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如有些猝不及防, 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号码为什么看着眼熟。
可是她自己的号码已经换过好几遍。
从住院部找到你的电话。
像是感觉到什么,电话另一边的陆别尘主动解释道。
哦,有事么陆医生?顾慎如迅速稳住呼吸。
今天是周一, 你错过了复查。
是忘了么?对面的语气平淡如常。
顾慎如一怔,想起先前好像确实预约过今天复查,她还真给睡忘了。
啊, 是忘了, 谢谢提醒。
但她很快调整了表情,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比对方更淡。
但是边说, 她边把电话拿远了一点,因为刚才被拉扯到的手术创口现在越来越疼, 她不想让陆别尘听见什么异样。
没别的先挂了。
只想快点高冷地结束通话。
复查很重要。
但陆别尘没有立刻挂断, 甚至还将语速放慢了一些, 替你重新约了时间, 下次一定别忘。
顾慎如把脸埋进床边的玩偶堆里, 有点怀疑陆别尘已经听见了她不均匀的呼吸声。
你在听么?果然。
顾慎如不说话, 准备直接挂了算了。
在做什么?此时电话中的声音已有些微微的变化。
挂断电话前, 顾慎如眼前忽然闪过他微微皱眉的样子。
很奇怪,这是第一次,她想到的不是那个剃着寸头少年,而竟然是戴着口罩的陆医生。
他的面容苍白硬朗,被镜片隔住的眼睛里多了一层那个少年不曾有过的冷郁气质。
就在她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而愣住片刻, 一时间没有回话也还没挂断电话的时候,她卧室的门忽然吱一声开了。
以为是梁芝,她比了个嘘的口型, 谁知推门进来是飞羽, 手里拿了小半个削好的苹果给她递过来, 芝芝让我给你……诶?见她在打电话,飞羽也不知是反应迟钝还是好奇心旺盛,不仅没有闭嘴还很有兴趣地凑上来,谁电话啊露露姐,表情怎么这么奇怪?顾慎如飞快地捂住手机听筒,而这时候手机正在她手中微微震颤。
顾慎如,你在做什么?电话里,陆别尘稍微提高了音量。
顾慎如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他这样叫自己的大名,那声音就像是有人在北方的冬天里铲雪。
没干嘛。
她的腮帮子紧了一下,回答我,你在做什么?而他却还是重复了一遍,下沉的声线听在顾慎如的耳朵里,甚至隐隐带了一丝侵略性。
这一下,顾慎如突然就有点生气。
一抬头看见飞羽在旁边两手撑着膝盖,用好奇的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这一刻她的心念突然往奇怪的方向动了动。
飞羽一把绵羊音,好好说话和不好好说话的时候都像是在撒娇。
一瞬间有股坏劲儿上来,她飞快地把手机调转方向,话筒对着飞羽,然后伸脚踢了他一下。
飞羽一缩,直接大声抱怨:呀,轻点儿嘛姐姐!顾慎如这才将手机放回耳朵边,面无表情地对电话另一边的人说:这你也管么?她承认自己这个行为非常的上不了台面,但心底的暗爽也是真的。
总不是只有他才可以有新的生活新的人在身边。
然而那种幼稚的快意只持续了一秒钟就不可控地往相反的地方去了,因为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在短暂的沉默后,又恢复了普通医生面对普通病人时的严谨和平淡。
不,别误会。
他说,只是想提醒你,运动要适度。
考虑到手术恢复情况以及脚伤,目前你不适合剧烈运动。
先不要急,不管是训练还是,别的什么。
连句末这个诡异的停顿都没有一丝波澜。
这只是作为医生对病人的负责,不用多想。
顿了顿,他又说。
顾慎如的脸一下就烧起来。
这句不用多想简直就如同落井下石,在她的耳朵里自动翻译成少自作多情五个大字。
这些话你昨天在叶教授那儿已经说过了,不用重复好几遍。
她咬字清晰,多少有那么点恼羞成怒。
而且,你又不是我的医生,老管我干嘛!思绪一闪,她突然找到了反击着力点。
是啊,他只是最开始的接诊医生而已,又不是主刀或管床医生。
仿佛她成功扳回了一局,电话中的声音陷入了沉默。
但几个呼吸之后,她又听见他说:没有这么简单的,顾慎如。
学会照顾自己,好吗?那个声音就像一把沙子在水里浮沉。
……知道了。
这一次,顾慎如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失去了所有底气。
好在她说完这最后一句就终于将这通奇怪的电话给掐断了。
挂了电话后,顾慎如头脑空白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脑子里回荡着那句没有这么简单的,顾慎如。
