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账目

2025-03-22 07:47:03

黎锦云孤寂久了,骤然处于繁华之中,虽进退得当却很不习惯,但是婆母不走,她不敢走,谢蕴姝便一个人回了府。

马车行到大门之前,听见外边人声鼎沸,她微微挑开窗帘,门前聚集着一堆人,恭敬地排着队拿着拜帖,谢家门上的人坐的坐着、站的站着,个个虎着脸叉着腰,做出不可一世的模样。

她明白这些都是上门要见父亲的各地官员,或是攀亲、或是认门生、或是送礼、或是求情,各怀所求、络绎不绝,能攀附上宰相,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谢府簪缨世家,上赶着的人很多,不足为奇,让她觉得不满的是门上人的态度,个个鼻孔朝天,仿佛谢府是他家的一般。

回到房中,丫鬟们正在忙着收东西,她走过去,素锦赶紧迎上来:小姐,林管家派人送这月的分例来了,我们正在在清点。

平日里谢蕴姝是不在意的,送多少来,有些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她想什么只需开张清单送到周氏那里去,自然会有人送来,但今日她却走过去将送来的东西查看了一番。

这些是什么?她拿起一个盒子闻了闻,里边有些刺鼻的香味:倒像是香粉,可又有些杂味。

这些是胭脂--素锦的回答叫谢蕴姝有些吃惊:我从未见过这些,是你们用的吗?素锦看了看青藤,青藤点点头,她便答道:每月公中会按时送来,但其中一半都是用不上的,小姐用的都是南方送来的最好的,这些中我们把好的挑起来用,剩的都扔掉了。

谢蕴姝脸色微沉,又去看其余的,碳烛香料什么的看不出什么,月钱银子也是足量的,转头吩咐素锦:你去瞧瞧少夫人房中分例发得怎样。

素锦去了,谢蕴姝在梳洗时对青藤道:往后,送到这里的一针一线你都拿单子写下来,待会儿悄悄去叫你哥哥来见我。

跟着谢蕴姝这些时日,青藤大概猜到了小姐的心思,暗中觉得称意,以前绿萝掌管时,尽着东西糟蹋,不管什么好东西,她说丢了就丢了,给底下丫鬟的都是些坏的差的,没有人敢多说半句。

谢蕴姝没有去休息,走进书房,将绿萝死后,从她东西中找到的几张单子拿出来看了看。

单子上列出的损耗了的首饰珍玩之类的,密密麻麻的数不过来,谢蕴姝皱起了眉头,这上边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绿萝的催命符。

小姐,我哥来了--青藤引进来了一个清瘦的少年,抱着个盒子,恭敬地对谢蕴姝道:您要的东西我都抄来了。

谢蕴姝抬头,笑了笑,对青藤道:你去泡壶好茶来,我有事要问问玉书。

她抬头看李玉书,这是个清瘦却精神的青年,她接过盒子看了看,很满意他办事的速度,点头称赞:很好,多谢了!李玉书有些惶恐,他不过是个账房中打杂的小厮,妹妹突然来找他说小姐唤他,他还以为是妹妹犯了什么错,要他带出去,却没料到小姐说有重要的事情交于他去办。

照平日小姐为人,原以为会要他做些为非作歹的事情,心头还想着怎样拒绝,却没料到小姐吩咐他做的事情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不得不另眼相看现在的小姐了。

谢蕴姝也在心头度量着他,看上去虽然瘦弱,但眼中精光闪烁,绝对不是愚钝鲁莽的人。

她指着书桌对面的椅子,笑着道:请坐,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李玉书紧张得舌头都有些打结:小姐,不不不--小的不敢--谢蕴姝温和地笑:我这里没这么多规矩,你坐下,我还有事情要交给你做。

他诚惶诚恐地坐下,青藤端了茶进来,奉给他一杯,有些担忧小声嘱咐:哥,你听小姐的--他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谢蕴姝明白兄妹俩的担忧,待青藤出去后,她道:你别多想,我并不是要你去做什么坏事。

她指指他拿来的盒子道:这里头的账目是你抄的,你可看出问题来?李玉书瑟缩了一下,摇摇头却又缓缓地点点头。

谢蕴姝满意于他的聪慧:见微知著,可知公中的账簿是个什么情形了。

李玉书转了转眼睛不说话,谢蕴姝明白他在装傻,觉得有些话大可以说的直白些,便道:府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我现在心头有数得很,不说别的,绿萝的死便是证据,以为我糊涂,被人蒙骗不自知,现在我既明白了这些,便不会袖手旁观,我需要你替我做事--李玉书听了,面色为难起来:小姐,夫人管着家--就是她管着--谢蕴姝神色一冷:这家里才刁奴横行,欺下瞒上--家风不振,谢家才真的危险了。

李玉书脸色变了又变,惊骇起来:小姐,这可是--小的可不敢挑拨您和夫人--这不是谁与谁之间的矛盾--谢蕴姝眼色犀利:无论是谁,想在这个家中一手遮天,为非作歹,就不行!她抬头看向他:我听青藤说过,你是读书人,读书人应该是明白是非曲直的,我相信你。

