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SOOL的庆功宴结束后,顾慎如一手扶着有点抬不起来的头,跟梁芝和几个队友一同从酒店大厅的电梯里出来。
也是信了梁芝那无糖养乐多的邪, 谁知道那一点酒味都喝不出来的玩意实际上比长岛冰茶的后劲还大,等顾慎如反应过来的时候人都晕了,能强撑着走两步, 但脑子已然糊成一锅粥。
是谁给露露姐灌这么多?飞羽架住顾慎如的一条胳膊, 边走边问身边几人。
照理说顾慎如不会喝酒这事大家都该知道。
没, 不是, 梁芝架着顾慎如的另一条胳膊,打了个酒嗝捋捋舌头, 是南南, 南南说那里面没酒哇。
一旁, 杨南南吐吐舌头, 表示那种饮料的在她老家那儿就是不算酒, 小孩都喝。
几人无语, 文化差异坑死人。
刚好这时候顾慎如的手机在包里响了, 梁芝慌忙给翻出来接通,一听到对面传来的声音就立马一个激灵:哎哎孟阿姨,我芝芝啊!顾慎如上厕所了,没-没没没喝酒您放心……挂了电话,梁芝把脑门一抹, 抬眼看着飞羽:要不,你送她回家?我怕她妈看到她这样能削死我。
飞羽闻言脚步一停,摇头:那个要不咱俩一块儿吧, 我也怕。
他跟顾慎如认识得早, 见识过孟廷给顾慎如做陪练的时期。
那堪比特种部队教官的严厉程度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梁芝:这么怂呢!飞羽:你不怂。
两个人不厚道地把顾慎如你推我我推你, 最后甚至一起看向了旁边只有十六岁,并且刚回来还人生地不熟的杨南南。
杨南南:……与此同时,顾慎如独自一人靠在墙边晕头转向,听见几个同伴互相推脱,意识到自己这是没人要了,于是逞强地表示可以自己回家。
正打算从梁芝哪儿抢手机叫车的时候,她的背后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
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我送她。
伴随一串脚步声,那个声音在嗡嗡的耳朵里听上去忽近忽远。
一开始,顾慎如以为那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声音,所以连头也没回,只抬手敲敲脑门,心想烦死了,又来。
然而她身旁的几人都纷纷转过身,看见那个瘦高的人。
谁呀?飞羽问。
大、大狼狗。
梁芝带着点醉意小声咕哝,不知不觉眼睛亮了一下。
飞羽听不懂梁芝在说什么,疑惑地盯着远处那个正大步走来的男人。
那人穿一身黑,戴口罩,额前碎发似乎在来的路上被风吹得有些乱。
他的外形体态太过出众,让人看了第一眼就控制不住想看第二眼。
走近了,他直接一手扶住顾慎如偏偏倒到的肩膀,走,送你回家。
挽着顾慎如的梁芝愣愣地看看他,很自觉地把顾慎如的胳膊交出去了。
但顾慎如本人却突然开始挣扎,拧着肩膀含糊摇头:不,我不回家,我想去你家。
想去谁家?梁芝整个人也是迷糊的,问了好几遍也没听清顾慎如说的是谁家,再想问的时候就已经看见顾慎如在陆别尘的搀扶下走开了。
陆别尘用一只手托住她的手腕,让她可以将手肘抵在自己小臂上借力,非常稳妥却有分寸的动作。
梁芝跟在后面喊了两声。
顾慎如没停步,只是甩着脖子回过头,冲她略地吐了一下舌头。
梁芝见到她那突然孩子气的表情,迟缓地摸摸头,觉得似曾相识。
芝芝,那个人是谁啊?这时候飞羽终于忍不住了,跑上来指着越走越远的两个人问道。
一旁的杨南南也跟上来,眼睛亮亮地:Damn he’s so hot!(他也太帅了吧凎)不是,你把我姐叫回来啊,那谁啊就跟他走!飞羽打断杨南南,推了推梁芝肩膀。
结果杨南南立刻又把话头抢回来:I need to know everything about him,right now!(一秒钟之内我要他的全部信息)梁芝被他们两个吵得烦了,一边躲开飞羽的手,一边转头飞了杨南南一个白眼,你俩都省省吧,那搞不好是你们姐夫……此时在室外,酒店入口处的车道旁,有几个人像是不知谁家的粉丝在蹲点,拿着手机和相机时刻准备拍照。
陆别尘扶着顾慎如离开大厅,将拎在手里的一件衬衫盖在她头上。
衣服盖下来阻挡了本来就不清楚的视线,让顾慎如感觉头晕得厉害。
她摇摇晃晃地停下来不肯再往前走。
此刻的她在酒精的作用下短暂失去了思考能力,昏昏沉沉地将身旁的人看成了很久之前的另外一个样子,一时也想不起他现在的名字。
