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被围

2025-03-22 07:47:04

谢蕴姝终于泣不成声,她哭了一天,从肖慕晟离开那时起就憋在了心头的眼泪终于决堤。

满脑子都只反复纠缠一句话:他死了!他说过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他这个骗子,他老是演戏骗她。

前世他骗她,这辈子还骗她,骗了她的心又骗她的眼泪,骗子!混蛋!她一边哭一边骂,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矜持和冷静,他不在了,她要冷静做什么?往后谁还会在最危险的时候如天神降临,谁还会笑吟吟地一口一个爷,却在任何时候都把她护在胸前。

阿姐--谢北昭在旁痛心疾首的模样,他也是震惊悲痛交加,当初靖王找到他时,他觉得阿姐既然不喜欢靖王,便一点也没有心思理会。

可靖王不生气,和他推心置腹地谈了两个时辰,把大哥远去的缘由告诉他,把天下的形式一分一分地讲与他听,并且预言道他的父亲定然会和四皇子勾结,图谋天下。

他惊讶,他生气,他觉得自己的爹不会是那样的人。

靖王平静地道,此番若再出征,你悄悄回京探听探听,若是你爹掐断了大军粮草,那么往后便会一步一步掐掉对他不利的任何人。

他在靖王出征濮獠之时,悄悄回了京,爹真的竟然不顾出征数万军士的安危,不顾边境百姓的安危,断了粮草。

他很痛苦,他觉得自己从出生就有着的属于谢家的骄傲溃不成军,他不知道自己往后该何去何从—他是爹的儿子,理应帮着谢家支撑门楣,维护谢家的世代清贵。

可若是爹真的有别的想法,他又绕不过心头的忠贞义胆,他不愿意以臣子的身份去谋夺天下,更为了谋夺天下而去牺牲许多的无辜性命—靖王又找到了他,告诉他,若是要保住天下百姓的安宁,便照着他说的去做,去找回楚霞,去联系好初云,然后在盛京生乱时,护好他的阿姐—靖王说,他的阿姐会知道怎么做的,只要听他阿姐的就成。

靖王说起他的阿姐时,眼睛中的光芒如同星光遇到月亮般的闪烁,说他的阿姐一根筋得很,若是自己有不好的消息传来,要他一定要挡住他的阿姐做傻事。

若自己真的不能再归来,他也一定要让他阿姐平平安安地活到老去,不然做了鬼也不放过他。

他那时便知道了,他要跟着靖王,跟着他和阿姐护好天下,护好百姓。

他也知道他该履行对靖王的承诺了,他抹了抹眼睛,对谢蕴姝道:阿姐,你别再伤心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谢蕴姝摇着头,万念俱灰,红肿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我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了--她最重要的,已经不在了!你忘了你说你要做的事情了么?谢北昭逼近到她的眼前,厉声道:靖王为什么会死,就因为你说你要守护苍生,他便去守护苍生,他死了!你就忘了你的誓言了么?你这样,愧对死去的靖王!谢蕴姝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蓦然停止了哭声,睁大了眼睛,瞧着眼前青春正茂却无比坚毅的少年。

他的话语,引起了她的回忆。

若有一天我和你爹站在了对立面,你帮谁?天下!好吧!你既心怀天下,爷就陪着你一起护好这天下--他说的,他要陪着她守护好天下—他不在了,她就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她不能忘记,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但她还有责任,他走的时候,她承诺过会等着他归来。

即使他不再归来,她也必须要竭尽全力,不让肖毅晟和濮獠人踏进盛京一步—她等的是爱人,不是狼心狗肺的叛徒和禽兽。

谢蕴姝长吸一口气,把眼泪一抹,站起来对谢北昭道:太子如何?叛军只扑盛京而来,不出三日,盛京便会被围,京畿兵马甚少,加上南衙卫也不过三万人,北边的兵马大部分随靖王出兵,南方兵马大部分随凌王叛乱,仅有的三个州的兵马如今也赶不及来救--谢北昭不慌不乱,却满脸的严肃:情况危急,朝臣皆聚集在宫中,夙夜商议,有要求死战,有要求谈判--太子是何意思?举棋不定!谢北昭叹口气:我理解他,若要抵抗,几乎是以卵击石--谢蕴姝转身就往外走,叫道:随我来!去哪儿!谢北昭赶紧跟上,惊喜却又疑惑:阿姐有什么办法?去找朱景行--谢蕴姝声音坚决,脚步坚毅,她抹去了悲伤,因为还有许多条性命要她去救:没有别的法子,唯有死扛!太和殿中,灯火通明,太子满脸憔悴地坐在上边,听着下边纷纷扰扰成一片的声音。

抵抗,或者还有一线生机,若不抵抗,就一点生机就没有了。

依凌王的毒辣和无耻,大家觉得他会绕过谁么--黎言的声音也是疲惫至极,他已经坚定地和主和派吵了一天了—凌王好歹是大越人,他要是登了基,无论如何,总不会为难百姓的--痴心妄想!凌王的背后是濮獠人,濮獠刚吃了那么大的亏,你奢望他们善待百姓?太子愈发觉得头像是被狠狠砸了般的痛,他抬起头,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句:各位已经吵了一天了,总要拿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成--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一道女声响亮又清脆地在门口响起,众人一起惊异回头。