她对自己很失望,甚至都不敢问一句他为什么这样说。
他的意思是作为医生,对病人的责任没有这么简单么,还是……什么别的?想来想去,顾慎如觉得还是前者。
不然的话,他们之间到现在还能有什么别的?赶紧把脑子闭上,别瞎想。
她再一次默默警告自己。
恰好这时又听到外面的客厅的谈话声,是飞羽正在向梁芝控诉她刚才一言不合就踢人的暴力行径,说他这么好心好意来看她,替教练关心她昨天的检查情况,竟然还要挨踢。
说得非常委屈。
听到外面两人聊起自己教练,顾慎如立即推门伸了个头出去,冲梁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梁芝会意但有点疑惑,转过头也朝她比口型:队友也不能告诉?人孩子挺关心你的诶。
这是她俩从小在课堂上练出来的本事,仅靠唇语就能无缝交流。
顾慎如摇头:这小孩是老吴的眼线,老吴是我妈的眼线,掉根头发都告状!老吴是顾慎如的教练,在雪城就带过她好几年。
最早师徒俩在省队,后来她被国家队要走没多久,老吴也被调上来又成了她在国家队的负责教练,也算很有缘。
并且老吴年轻时曾和孟廷是队友,两人关系维护得不错。
所以即便孟廷的工作很忙没有太多时间陪顾慎如训练,也能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
但是关于这次脚伤的情况,顾慎如决定先不让母亲知道得那么清楚。
毕竟如果按照叶教授说的那个严重程度,孟廷知道了可能会炸。
孟廷对于她的伤病问题一向有种类似条件反射的敏感,主要源于她在十六岁那年的夏天,曾因为不听话而导致过一次踝部重伤,险些被迫告别了运动生涯。
当时孟廷直接被气进了医院,之后直到现在都身体不太好。
那一次,母女俩把对方都吓得够呛。
所以这次,顾慎如才不敢让孟廷知道太多,一是担心她又犯病,二是怕她旧事重提。
孟廷似乎总觉得后来她的一切伤病都是那一次的延续,如果当时她没有不听话,就一定可以滑得更好,拿更多奖。
也许事实就是这样。
顾慎如没有就此跟母亲深入沟通过,她不想也不敢。
有时做孩子的,面对父母天生就带有屈从和讨好的本能。
她是真的害怕孟廷生气,从小就特别怕。
一边忧虑,她一边找手机。
原本是想打给老吴先串串供,电话都拨出去了又觉得靠不住,挂断后翻着翻着,又鬼使神差地盯住某个刚刚见过的眼熟号码。
要想瞒着孟廷,最好让老吴和队医也别知道得那么清楚,那不如直接跟叶教授那头打商量好了。
刚好……某人好像管叶教授叫老师,一副很熟的样子。
虽然就两人现在这个诡异的关系状态,找他帮忙确实有点张不开嘴。
顾慎如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点艰难地点开了那个号码,毕竟还是先把孟廷糊弄过去比较重要。
这种时候脸皮得厚一点,公事公办嘛不丢人。
就像他自己也说了,作为医生要为病人负责,这点忙应该不算啥,嗯。
她给自己做了一阵心理建设,但电话还是半天都没打出去。
又挣扎了几分钟,她最后选择了发短信,虽然也不知这年头还有没有人看短信。
陆医生,在?磨磨蹭蹭编辑了一条,点了发送。
然而刚发出去,她就开始抓耳挠腮。
在?谁现在还这么说话。
可惜短信又没有撤回功能。
不过回信倒是来得很快,短信界面里呼的一声,跳出来一个在。
于是接下来,顾慎如的输入框里一行字长长短短不停地变。
有个事儿……不行显得太熟了;想麻烦您……不对,太给他脸了;事情是这样……啧,解释那么多干嘛。
最后她都冒汗了,才发出第二条:刚电话里态度不好,你别介意毕竟有求于人,稍微客气点也是应该的。
无备注号码:不会。
顾慎如:那就好。
另外有个事想麻烦你一下。
就是能不能帮忙跟叶教授说说,昨天的检查结果先别跟我教练他们说那么清楚。
无备注号码:为什么?看到这一条,顾慎如鼓了一下腮帮子。
就知道这人没那么好说话。
教练他们要是全知道了我妈就得知道,我妈知道了就会焦虑,然后她就会让我也焦虑。
我焦虑了我就恢复不好。
趁着对方回复之前,她还道德绑架式地又追加一条:你们做医生的应该都会考虑病人情绪吧。
短信界面沉默了两分钟。
顾慎如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截图告她的黑状。
不会直接发给队医了吧,他说过队医是他学长。
最好不是。
要不然,哼,你给我等着林小土,哦不,陆别尘。
就在她疑神疑鬼的时候,手机终于又震了。
无备注号码:可以,有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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