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钟琋的伤并未达到轻伤程度, 公安也只能以行政案件来处理,陈昊被行政拘留了几日便放了出来。
但A大地理学院得到了陈昊学术不端的视频证据,加之公安那边留有案底, 也不再纵容, 直接予以了开除学籍。
听奎洁说,陈昊离开学校时,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甚至也没来见向周一面, 而他妈妈却是千里迢迢到A大门口来接他,没有讲话,默默接过他手里的一袋行李, 便一起上了去往火车站的公交车。
钟琋有些唏嘘。
奎洁宽慰道:你也别有心理负担, 是他自己做错了事,所有的结果也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钟琋不是圣母,不会对伤害自己的人抱有过多的同情。
再说,那一日若不是徐忆泽和辛成他们碰巧赶到, 只怕如今她是伤是死都未可知了。
陈昊的文章终于是在寒假前被期刊撤稿了,因此答辩委员会也同意通过了钟琋的开题报告,下一步就可以正式进入论文写作阶段。
钟琋打算趁寒假休息, 再去一趟那小山村, 完善补充一些数据材料。
由于时间紧任务重,钟琋也不打算回家过年了,跟钟父钟母说明了情况,老两口倒也是表示理解和支持。
路念皖得知以后, 也非要再跟着去, 美其名曰要去看望老爷子。
你不回家陪你爸妈过春节?钟琋一边整理资料, 一边问道。
回家不也是相亲?路念皖抱着手, 在钟琋一旁踱来踱去,我辞职念博士,他们如今都还是余怒未消,大过年的,就别让彼此不痛快了。
再说了,那里安静,我看看书写写论文自我提升不好吗?话里话外,反正是非跟着去不可。
坐在沙发上翻着杂志的李倩霖头也不抬,道:小路跟着一起去也行啊,免得你又摔伤了腿,不还得有人送你去医院。
钟琋一口气差点没噎着。
否则你也可以叫上徐忆泽,以免小路背不动你。
李倩霖补充道。
自从上次陈昊的事情后,钟琋和徐忆泽倒之间的关系也算是终于正常了。
但这两三个月实际上也没有怎么联系,到了年底,各种事务也多,更何况徐忆泽频繁参与各种国内国际的学术年会,只怕也是分身乏术。
一听到李倩霖提到徐忆泽,路念皖也来了兴致。
之前李倩霖将高中的那些事儿跟路念皖说了七七八八,路念皖才终于明白为何一中80周年校庆时,钟琋的表现会如此奇怪。
路念皖小声问李倩霖:他俩现在究竟什么情况?李倩霖摊手:不知道。
然后用钟琋听不到的声音道,这男未婚女未嫁的,找机会挑破这层纸不就行了,但两人……唉,怎么还跟高中时一样…………山里下起了小雪。
冬日夜晚来得早。
小雪轻轻盈盈,慢慢的温顺的飘过窗前,然后就落入夜色之中。
路念皖觉得冷,把窗户闭上,只留了一小道口子,只怕是全部关紧的话,她和钟琋会一氧化碳中毒。
钟琋坐在燃起的火炉边,借着不甚明亮的灯光看文献。
虽然面前火炉里的火烧得正旺,但毕竟是寒冬腊月的,她还是冻得有些发抖,双脚不停地小幅度跺着。
熟了,可以吃了!路念皖将火炉边的土豆扒出来,在两只手上来回倒腾了几下,再递给钟琋,我们就剩下一堆土豆了,明天我去市集上看看买点其他的,不行的话就去老爷子那里薅点。
路念皖本身就是活泼好处的性子,去年来的时候就和老爷子相处得十分融洽了,如今再来,老爷子差不多就当她是亲孙女了。
正当两人吃着烧土豆时,门敲响了。
我是刘畅,小路你们开一下门。
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
