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场里边走边吃的时候路过儿童乐园, 顾慎如又被里面的抓娃娃机吸引了注意力。
她从小都没什么机会玩这些,所以到现在一看见还觉得新奇。
林小土,给我抓娃娃。
顾慎如舔舔嘴, 用手肘戳身旁的人。
之前在车上他自己说的,要给她弄新的娃娃。
于是连带路路母女俩,几个人又凑到娃娃机跟前。
想要哪个?陆别尘探究地看着娃娃机, 问顾慎如。
顾慎如趴在玻璃前上看下看, 从一堆造型可爱的玩偶里发现了一只灰不溜秋的小老鼠, 立刻眼睛一亮, 这个!陆别尘目光一顿,笑笑:好, 我试试。
然而他似乎并不擅长这一类游戏, 试了好几回连个耗子尾巴都没碰到。
偏偏开了隔壁机器的路路已经成功夹上来一只目前很流行的星黛露, 正在大声炫耀。
顾慎如那该死的胜负欲一下就被挑起来, 使劲敲了一下陆别尘的肩膀, 林小土你还能不能行了!她非要他把那只小耗子给她抓出来不可。
换一个好不好?这只小熊更好。
陆别尘带有歉意地转头看她, 指指娃娃机里一只位置靠前的熊本熊。
我要耗子, 不要熊!但顾慎如非常执着,眼神一动不动盯着被埋在角落里那只毛绒老鼠,它长得像金牌,我就要它。
陆别尘轻轻点头,没再说话。
娃娃机哗啦啦地重新吐出数不清的硬币。
最终, 在消耗了一整筐硬币之后,顾慎如总算如愿地把那毛绒老鼠提溜在手上。
是她喜欢的那种仿真造型玩偶,耗子尾巴长长的, 肚子上还有个隐形拉链, 可以当小包用。
这下她心满意足了, 把那假耗子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觉得和记忆中的金牌一模一样。
带着点小小的兴奋,她用手肘顶顶陆别尘,林小土,像吧像吧?就当咱俩的金牌回来了。
陆别尘默然一笑,眉眼低垂片刻。
商场里逛了半圈,顾慎如终于被她的石膏腿拖得走不动路,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来吃午饭。
由于之前已经吃了很多零食,正餐就随便选了个粥铺。
菜上齐时,陆别尘起身去了洗手间,告诉其他人不用等。
顾慎如她们几个想着他很快就能回来,就先动了筷。
结果到饭都差不多吃完,陆别尘才又回来。
林小土,你上个厕所比女孩儿还磨蹭!顾慎如肚子撑得不行,靠在椅背上瞪着他小声抱怨。
陆别尘笑了下,跟她道了声抱歉。
一旁的路路妈很体贴地问他是不是肠胃不好,他也只摇摇头没说话。
转过脸,他又问顾慎如:还要点什么别的?你难得吃得这么高兴。
顾慎如连连摇头表示已经啥都吃不下了,还把跟前剩下的半碗粥推给他,监督着他喝完了。
不能浪费。
打扫完饭菜准备走的时候,又轮到顾慎如自己觉得肚子不舒服想去上厕所。
路路妈热心地要陪她去,她看看自己的石膏腿,虽然不好意思但也没敢拒绝。
小姑娘路路被留在桌上等着姐姐和妈妈,跟陆别尘一起。
安静了不一会儿她就坐不住了,扯扯对面的陆别尘,开始没话找话。
虽然她之前都没怎么理过这个话很少的大哥哥。
喂哥哥,路路用小手戳戳陆别尘,趁妈妈不在开门见山地问了个比较关心的问题。
妈说你是姐姐的男朋友,你是吗?陆别尘微微俯身看着小姑娘,极淡地笑了笑:我像么?不像。
路路干脆且无情地摇了摇头,你不够好看。
哪儿不够好看?陆别尘微微抬眉,认真地问。
唔……小姑娘敲敲下巴所有所思地把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十分肯定地一拍桌子,眼镜!从小练体育的孩子,多少都有点看不习惯眼镜这种东西,总觉得戴眼镜的人自带一种文弱气质。
陆别尘抬起一只手,将戴着的那副无框眼镜摘下来了。
现在呢?小姑娘眼睛忽然一亮,毫不掩饰地哇一声,惊中带喜地猛点头,好多了!所以真的有眼镜封印颜值这种事。
那哥哥,你到底是不是姐姐的男朋友呀!再问一次,路路的小语气一百八十度转弯,从嫌弃变成期待。
陆别尘垂眼,重新戴上眼镜。
对不起,他的唇角仍然挂着清浅的笑意,只是嗓音突然发哑,我不是啊。