李玉书愣了一下,眼神中慢慢带起心酸的意味,当了这两年小厮,他都快忘记了书上圣人的教训了,他垂下眼帘,点头道:小姐说得对,我应该看得出也分得清。

很好!谢蕴姝笑了:有你帮忙,我便放心了。

她对李玉书的能力不质疑,对他的操守也是放心的,她将绿萝留下的单子给了他:你暗中去查查各处的当铺、珠宝行中有没有同样的东西,价值几何?李玉书点头,谢蕴姝又道:还有一事,你想法子将公中收礼和送礼的单子抄些给我。

想了想又嘱咐道:机灵些,背着人点,你瞧绿萝的下场,府里有的是心狠手辣的人。

李玉书笑笑:小的知道,小姐放心,我还要留着命看他们的下场。

他告退要去,谢蕴姝笑道:东西我就不赏你了,你现在拿着扎眼,有什么缺的,你只管来找青藤。

她唤来青藤送他出去,自己把盒子收进了抽屉中,府中的事急不得,可另一件事情却让她开始焦急了。

青岚为何还没有到来?晚餐后,谢蕴姝端着茶去了谢臻远的书房,看见她进来,谢臻远放下手中笔,慈爱地笑:听说你今天回来得很早,是不舒服吗?他记得女儿很喜欢热闹的,那一次不是人散尽了她才舍得回家。

谢蕴姝笑笑:女儿没什么,就是心头烦。

谢臻远含笑想逗逗女儿:没看见六皇子?爹您在乱想什么--谢蕴姝皱起了眉头,似乎这些天老爹对肖慕晟的好感越来越多,成天念叨六皇子人厚道,叫她不要再胡闹了。

好好好,不乱想—谢蕴姝又理所当然地以为女儿在害羞:哎!现在的年轻人哪像我们那时候--爹--谢蕴姝正色道:肖慕晟没安好心,您别被他蒙骗了,他成天跟在太子后头,讨好卖乖,您想想,这是厚道的人做得出的么?你太苛责他了,处在他那个位置,他还能怎么做?谢臻远抿了一口女儿送来的热茶,不以为然:他跟着太子,也不过是为了以后保个平安。

皇上可是天天盯着这些个皇子的一举一动的。

他那个身份,还能掀起什么大波浪?哈!谢蕴姝笑了一声,他掀起的何止是大波浪啊,简直是血雨腥风。

说起太子,她皱眉道:我今天见到了太子殿下,他温和有礼,却总觉得太过温和了--太子重感情、正直善良,这些偏偏都不是做皇帝,特别是要能压得住肖慕晟这般大奸大恶之人的皇帝所不需要的,他是个好人,却不是个有能力的人。

一语说中了谢臻远心头的担忧,他眉眼严肃起来,伸手抚了抚额头:连暖儿也觉得太过温和了吗?这也正是皇帝所担忧的--满朝文武,加上虎视眈眈的几个皇子,太子的温厚实在不匹配他所处的位置呀!所以--谢蕴姝也肃色道:肖慕晟身在皇子的位置,离皇位那么近,又深知太子的弱点,他会甘心居人之下?谢臻远哑然失笑:暖儿你还是个孩子,又怎知道朝中的事情,纵然六皇子有这个心,他也没有这个资本,若说对太子的威胁,他根本排不上号--谢蕴姝觉得太阳穴开始隐隐发紧,头痛了起来,肖慕晟隐藏得太好了,没有人会相信他以后会弑杀兄弟、谋夺帝位的—但爹谈起太子时脸色并不轻松,她知道,目前朝中四皇子、七皇子势力渐大,皇帝又十分宠爱十一皇子,太子的处境也并非四平八稳,爹是坚定的支持嫡长子即位的官员,他心头定然是担忧的。

除开肖慕晟,还有其他的皇子--谢蕴姝觉得爹应该有危机感,而不仅仅只是担忧而已:您能确保太子一定会登上皇位?即便登上了皇位,又一定能坐得稳江山?爹,你是不是,应该想想别的选择--谢臻远立刻反对:暖儿别胡说,储君关系天下,岂能随意动摇。

不一定啊!前朝德宗时曾经三易太子,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谢蕴姝提醒父亲:您既然决心支持太子,就要帮助他。

谢臻远意外地看着女儿:暖儿,你--,怔了一下继续道:与储君走得太近,是很忌讳的。

皇上的心中,您是支持太子的--谢蕴姝道:无论您怎么避嫌,他都会把你划入太子一党,不仅皇上,满朝文武,就连四皇子七皇子也是这样认为的--谢臻远的脸色愈发严肃起来,谢蕴姝不再多说,端起茶壶续上了新茶。

父女俩各自想着心事,外边传来下人的通报:老爷,二少爷来了。

谢臻远的脸色变得威严:进来!谢府二少爷谢北昭进来,瞥了一眼谢蕴姝,瞬间又转开了目光,双手奉上了一叠文稿:父亲,夫子吩咐了,叫我把这些天做的功课呈给您检阅。

放下!谢臻远声音严肃,一副严父态度:不要成天蒙头死读书,做这些死八股--谢北昭低头静静地听着,谢蕴姝站起来退了出去,擦身的瞬间看了看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明明是个高大俊朗的少年郎,在爹的面前却缩手缩脚地矮了一截,并且,他恨她,她心头清楚,刚才他看她的一眼,虽只是一瞬,却让她看见了万千的恨意。

他恨她,她能理解,他学了很多,学的很好,做了很多,做得也很好,可父亲眼中却只有大哥和自己,他心头一定有许多的不平,有许多的恨意。

她又充满同情地回望了一眼,这么上进的他最终还是被自己连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