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照在房间里的夕阳变成玫红色, 淡得只剩薄薄一层的时候,顾慎如终于把埋在膝盖上的头抬起来。
哭完之后眼睛肿了,但是心里逐渐轻盈。
她扭头看见窗外葱茏的大树在微风里摇摆, 长长呼出一口气,错觉像是又变回一个十六岁的小孩,没心没肺, 只有远处一片大好前程。
恍惚间有种宛若新生的感觉。
她小心将顾闲的乐谱收好, 揉揉脸, 起身准备出去。
一开门见到陆别尘就在外面, 那么高一个戳在门口,吓了她一跳。
他抬着手, 似乎正要敲她的门。
吓到你了?他也愣了一下, 但随即又朝她笑笑, 刚想问你肚子饿不饿。
顾慎如抻头往外一看, 发现餐厅饭桌上放着几个外卖袋子,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点的。
本来她也不觉得饿, 现在一看到有吃的, 肚子特别配合地咕咕叫了两声。
来吧,吃饭。
陆别尘抬起手臂给她扶着,脸上笑容不变。
这一次顾慎如也没不好意思,就着他的手单腿蹦到餐厅,七扭八歪地靠在桌边。
有啥好吃的?她搓搓手翻开外卖纸袋, 忽然觉得胃口还挺好。
先坐好。
陆别尘替她拉开椅子,洗手。
说着又找出免洗洗手液,拨开盖子。
顾慎如配合地伸出两只手, 手心接住他挤下来的洗手液, 凉凉的, 很舒适。
不知道你想吃什么,随便买了一些。
陆别尘接着将外卖盒挨个拿出来,打开盖子放在他面前,不爱吃的留给我。
顾慎如一眼看过去,发现盒子里有清蒸鱼和蔬菜,都是她平时吃起来无压力的低油高纤高蛋白。
撕开筷子翻捡了几口,突然觉得有点乏味,大概因为中午那一阵放肆吃了好多零食,胃口有点飘了。
她咬着筷子往不知还有没有货的外卖袋子里看一眼,问陆别尘:有烧麦么?想吃那个。
陆别尘没能给她变出烧麦来,只是拎起空纸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抱歉地笑笑,没有。
哦。
顾慎如耸耸肩,继续吃饭。
其实她也知道没有,就是想问问。
她吃得很慢,细致地把肥肉还有其他不喜欢的全都挑出来,整齐排进对面陆别尘的饭盒里,然后看着他三两口吃下去。
她与陆别尘重新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似乎已经形成了新的默契。
现在,她知道自己可以随意挑选想尝试的食物,反正吃不完或者不喜欢的话总有人兜底。
他吃东西很快,也从不挑剔,他的胃好像很强大,可容纳的已经不局限于几个烧麦揪揪。
她喜欢这种感觉,或许已带着隐秘的依恋。
饭后,陆别尘找出一些旧工具,开始修理浴室的水龙头。
先前他发现的里面几个角阀都有点漏水,应该是老化了。
顾慎如对此一窍不通,即便想帮忙也只能帮倒忙,干脆闲闲地窝在沙发上等着,看着窗外夜幕渐落。
她平常很少有这么懒散瘫沙发的机会,这时候倒觉得有点新奇。
情绪平稳下来后,余出来的注意力开始转移方向。
她看见客厅另一侧的浴室里亮着暖黄的灯,灯下一个穿黑衬衫的背影,微微弓着背在捣鼓水管。
整片空气都非常安静,只听见扳手和零件之间叮叮当当地小声碰撞。
慢慢地她有点出神,想起很久以前某人替她洗沾满呕吐物的校服的那个下午。
这么多年过去,这个人仍然沉静如同一个影子,久久盘桓在视线的一角,让人习惯又让人不安。
正发呆时,浴室里某处水阀砰的一声爆开,然后就听见哗哗的巨大水声。
顾慎如吓得差点跳起来,一晃眼就发现浴室里的洗面台已经变成了喷泉,带有锈色的水把陆别尘从头浇到脚。
哇,林小土你没事儿吧!她有点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
不过浴室里传来的声音倒还镇定。
知道家里水闸在哪儿么?陆别尘一手按住喷水的地方,一边回头问她。
不知道!顾慎如回答得很干脆。
不要说水闸,以前她连水壶在哪都要问妈妈。
但又很想帮忙,她左看右看也没发现有什么能用的,慌忙中抓了卷卫生纸,我来了我来了……陆别尘看看她,嗤地笑了,你坐好别过来。
问题不大。
顾慎如最终听话地没有过去,抱着卷纸重新坐回沙发上,转而反应过来觉得刚才似乎被嘲笑了,又不爽地鼓鼓嘴,林小土你别看不起我。
我不是不会弄,就是腿不方便。
她远远看见陆别尘的侧脸一直挂着笑。