林小土,她的嘴里重复咕哝着同一句话,林小土,我不回家。
带我去你家……一如多年前。
.2013,雪城一个秋季的上午。
顶着艾薇儿同款烟熏眼的梁芝疑惑地看着顾慎如,谁,你到底想上谁家?当时的顾慎如正鼓着一张包子脸趴在饭桌上,手里拿着一个空的菠萝啤易拉罐叮叮当当敲盘子,嘴里反复说着一个谁也听不清的名字。
那天上午她刚才加完省内锦标赛,从赛场上下来后被一伙同学拖到梁芝家来开庆功宴。
不过对于她自己来说,并没什么好庆祝的。
一枚银色的奖牌饱受嫌弃地被她坐在屁股底下,可怜兮兮地露出一牙银边。
还是梁芝努力了半天才给它拽出来。
你这人,我看人拿铜牌那小孩儿都乐屁了,咱堂堂第二名,跟要死了一样!梁芝用餐巾布蹭了蹭顾慎如的银牌,不满地推了她一把。
就是,当时妈的,给老子都激动坏了!跟顾慎如日常互看不顺眼的白茂那天是头一回观看正儿八经的花滑比赛,不服不行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挂在脸上。
桌对面,小眼镜宋振和其他几个同学也都是脸红红地跟着点头。
可是顾慎如本人偏偏就蔫哒哒地提不起精神。
其实原先,她也还是挺高兴的,上领奖台的时候还臭屁地向看台上的小伙伴们挥手,毕竟那才只是她升成年组之后的第一场正式比赛,第二名也还可以。
但是当她瞥见独坐在看台最顶层的孟廷时,那种自满的心情瞬间就消失了。
还记得赛前妈妈说了什么吗?事后在更衣室里,孟廷在她拆鞋带时严肃地与她谈话。
当时顾慎如使了点劲才把肿肿的脚从冰鞋里拽出来。
随着动作的惯性,挂在胸前的银牌荡起又落下,嘣地敲了一下她精瘦的肋骨。
她默默把银牌摘下来扔在一旁,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
你不要在这里给我发脾气。
孟廷的语调是一贯的不容质疑和充满警惕。
你应该清楚,这种程度的比赛我们明明是有实力夺冠的。
我想知道是什么影响了你的发挥。
你最近的状态都有些心不在焉。
……妈妈,脚疼。
半晌,顾慎如才含混地动动嘴,轻轻翘了翘肿起来看不太清轮廓的右脚。
永远不要拿伤病做借口,它是你需要去习惯的东西。
我说过,不要跟我撒娇。
我不会安慰你,更不会同情你,只会帮你进步。
但孟廷的话语声不曾停下。
不过说完这句,她还是将语气稍微放软了一些,手搭上顾慎如的肩膀,我跟吴教练商量了,已经给你约了医生。
你这两天的训练强度先控制一下。
唔……谢谢妈妈。
顾慎如听了有点意外。
另外一件事,然而紧接着,孟廷又把手臂收回去抱在胸前,目光恢复严厉,下次比赛不要邀请太多无关的人,免得分散注意力。
顾慎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母亲指的是梁芝他们那一群激动围观的同学。
她想辩解两句,但孟廷没给机会。
还有一个,这个赛季对你来说很重要。
学校那边最近都先别去了,我回头会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的。
啊?到这时,顾慎如的脸色彻底变了。
从小学到初中她几乎都只有上午能上学,其他时间全部用来训练。
原本孟廷是根本不主张让她去学校的。
半天的上学时间是父亲顾闲和她自己共同据理力争的结果。
训练那么枯燥,每天早上去学校混一混简直就是她每天最大的盼头。
后来,这甚至成为孟廷对她的一种奖罚手段:比赛和训练成绩不理想就直接停课一段时间。
……爸爸同意了吗?她还想挣扎一下。
轮不到他同意。
可是这话一出,孟廷的脸上便立即多了一层戾气。
顾慎如一句话也没敢再说。
这就是她后来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的真正原因。
想到接下来大半年搞不好都没学上,她就郁闷得跟个小酒鬼似的抱着一罐果啤不撒手,等梁芝他们发现的时候都已经喝晕了,还吵着说不想回家。
我要去林小土家。
林尧什么玩意儿?梁芝是怎么也问不清楚。
不过没等其他人弄明白她说的究竟是谁,顾慎如就已经把电话给打出去了。
林小土,你来接我,我要去你家……她歪在椅子上捧着手机,舌头和牙齿直打架。
梁芝等人听不见电话另一头的人说了什么,只知道在放下电话后,顾慎如就眯起眼睛吐吐舌头,好像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