路念皖开了门,刘畅呵着寒气走了进来,倒是一下子觉得暖了不少,却瞥见两人正在吃烧土豆,顿时有些好笑,看着路念皖道:爷爷说你没事就去家里趁吃趁喝,这大年三十的,怎么会吃这个?正是因为今夜是年三十,路念皖才不好意思再去人家家里。
走吧,爷爷巴望半天了,就等着你们去家里,饭菜都上桌了,刘畅笑起来,毕竟是除夕,还是要热热闹闹的才好。
钟琋和路念皖本来是不好意思的,但禁不住刘畅苦口婆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只好跟着刘畅去了。
不大的屋子里,圆桌上已经摆上满满当当的菜了。
菜香氤氲,刚才那烧土豆的味道顿时就如同蜡嚼。
家里人口简单,不过只是老爷子和刘畅两人。
老爷子自个儿倒上白酒,也让刘畅给两个姑娘倒了饮料,然后开始招呼大家动筷。
电视里播放着新闻,新闻里也是一派喜气洋洋。
等到春节联欢晚会开始时,路念皖早已经把自己杯中的饮料换成了白酒,正和喝得满脸通红的老爷子勾肩搭背地吹着牛。
老爷子看起来是真的高兴了,一口一个乖孙女的叫着路念皖。
刘畅也喝了不少酒,但头脑还是清晰的。
钟琋担心影响明天的工作,还是滴酒未沾。
刘畅说道:等我回北市的时候,会把爷爷一道带去。
怎么?爷爷年纪大了,一个人在村子里,我始终不放心,刘畅说,我爸妈几年前意外去世了,这世界上就剩下爷爷这唯一的亲人。
我医院里的工作忙,每年能回来一次两次已经很不容易了。
等去了北市,爷爷和我住在一起,有什么三病两痛的,我也能照顾。
钟琋表示理解。
老人家虽然舍不得生活了一辈子的小山村,但毕竟太多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
村子里的老人会越来越少,将来只怕是连日常生活的各种需求,都会供应不及,更别说是医疗了。
像上次钟琋摔伤了腿,也只能赶回北市医治。
刘畅抬头,左右环顾了一下这个几乎可以算是简陋的房子,语气中是万分的不舍: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这次走了之后,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钟琋也随着他的目光,望着这屋里陈设的一切。
人生总是如此,都是在不断告别中慢慢长大,再慢慢衰老的。
失而复得的东西又能有多少,能把握住眼前的一切都已经是万般不易了。
呵,钟老师见笑了,刘畅收回了方才不住的难过,你的工作什么时候结束,你们要不要跟着我的车一起回去?还要几天吧,在收尾了,也不着急,钟琋道,假期里学校也没啥工作,再说还有奎老师呢。
话刚说出,钟琋一下顿住了。
而刘畅的表情也凝固了那么一瞬间。
喂,聊啥呢你们,聊得那么起劲,路念皖笑嘻嘻地打断这一刻的尴尬,小琋琋,我们出去放烟花啊,爷爷说他买了烟花!五色的烟花在小山村的萧瑟夜空中绽开,点亮了森林与山峦,点亮了破落与封闭。
刘畅站在一旁,默默望着夜空,深沉得如同一潭池水,也不知在想什么。
与嬉闹欢呼的路念皖形成鲜明的对比。
也不知道是不是路念皖声音太大吵到了刘畅,刘畅偏过头,静静地看向了她。
……徐忆泽下飞机时,已经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了。
除夕夜,他原本打算是回实验室的,可在回H大的路上却收到了辛成的信息。
辛成今儿一早就已经回老家了,却把一份重要的文件忘在了家里,拜托徐忆泽去帮他取一下。
徐忆泽知道辛成家密码锁的密码。
徐忆泽无奈,只得去往辛成的房子。
钟琋所住的楼层比辛成要低。
待徐忆泽取了文件,进了电梯后,却是鬼使神差地按下了钟琋家的楼层。
他走出电梯,径自走到了钟琋家门外。
他知道钟琋并不在家,而是去做野外调研了。