浴室里的喷泉表演还在继续,温暖灯光下的黑影突然一亮——他把湿透的衬衫脱了。
顾慎如看到一片光光的脊背,被水流冲刷着,流畅紧致的线条没进黑色的裤腰里。
她默不作声挪挪屁股,头往一旁歪。
也没啥别的,就是好奇想看一下正面,咳。
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小动作有点明显,陆别尘侧头扫了她一眼,回手就把浴室门给关上了。
咔哒一声不轻不重的。
顾慎如:……看一下而已,不至于吧。
过了几分钟,她听见里面瀑布声停了,然后响起?热水器的声音,紧跟着是淋浴声。
林小土你洗澡啊,用不用帮你拿衣服?发现陆别尘带来的行李包还原样不动放在沙发上,顾慎如又热心地问了一句。
又过几分钟淋浴声停了,浴室里才传来陆别尘的回答,那麻烦你,过来的时候小心点。
哦!顾慎如不好意思翻他的东西,于是拄着拐直接把整个包提到浴室门口,敲了两下门。
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一只筋骨分明沾着水珠的手,带出来一团潮湿的蒸汽。
一声谢谢,这只手把包接进去了。
拎包的手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顾慎如不自觉地把头一偏,往门缝里望了一眼。
真没什么别的,就是刚才还没看到正面么,想看。
但这次她还是没看到,那扇门很利索地在面前关拢了。
顾慎如缩了下脖子,只感觉眼前一暗,犹剩下混合着香皂味的水蒸气悠悠地钻进鼻腔。
啧。
五分钟后,陆别尘穿着整齐地出来。
顾慎如浅浅瞪了他一眼。
有的人还跟以前一样小气,想占他点便宜可真难。
不过别的不提,浴室总算是修好了,顾慎如翻出洗漱包来也打算洗个澡。
昨晚坐了一夜的车都没洗成,感觉脏脏的。
但她的石膏腿好像是个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她站在浴室门口盯着脚发了愁。
林小土。
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就从嘴里溜出来。
好像突然之间就习惯了把一切问题都丢给他,反正他也总能平息。
等一下。
陆别尘正在整理新买回来的床单和被套,见她准备洗澡便转头去翻包,很快找到一个石膏专用防水套。
这样不怕水了。
他蹲在她脚边帮她把石膏腿包好,然后抬起头朝她笑了笑。
咦,还有这种东西。
顾慎如抬一抬自己被密封得如同火腿肠的右腿,你提前准备好的?嗯,常有骨折的病人需要这个,顺手带了一个出来。
陆别尘平淡地点了下头,说着又起身找来一个塑料小板凳。
哦。
顾慎如靠在的浴室门框上,咬了一下嘴唇。
顺手,有多顺手?反正她听着不顺耳。
陆别尘把塑料小凳洗干净放置在淋浴喷头下,又调整了一下位置,然后一手扶着她坐过去。
将她安顿好后,他起身刷一下替她拉上了浴帘,又站在帘子外头交代道:你小心一点,需要帮忙的话叫我。
另一端,顾慎如坐在小板凳上,从粉红色浴帘底部的缝隙里看见他被浴室灯光模糊拉长的影子。
那条影子在她跟前停留了片刻,然后退出视线。
之后她听到关门的声音,有一抹异样的感觉从心里闪过。
需要帮忙就叫他?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发生在斯德哥尔摩那个迷乱的晚上。
至今她也不能确定那个照顾了她一夜还帮她洗衣服的人是谁。
猜归猜,不好意思直接问,因为既害怕他说不是,又害怕他说就是。
好在今天她应该不需要帮什么忙了,洗澡还不会么,又不是真的残疾人。
然而打脸来得很突然。
很快她就发现她又高估了自己。
洗头洗澡倒是很简单,问题是洗完之后她好像站不起来了。
浴室里老旧的瓷砖地一沾上泡泡水就变得异常滑,怎么也冲不干净。
她的拐杖杵上去都直打滑,用不上力,当然也不敢再像之前一样单腿乱蹦,万一再摔到什么地方,她真的要原地退役。
也总不能坐着等地上的水干,最终没办法还真的只能叫救命。
咳,林小土?她有点尴尬地冲外边喊了一小声。
在。
浴室外立刻传来回应,怎么了?那个,地太滑了我不敢站。
顾慎如用脚蹭蹭滑溜溜的地面。
好。
那我进来了?外面传来声音,但没开门的动静,似乎在等她同意。
作者有话说: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