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土, 我想好了。
顾慎如说。
什么?陆别尘坐在她身旁不远,听到她说话就立即看过来。
我们回北城吧,我准备好了。
顾慎如深深吸了一口气, 又重重吐出来。
好。
陆别尘点点头,目光里如常淡笑。
顾慎如将送给Jen的白玫瑰摆进草丛深处,朝向她的家乡所在的东面, 又把给顾闲的向日葵一朵一朵摘下来, 放进红白河里让它们随波飘远。
那之后他们就离开了小岛回到岸边。
顾慎如仍然一路趴在陆别尘背上, 玫瑰色夕阳将他们重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辆没锁的共享单车还靠在树干上,忠心耿耿地等着接他们踏上归途。
回去时他们走了条较近的路, 路过了以前的中学。
顾慎如一时兴起地拍了些照片打算晚点发给梁芝, 遗憾的是暑假期间没有学生, 都找不到上学时的感觉。
从学校拐出来, 经过一个眼熟的路口, 顾慎如忽然用力拍拍陆别尘的后背, 兴奋地喊道:林小土, 到你家了!是陆别尘和家人从前住的那条老旧的巷子,她现在还记得那个地方的样子:一排红砖小楼,底层开成小门面,面馆、杂货店什么的连在一起,他家开的是小超市和早餐摊, 每天天不亮就开门营业。
在巷子口朝里打眼一望,即便什么也看不清,顾慎如都觉得像是已经闻见了清晨烧麦刚出笼时的那个香味。
总也忘不了那个时候, 她就像只贪嘴的猫, 趁孟廷忙时偷偷跑来蹭吃蹭喝。
她特别喜欢他家里人, 小姐姐似的林韶淇,还有一个跟他一样沉默寡言的老外公。
那时候,她常常就像现在这样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手里揪着他黑衬衫的衣角,晃悠着两条腿,深深迷恋着那条老巷中浓郁的烟火气。
林小土,我们进去吧!她又拍了拍陆别尘,有点着急。
别去了,那里面现在什么都没了。
陆别尘在路旁停下,但没有往巷子里拐。
不,我想去看看。
顾慎如很坚持。
其实她知道他一家已经搬走了,昨天刚到雪城时他就提过,但此时都到家门口了,她还是特别想回那个地方看一眼。
她甚至还能记起他家后院的露天洗手池,水管里的水总是被太阳晒热。
然而等真的进去了,她才发现陆别尘没骗人。
那排红砖小楼已被拆得只剩地面上一方一方的印子,其余就是一些建筑垃圾,整块区域现在是待建的空地。
顾慎如站在空地上,试图辨认出以前的林家小超市和早餐摊的方位,但什么也找不到。
她顿时就陷入怅然,呆呆地看着这片面目全非的地方。
别难过,她身旁,陆别尘一手推着车,一手拍了拍她的头,冲她笑,虽然拆了,但赔了很多钱。
嗯?顾慎如回过神,心里那点小惆怅立即被他脸上轻松的笑容给驱散了。
赔了多少?她好奇中带点小财迷,凑近了问。
够买你家了。
陆别尘看她一眼,笑容扩大。
啊哈!顾慎如突然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使劲敲了他一记。
别闹。
陆别尘仍然笑着,抬臂挡在她侧面以防她摔倒。
巷子里路面不平不好骑车,他就把单车慢慢推着走。
顾慎如坐在后座上,轻轻晃腿。
林小土,所以你家是因为拆迁才搬走的?她戳戳陆别尘肩膀,问他。
之前他们都没怎么聊过以前的事情。
他似乎不像她那么喜欢忆往昔,从来也不主动提起。
早先梁芝很模糊地说过他离开雪城是因为认回了有钱父亲,但那也只是道听途说,她到现在都没完全信。
不。
陆别尘摇了摇头,稍微停顿之后才抬眼看着她。
那个时候淇淇病了。
为了治病搬去海城,那边医疗条件好一点。
啊!顾慎如一下惊愕了,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林韶淇披散着长卷发,隔着小窗笑着叫她小宝贝儿时的模样。
那是唯一这么叫她的人。
什么病,严重不,现在好了没有?她急忙问。
好了。
陆别尘答得很平静,看着前方的路。
啊那就好!顾慎如拍拍胸脯。
外公呢,还好吗?都很好。
陆别尘淡淡地笑着。
真好啊。
顾慎如放心了,叹口气,突然涌起一股羡慕的情绪。
如果顾闲也还健在的话……那淇淇和外公现在住哪儿呢?她打断心底一瞬间的伤感,扯着陆别尘的袖子接着问。
留在海城了。
喔,那我下次去海城比赛的时候顺便看看他们。
陆别尘回头看看顾慎如,没说话。
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一起去吧。
顾慎如倒是很认真地计划起来。
她忽然间就特别想念林韶淇了,很想听那个漂亮女人再叫她一声小宝贝儿。
