子摇头。
我不吃。
为何?我......我不饿的。
裴砚宁道,没有什么胃口。
没胃口,是心情不好?没有没有!我心情很好。
裴砚宁生怕薛婵误会了什么,连忙澄清,薛婵却不听他澄清,长臂一揽将裴砚宁整个人篐进了自己怀里。
按说你我现已成亲,在亲朋好友面前行过了礼,是正经的妻夫了对吗?薛婵话语如丝,轻轻搔在裴砚宁耳边。
裴砚宁紧紧靠在薛婵怀里,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道:是...对的。
薛婵抿了下唇,那你还怕什么,我还能因为你吃了几口饭就休了你不成?听见那个休字,裴砚宁难过地皱起眉,这可说不好......无心要是来了 ,万一阿婵心中摇摆不定怎么办?裴砚宁不说话,打算抗争到底,偏偏这个时候肚子又咕咕叫了一声,他耳根子一烫。
吃罢。
薛婵将一双筷子塞进裴砚宁手里,晚些时候还要喝合衾酒,你是准备空着肚子喝了?薛婵眼神淡淡,口吻却不容拒绝。
裴砚宁别扭了一会儿,小声道:那我就吃一点点,我要自己藏起来吃,你不能掀我盖头。
薛婵无声点了点头,这才像话,于是递给裴砚宁一个盘子,道:好,你去里面吃,一会儿交空盘子给我。
裴砚宁默不作声抱着盘子跑了。
薛婵坐着等了一会儿,等到那个温吞又迟疑的声音慢悠悠挪过来,瞧见他手里的空盘子,伸手又塞给裴砚宁一盘菜,用命令的语气道:这盘也要吃完,吃完了再给我拿过来。
裴砚宁轻轻哼了一声,换下薛婵手里装满菜肴的盘子,又抱着跑了。
薛婵清冷的眸子睨着他离去的身影,染上几分难以察觉的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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