谢蕴姝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脊背停止,脚步坚毅,一步一步,烙刻着不屈。

她目光中透出决心,让人觉得她仿佛不是一个娇柔的女子,而是战士,行将走上战场的战士。

她抬头环视了一遍,站住脚步,平静而有力地道,字字铿锵落地:不是战死!便是被叛军杀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众人沉默了,那些一直嚷着要谈判、要投降的大臣也沉默了,他们何尝不知道,他们只是在赌虚无缥缈的可能。

即使不死,忍辱偷生,与死何异?谢蕴姝抬头直直地看着太子:谁愿意做亡国奴,尽可以出了城门去投叛军,谢家,要与盛京共存亡!谢北昭从后边上来,朝太子一拱手:殿下,臣愿领兵守卫城门,城门在,臣在,城门破,臣亡!少年郎身形如松,昂然挺直,短短一句话,豪气云天。

让一直不敢做声的武将们自形惭愧起来,他们征战沙场无数次,在这最紧要的关头,竟然还没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有担当。

黎言觉得自己仿佛又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他挺直老腰朝太子拱手:殿下,黎家也不走。

黎大人说得对!太后扶着皇后的手,从外边走了进来:哀家在外边听了一天了,哀家的心原本寒了,想若是大家都想要谈判,便让哀家舍了这老脸皮,去求老四,给天下百姓一个活路,但是--太后伸手拉过了谢蕴姝:哀家觉得蕴姝丫头说得对,老四不会放过任何人的,要活,就要抵抗到底!母后!祖母!太子不由得流起了眼泪,站了起来,哽咽了一声:若是战败,您们该怎么办?他并不是软弱,他也并非怕死,他只是牵挂的人太多,他不敢拿大家的命去冒险。

哀家今年七十五了,哀家也活够了!太后满怀柔情地转头瞧了一眼外边有着明亮的月亮的天空,眷恋又释怀:若是大越亡了,哀家还是谁的太后?还是谁的祖母?太后英明!黎言叹了一句,朝着太子拱手:老臣也一般,只为大越鬼,不为濮獠臣!臣也是!臣同此心!除了较少部分人,绝大多数大臣都站了出来,坚定地表示要抗争到底,保卫盛京。

太子终于下定决心,把拳一握,昂起首道:既然大家不怕死,我肖毓晟便与大家生死与共!众臣高呼太子英明,太后英明。

黎言转头看着谢蕴姝,疲惫却又欣慰地一笑,这谢家的女儿,他没有看错眼,果然是心怀若谷,坚毅若铁。

太子转头对谢北昭道:所有兵马交予你,你来调度。

谢北昭却一拱手:臣无法担任指挥大任,请由朱先生调度兵马,臣以令而行!朱先生?学生在!瘦长清隽的朱景行站了出来,不卑不亢,沉着冷静:臣自愿担当兵马调度一职,若是城门破了,臣第一个殉国!太子瞧着似曾相识的清瘦的脸庞,突然想了起来:朱先生?他转头去看谢蕴姝,谢蕴姝点点头:朱先生,惊艳绝伦的朱先生!太子恍然大悟,看着朱景行点头:交予你,先生辛劳,城中一切兵马、粮草、财物,尽数托付于先生。

朱景行点头,抬起头,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丝毫没有一丝儿慌乱,仿似太子托付给他的,不是一个有着数十万百姓的京城,而只是一个小小的,不值得一提的物件。

有些不服气的,看着朱景行沉稳自若的态度,便噤了言。

再看他井井有条地安排起人手,开始指挥起各项撤退、调兵、增援、设置障碍的事情来,心头开始臣服了,听了指挥,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吵闹了一天的太和殿终于宁静了起来,随着每个人步履轻快地离去,甚至开始冷清了。

谢北昭随着朱景行匆匆走了,他要带领军队去各个城门布防,不能留下任何空子给叛军钻。

皇后劝说太后去休息,做好撤离的准备。

谢蕴姝走了出来,站在城墙上,看着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的安宁的盛京。

多么宏大又宁静的城市,在静静地睡着,许许多多的人还在城市的怀抱中做着美梦。

怎么忍心,让杀戮去伤害这些美梦?她轻轻喊了一声六郎,心头又开始酸楚,他还说要和她看一辈子的月亮。

她想,绣坊楼下的那一池子莲花明年还会再盛开,洁白馨香地开在月光之下,可是她,再也没有了和她并肩看花的人。

这种遗恨,怕是至死难了。

对了,死!上一辈子死了,可以重生,若是这一辈子死去,还能再回到从前,她定然会不顾一切跟着他出征,哪怕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活着一起活,死了骨头也要一起烂—蕴姝!太子跟来了,真切地对她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懦弱,害得六弟他--殿下,你很勇敢--谢蕴姝转头看他,语气也很真诚:就凭你要跟着盛京共存亡,就很勇敢。

太子叹口气道:别的不多说了,你还是快回府吧。

收拾好东西,带好家里人,朱先生安排了人护送眷属和百姓后撤,你赶紧走吧!我已经害了六弟,我不能再让他心爱的人有闪失。

不!谢蕴姝一口回绝了:我不会走的,我即便死,也要死在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