过了大概一刻钟,梁芝顶着一脸好奇把顾慎如送到别墅大门外,看见立在日光下的一个高高身影。
那人穿一件黑色水洗棉的衬衫,衣角被风掀起来,牛仔裤也洗得发白,头发剃得很短,整个人的轮廓干净利落,非常扎眼。
大狼狗!梁芝把人认出来,使劲瞪了顾慎如一眼。
行啊你个小鸡崽儿,什么时候变得跟人家那么熟的,还不说!但顾慎如理都不理她,一见到林尘就啪嗒啪嗒跑过去,一屁股坐上他身后那辆老式自行车的后座,晃着脚冲梁芝他们拜拜。
起先梁芝还不放心,跟上去想把她给揪回来,结果顾慎如两手抓住林尘的衬衫衣角死也不放,相当丢人。
放心,我送她回。
穿黑色衬衫的少年也不多说什么,留下一句话后骑上车,带着摇头晃脑的顾慎如走了。
日光倾泻,秋风温凉。
不,我不回家。
车后座,顾慎如大声抗议。
她的脸红红的,都是菠萝啤给的胆量。
林小土,带我去你家。
好。
菠萝味的空气里传来的那个好听的声音,带着笑意,但我家很乱,你不要被吓到。
没事儿,我家更乱。
顾慎如把支棱不起来的头顶在他背上,也不好意思靠得太近,只轻轻挨着。
我爸都不回家了,一回就跟我妈吵架……说着说着,她声音低了,闷闷的。
别想这些。
林尘打断她,难受就闭上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不舒服?顾慎如揉了下胸口,抬起头。
她正因为酒精的作用头晕想吐呢。
林尘笑笑,手从前面背过来,拍了拍她的膝盖,乖,闭眼,很快就到。
哦。
顾慎如就真的听话地合上了眼睛。
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他说什么她都愿意照着做。
闭上眼,就再也看不见面前繁复的街路,只剩下阳光的温度、风的触感。
她竟然感觉到一阵轻松,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
……从菠萝啤的魔咒中醒来的时候,顾慎如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小木头床上,暖灰色的棉布被套散发出清洁的肥皂味。
床边的窗外是雪城秋季迷幻的夕阳,窗台上的小铁笼里,小耗子金牌正在咕噜咕噜跑滚轮,兢兢业业一圈又一圈,好像是它在负责将天上红红的太阳运下山。
林尘坐在床尾的书桌前,背对着她。
他的影子安静地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那一刻,眼前的画面在顾慎如初醒的眼睛里深深定住了,让她被一种似曾相识感击中,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正在经历这一时刻,还是从很久之后忽然陷入了这一场回忆中。
躺着晕了一会儿,她才想来自己竟然是很没出息地被一听果啤给放到了,然后头脑不清地给林尘打了电话。
还能回忆起自己趴在自行车上被他推着走的感觉,像一袋八十斤重的大米。
林小土。
她出声。
这个名字实在太顺口,像是已经被她叫了一百年。
话音落时,坐在桌前的林尘转过身来看着她,面孔一下融化在下午桔子色的阳光里,瞳孔变得半透明。
顾慎如又被这个画面撞击了一小下。
头还晕么?林尘问她。
好了。
她从小床上翻身起来,晃晃脑袋,搓搓脸四处看一看,林小土这是你房间?之前,她只偷偷地跟着他看到过街前他家的铺子,还从没进屋来过。
他骗人,他家里明明一点都不乱,有高高的书架和充满故事感的木质家具,弥漫着一股好闻的香皂味。
反而是她自己,被菠萝啤搞成一副乱七八糟的样子,还真就这样跑到别人家里来了。
纵使脸皮厚如她,也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低头捂了一把脸,感觉到自己面颊微微地烫,也不知是菠萝啤的劲还没过,还是别的什么。
林尘大概是发觉了她的不自在,笑了笑:要回去了么?我送你。
呃不不不,然而顾慎如把头晃得像拨浪鼓,口齿还有些不清,不想回。
再说,现在回去我妈还不整死我。
她因为不能上学的事,有点跟孟廷赌气,另外还很怕被孟廷发现她在外面偷偷喝酒。
林小土,我干脆离家出走住在你家算了……她闷闷地鼓着脸。
正在这时候,外面有人笃笃地敲了两下半敞开的卧室门,然后是一个又甜又细的声音钻进来。