只是在此刻,楼道中隐约传来其他人家喜庆的电视声响时,他突然有些想见她罢了。
他在钟琋家门口站了一会儿,刚要走,却没想门突然开了。
徐忆泽和屋内的人都呆住了。
屋内的人不过是嫌家里全都是炒菜的油烟味,想打开门来透透气,哪里想到门外居然站着一大男人,差点尖叫出声。
而徐忆泽快速分辨出了眼前的人是谁,连忙歉意说道:阿姨您好,我是徐忆泽。
钟母愣了愣,上下看了一番,突然欣喜道:是小徐啊,我记得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在人家家门口?这个问题还得想想如何回答。
但钟母却是已经等不及他的答案,招呼着他便进了门,一边对着厨房喊道:老钟,你看,是小徐来了啊!又对徐忆泽问道,小徐,你吃饭了吗?我们还没吃呢,要不就在这里一起吃饭?今天是除夕,你现在出去吃饭也不方便,就在我们这里将就一下吧,正好,你可以陪着你钟叔叔喝上两杯。
于是这般巧合之下,徐忆泽也没有再推辞。
徐忆泽的酒量很浅,没喝两杯便是头晕眼花。
钟父也没强求,兀自一人喝得畅快。
钟母与徐忆泽聊着天,徐忆泽也知道钟琋的爸妈是想给女儿一个惊喜,才会一道来北市的。
有父母时刻关心牵挂的人,真的很幸福。
小徐,你现在,结婚了吗?钟母试探地问了句。
上次钟琋跟她说徐忆泽大概已经结婚了,钟母虽然接受了这个说法,但总是有些不太愿意相信。
她了解钟琋的心思,从高中到现在,只怕是一直都将这个人放在心底最深处,只是不愿意表露出来罢了。
而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应当也是对自家女儿有那么些懵懂心事的。
方才他出现在家门口,怎么可能是巧合呢。
没有,阿姨。
徐忆泽坦然回答。
钟母眼中闪过一点欣喜,但也没多说,只道:你和琋琋都在北市,我们老两口也不在这里,今后还麻烦你多照顾照顾琋琋啊。
毕竟你们是高中同学,也那么熟悉。
徐忆泽抿唇,唇角弯了弯。
饭过之后,徐忆泽帮着钟父钟母收拾了厨房,心想着今夜已经很晚,不如就在辛成的家里凑合睡一晚。
徐母:对了小徐,我们带了点老家的特产来,就放在琋琋的书房,你去拿点带回去。
徐忆泽走进钟琋的书房。
书房面积不算大,做了两面墙的书架,也放上了满满当当的书。
乍一看,布置格局与她在一中门口那房子的书房还有些像,看样子,钟琋的审美风格是数十年如一日未变的。
书桌上有一台台式电脑,电脑前放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他看过去,笔记本上是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
她和高中时一样,还是这样专注认真的性子。
特产被钟父钟母放在了靠近书架的地上。
徐忆泽弯腰去取时,目光突然落在了书架上的一本杂志上。
是一本德文的科普杂志。
他其实并不懂德语,只是这杂志的这一期,有他的采访。
他取出杂志,很容易地就翻到了有他照片的那一页,因着那一页,被人折了一个角。
这一页,应当也是被人看过许多遍的吧。
其他的内页还是崭新无任何折痕,但这一页却是有手指反反复复拿捏过的微细的痕迹。
徐忆泽觉得心跳快了一点。
但很快,镇静地将杂志放了回去。
然后与钟父钟母告辞。
新年的钟声响起,城市里没有烟花,徐忆泽躺在辛成家的床上,心里却一遍一遍地,绽放着无尽的绚烂火花。
作者有话说:钟琋的爸妈当然是知道徐忆泽的家庭情况的,没有人一起过除夕的徐教授很可怜,所以才会留他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