.送路路母女俩回体育馆后,顾慎如收获了两个巨大的拥抱,然后趴在车窗上看着那条一蹦一跳愉快走远的小钢腿,突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少条腿似乎也不算完蛋。
开心点了吗?陆别尘两手搭在方向盘上,微笑地看着她。
顾慎如点点头,旋即又闷闷道:你干嘛不早点儿告诉我路路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帮她。
说着横了他一眼。
搞这么神秘,弄得她现在像冒领功德似的。
不是故意不告诉你。
陆别尘浅浅一抿嘴,只是之前没机会。
顾慎如经此提醒,想起她那有且只有一个成员的微信黑名单。
哦,我把你拉黑了。
不仅拉黑了微信,还有电话、邮箱、支付宝……你现在的微信号是啥,加一下吧,或者我扫你。
她略微尴尬地摸出手机。
现在一想,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小气了。
还是原来那个。
陆别尘淡淡回一句,同时发动了车子。
你……没换?顾慎一顿,翻出黑名单里那个像素模糊的头像。
头像照片里,还是那只眼睛亮亮的小耗子,穿越时空似的看着她。
此前她一直以为这个号已经被弃用很久,毕竟那傻傻的头像和名字从没变动过,现在才知道并不是那样。
头像也不换一个,这么老的照片。
她把照片放大再放大,半自言自语地小声咕哝。
不换了。
一旁,陆别尘淡笑着摇了摇头,没说别的。
有片刻顾慎如愣住了,胸腔里传来一阵似曾相识的摇摆感。
车子离开体育馆驶上大路。
原本是打算先去酒店去休息,但顾慎如一抬眼瞥见马路对面不远的一片老住宅区,立刻又拍着窗户说想去看看。
那是她以前的家,从小和父母一起生活的地方。
那时孟廷为了方便她的日常训练,特地将家安在离体育馆很近的地方,两处相距只有一条短短的笔直的马路。
她从幼年起,就日复一日地在这条直线上来往。
终于回来了。
顾慎如降下车窗,远远望着那个方向喃喃。
十六岁那年她离开雪城去多伦多集训,之后就再能没回到这个家里过。
那年集训结束时,她收拾好行李兴冲冲准备回家,结果到了机场意外地发现孟廷给定的是去往北城的票。
电话过去一问,得知是因为父母的离婚手续已办妥,雪城的老宅归父亲顾闲所有,而由于顾闲决定移居外地,老宅已经被腾空出租。
同时,她的监护权归了孟廷。
孟廷考虑到她的未来职业发展,决定带着她定居北城。
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有多懵,下意识地问母亲:啊?那我东西呢?。
她指的是诸如毕业时辛苦搜集的同学录,还有梁芝用嗦了一下午的芒果核给她做的发卡一类的小东西。
你有用的我都给你带着准备好了,直接回新家吧。
孟廷这样回答她,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有条理。
她当然能听出母亲的意思。
很显然,她的那些鸡零狗碎在孟廷那儿都是没用的东西,无资格被带往那个所谓新家。
虽然不甘愿,但也无力再说什么。
最后她接受了母亲的安排,像一棵被斩断枝蔓的树一样空降在人潮拥挤的北城,强行扎下根。
至于雪城的这个旧家,原本是想着至少回来一趟看看,可回国后的她很快迎来巅峰期,始终没能抽出空。
一直等到几年后顾闲意外去世,那套老房子被卖了,她才放弃这个念头。
此时此刻,远远望见那栋已有些陌生的住宅楼,她重新燃起一股强烈的回家的冲动。
那是一种久违的归属感,虽然心里清楚那房子已经不属于她,人已无归处。
今天不早了,你昨晚也没睡好,要不明天再来?她身旁,陆别尘看了眼天色。
不,就现在。
然而顾慎如忽然变得异常执着,就好像那老房子里有东西在召唤她。
林小土,我想回家,你陪我回家。
她一下扯住陆别尘的衣袖。
好。
陆别尘不再劝她,直接将车掉头了。
顾慎如迎风趴在车窗上。
当视线中的老旧的住宅楼越来越近,她脑海中忽然闪过顾闲模糊的脸。
一时间她分不清此刻正在召唤她的究竟是老房子,还是顾闲。