小宝贝儿睡醒啦?顾慎如愣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直接脖子都酥了。
记忆中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这么叫过,顶多是顾闲在偶尔心情好的时候给她来一句臭宝。
孟廷嘛就不说了,日常直呼大名,非常恐怖。
房间门被推开,探进来一张巴掌小脸,拥有梦幻的黑长卷发。
我妈。
坐在床尾的林尘平淡而简短地介绍了一句。
随着话音,门外的人小步小步挪进来,眼睛弯弯地笑看着顾慎如。
哇,林小土你妈这么美!顾慎如一下没忍住,说完还拍拍大腿冲林尘笑,怪不得你也这么好看。
嗯,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可好看了!直白的赞美似乎拥有比阳光更高的温度,立刻将少年的耳朵烤红了。
不过也有人能欣然接受夸奖。
谢谢!漂亮的女人朝顾慎如伸出一只手,但是你叫我淇淇就好啦,尘仔平时也这么叫,毕竟‘妈妈’听起来太老了嘛!对了,我大名叫林韶淇,是冰淇淋的淇啦,记得哦。
顾慎如有点发愣地握住林韶淇又细又白的手。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随和,能直接让人叫自己小名的长辈。
打死她也想象不出这句话从孟廷嘴里说出来的样子——你好,叫我廷廷就好了……噫恶!但是放在林韶淇身上就很自然,因为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年轻,完全没有长辈的样子。
顾慎如忽然特别羡慕林尘。
我很早就认识你了哦,小宝贝儿。
另一边,林韶淇又在朝她笑,两只弯弯的大拇指在她面前晃,在电视上看过你比赛,超厉害的!顾慎如一听,嘴角不自觉往上翘。
毕竟十几岁的小女孩,虚荣心再怎么说还是有的。
嗯,今早就刚比完赛!她忍不住翻了翻兜掏出之前那块被她嫌弃得差点扔了的银牌,不过发挥得一般,只有这个。
林韶淇大概是头一回见到实物奖牌,不仅没嫌弃,甚至还激动得欢呼了一把,把顾慎如都快吹飘了。
那是有记忆以来头一回,她觉得原来当老二也能这么光荣。
夸她夸到一半,林韶淇又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叠打印塑封的小照片塞给她叫她签名。
顾慎如一看,居然是自己很早期的一些冰场照,照片里的她还是个矮墩墩小包子。
这么老的照片都有,原来淇淇你是老粉!顾慎如既惊喜又得意,仿佛立即跟林韶淇变成了多年老友。
是老老粉啦!林韶淇也很自来熟地勾住她的脖子,但转过脸,又诡秘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些照片都是尘仔的喔。
纵然林韶淇比了个悄悄话的手势,但实际上音量完全没有控制,所以当顾慎如转头去看房间另一角的林尘,就发现他的耳朵更红了。
那是连桔子色的阳光都遮不住的红色。
也不知那红色是不是传染,那一刻顾慎如忽然觉得自己的耳朵也有点发烧。
林韶淇翻箱倒柜地找出油笔来给她在那些老照片上签名。
其实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被人要签名已经不是稀奇事了,但这一次有些怪怪地,她竟然给闹了个大红脸。
坐在角落的少年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看着她,就像一个温暖的影子。
顾慎如越来越不想回家了。
恰好门外飘来一阵饭菜香。
她闻到了她最喜欢的神仙烧麦,眼睛刷一下亮了,之前吐空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大叫。
那是她和林尘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作者有话说:耳朵红红的尘仔,宝贝们喜欢么。
---thankyou---大肥章算双更啦,夸夸我自己,宝宝们周末愉快~感谢在2022-06-16 11:26:40~2022-06-17 11:2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是我的松鼠吗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