淇淇到底是什么时候生病的,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她一边想,一边忍不住又追问。
陆别尘的答案,竟然是八年前的夏天。
所以就在我给你打电话那个时候?她有些愣住,慢慢捋出一条线。
所以,在那个她把自己摔断了腿,给孟廷气得住了院,躲在病房阳台上试图给他打电话求救的时候,原来他也有自己的困境么?不光要面对老吴的恐吓,还要照顾生病的林韶淇。
陆别尘微笑不语,像是默认了。
你不早告诉我!顾慎如一拳捶在他肩上,感觉眼眶一涩。
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只顾犯浑,只顾生气,冲动地拉黑了所有人。
过去那么久,还提它做什么。
陆别尘继续推着自行车,脚步慢而沉稳。
最后一点已没有温度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消融了他的表情。
顾慎如却停不下来,脑子里的时间线还在慢慢往后捋。
不管平时装得嘴多硬,她内心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擅长放下的人。
那,那次你根本没收到我的邀请卡咯?她想了一会儿又问他。
离开雪城去加拿大前梁芝给她攒的告别聚会,她拐弯抹角地把邀请卡夹在诗集里扔进了他家后院想借此再见见他,结果他没出现,她耿耿于怀好多年。
陆别尘顿了顿,带有歉意地看看她,对不起,淇淇生病后我们就没有回来过,房子是托邻居打理的,没过多久就拆了。
顾慎如听完,呼地吐了一口气,有种说不清的宿命感从头顶压下来,但同时心里竟然还敞亮了一些。
原来啊,原来。
她的邀请卡从来就没到过他手上,而那本在她记忆中停驻许久的蓝色封皮的小诗集,最终也还是丢了吧!几年前收到的那封夹着书页的信,现在看来也只是一个美丽的巧合。
顾慎如拽着陆别尘的胳膊,弯腰吃吃笑起来,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和他都好傻啊,两个傻子。
笑什么。
陆别尘扶了她一把,也笑了。
顾慎如摇头不说。
抬起头来时,她的眼睛变得亮亮的,盯着他,邀请卡呀,回头我重新给你画一张吧,如果明年我真的去冬奥,你来!好。
顾慎如自己跟自己比了个耶,心情突然很好,如同渐渐吹起的晚风一般轻盈凉爽。
这条废旧的巷子很长,他们走得很慢。
这一路上顾慎如又捋出来许多别的问题,比如——你为啥改名?你爸真的是富豪吗?你是富二代?你看我像么?陆别尘笑。
但笑过,他还是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说改名是因为林韶淇病重时自己照顾不过来,父亲家提出帮忙,以此作为条件要求他改回父姓,他便接受了。
生父所在的陆氏的确是一方豪门,不过他现在与他们的联系很少,互相之间都没什么感情。
顾慎如听完耸耸肩,感觉这家姓陆的没什么意思,不认也罢。
要不你抽空把名字改回来吧,林小土多好听。
陆别尘又笑。
所以订婚真的是误传么?顾慎如眨巴眨巴眼睛,继续问。
说这话时她鼓着嘴,声音闷闷的,十分刻意。
真的是。
陆别尘却表现得不太在意,说毕竟陆氏那么一个庞大的家族,外人很难分清谁是谁。
顾慎如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开玩笑说一定是他太穷了,在那个圈子里没人要的。
陆别尘还是笑,也没有和她辩。
太阳慢慢落山了,路灯亮起来。
他们的对话变得很轻松,不时候夹着几声玩笑。
她问他为什么不留在海城读大学而去了北城,他说北城学校给的奖学金比较多。
问为什么会在她家附近的小医院工作,答曰那一带房租便宜。
顾慎如气笑了,用石膏腿踢他。
慢慢地,她感觉自己已经能够从他的话里分出真假。
后来她就懒得再问以前的事了,心里很多纠纠缠缠的东西都忽然淡化,有种尘埃落定的安全感取代了它们。
她现在只想参加一场新的比赛,画一张新的邀请卡。
天将黑的时候,他们回到老房子简单收拾一番,然后就带着顾闲的乐谱直接启程回北城了。
顾慎如原本跟陆别尘说过了今晚明天再走,免得他连夜开车太辛苦,但她的兴奋和着急都写在了脸上,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
现在走,我也能赶明早上班,要么该扣工资了。
他笑着,说着,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帮她装好了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