关于顾闲的记忆停留在八年前那破碎的一天。
还记得那时的阳光就像今天一样好,他躲在她房间小阳台上给顾闲打电话。
电话里,父女俩有声有色地密谋着如何推翻孟廷的安排,坚决不去加拿大。
那就是她能想起来的最后的爸爸。
在她心里,顾闲是第一个抛弃她的人。
在顾闲不告而别之后,她因为生气主动切断了所有联系,几年没有接过顾闲的电话,也不肯承认她在想他。
但是有些人,你怨他,怨着怨着他就死了,连算账的机会都不给你留。
顾闲是在一次回雪城时因为遭遇交通事故不幸离世的。
顾慎如辗转从亲戚处听说这个消息,是事发两个月之后。
至今她还能清晰回忆起当时的感受,好像胸腔里突然空了一大块,所有想念与怨恨都没了去处。
瞒着她是孟廷的意思。
毕竟事发时她正在参加世锦赛。
就是那一年她刷新了国内女单的最好成绩,得到一块铜牌。
都是为了她好,她能怎么办。
顾闲的骨灰按照他生前一向追求自由的艺术家的风格,被一把扬进了雪城的红白河里,连个念想都没给她留下。
唯一的安慰是她曾经的同学宋振在顾闲弥留之际替她去照看了几日。
顾闲离世后不久,她又从孟廷嘴里得知她的这位父亲其实从很久之前起就一直有另一个家,有另一个伴侣和她的孩子。
这也终于解释了他为什么总是隔三差五才回家来,离婚时为什么又那么干脆。
当然,还有就是答应给她写的歌,为什么迟迟都没有动过笔。
想来大约是他的另一个孩子更适合唱他的歌。
对于这些,到现如今顾慎如已经没有太大的感觉。
只是偶尔会忍不住好奇顾闲最后一次回到雪城是为了什么,会不会是回来找她,回来向她这个被放弃的女儿道歉。
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她到现在也还是在生顾闲的气。
车快开到老小区门口时,顾慎如的心情突然变得非常复杂,有些无措地拿出手机来转移注意力。
恰好看到老同学群里梁芝几人在询问她回雪城的情况,便简单汇报了几句,顺手@了同在群里的宋振,又一次为顾闲去世时前他来帮忙的事道了谢。
群里有人开玩笑地传她和宋振的八卦,她也无心再看,把手机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直到身旁的陆别尘轻拍她的肩膀。
没准备好的话,我们可以晚点再来。
陆别尘说。
顾慎如这才发觉车已经停好了,前面一转角就是她以前住的那栋楼,甚至已经能看见楼下那棵法桐树舒展的枝叶。
没事,我就看一眼。
她深吸口气调整了心情,推开车门。
慢点。
陆别尘下车绕过来扶她。
拄着拐几步走到楼下,顾慎如第一眼望见的是从前她房间的小阳台,整个被笼在法桐树斑驳的影子里,恍然如梦。
她的喉咙里隐约泛起酸意。
楼前那棵法桐比八年高大多了,把老楼衬托得又矮又小。
已经倾斜的阳光穿过的枝叶缝隙,影影绰绰地落在地上。
曾几何时,这些阳光中常有一个穿黑衬衫的少年,他不爱说话,但有时会在楼下吹口哨,她如果招招手,他就手一撑翻上来,像鸟一样坐在她的阳台护栏上。
顾慎如侧过头,看见成片的阳光铺在身旁的男人仍然穿着黑衬衫的宽阔脊背上。
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意慢慢淡了一些。
喂。
她吸吸鼻子,扯一下陆别尘的袖子,又抬手往二楼阳台指指,你现在还能爬上去不?你想上去?陆别尘反问她。
没,就说一下。
顾慎如揉揉鼻子。
她当然知道那房子现在已经归不知哪个陌生人所有了,再怎么也总不至于私闯民宅。
而且就算真能进去,里面肯定也早都不是原先她家的样子。
就是有点心痒而已,面对这个没机会告别的,她曾经最喜欢的家。
顾慎如仰头盯着她的小阳台,久久不愿意挪开眼。
别看了,上去吧。
陆别尘忽然拍拍她的背。
真爬呀?顾慎如一愣,扭头看看他,一边犹豫一边又带了点跃跃欲试,单脚蹦起来伸手碰了碰一楼的防盗栏,好像也不是不行,我试试……你别淘气。
陆别尘立刻按住她的肩膀,不用翻阳台,我有钥匙。
作者有话说:他有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