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秋虫声声，却早已不复前几天的萧索。
肖慕晟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拉着谢蕴姝的手从天牢中出来，俩人行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之上。
谢蕴姝仍然沉浸在方才的对话之中，沉默不语。
肖慕晟握紧了她的手，笑笑：别想那么多，世上的人终究是不同的--若是他地下遇到了颜子茵，有何颜面见她--她幽幽地道：不过，我想颜子茵也许不会再想见到他，哪怕是地狱--方才，他们进入天牢，看见披头散发的肖毅晟时，他扑上前来，迫不及待地道：六弟，六弟，你饶了我吧，我把濮獠所有的兵力布防图给你--肖慕晟气定神闲地站定，低头看他：四哥，你没有资格再与我谈条件--肖慕晟--肖毅晟气急败坏起来，愤怒地抓住了冰凉的铁棍：你诡计多端、阴冷狡诈--但他比你在乎天下人的性命--谢蕴姝忍不住开口反驳：你杀人、他救人，你亡国、他护国，你骂他，你不配！肖慕晟忍不住提起了嘴角，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似乎好像刚重生时，她还骂过他祸国殃民--但被她维护的感觉真好。
胜者为王--肖慕晟狠毒地盯着俩人：随便你们怎么说！四哥，务须再费口舌，要你命的人，不会是我--肖慕晟比他高了半天，微微低头，淡然地与他对视：是父皇，是百官，还有天下百姓--你混蛋！你放屁！你不得好死--肖毅晟面部抽搐起来，对死亡的深深恐惧让他开始战栗、开始发狂：我化为厉鬼，也要杀了你--肖慕晟只是微微提唇，不再说什么，转身牵起谢蕴姝要走。
谢蕴姝却转头看着狰狞的肖毅晟道：你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黎民，你不忠不孝，但你第一个对不起的，便是与你结发的妻子--颜子茵，她孤寂地死去，孤寂地被埋葬，是你害的，所以，你无情无义，罪有应得！她早就想替颜子茵骂他了--肖毅晟怔了一下，紧紧扣在铁棍上的手蓦然松了开来，颓然地垂下--他茫然抬头，却早已经看不见任何人影--他突然想起了那张脸，那张秀美的，在红烛之下含羞带怯看着他的那张脸--他早已经亲手杀了她了--无毒不丈夫--他喃喃自语了一句：我有什么错？但他的声音有若蚊虫，被无边的黑暗淹没了。
肖慕晟握紧了谢蕴姝的手，突然叹了一句：暖儿，谢谢你。
谢蕴姝抬头笑了：你谢我的多了，现在谢的是哪一件？前世你死去之后，我登临皇位，却只做了五年的皇帝--他沉浸在了前世的回忆之中：一开始，我诛四方，平战乱，确实给了大越一个太平，可终究因争抢皇位杀戮过多，朝臣不服，我便杀了一个又一个--谢蕴姝感觉到他的手心在微微发凉，她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道：这一辈子，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迷茫地笑笑，继续道：杀戮越甚，反对的人越多，我便杀人越多，朝中所有人恨我入骨却又噤若寒蝉，终于在征战西南时我受了伤，朱景行联合百官，夺了兵权，囚禁我于深宫--我的腿被他毁了，成天躺着，看着头顶上那一小方明黄色，从日出到夜深，愤怒之极却又无奈之极--他眼中氤氲上浓浓的伤感：度过的每一天，都是痛苦，抑郁到了极致的痛苦，我想要死去，却提不起勇气，我以为，自己还能东山再起，直到死去的那天--原来你和我一样--谢蕴姝站住，轻轻将头靠在了他的肩头：一样度过了最孤寂的最后时光，因为前世的悔恨那般刻骨铭心，今生才会幡然醒悟--我一开始是真的想要杀了你，可当你要用死和我同归于尽的时候，我被震撼了--他将她抱紧：我没料到，前世那么贪生怕死的你会这么勇敢，我渐渐地，想要瞧着你，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低头，在她头顶轻轻一吻，笑道：好在，你变得这般的善良美好，所以，改变了我，也改变了我的结局--秋天的风轻轻吹过，吹走了俩人心头的焦躁隐痛，只剩下平静和幸福。
谢蕴姝张口想要问他一个问题，却最终没有说出口，静静地靠着他，感受宁静和幸福。
太子整日在太和殿处理政事，因为宫中女眷几乎撤走了，所以楚霞依然安置在天武门的医馆中，由周密医治。
他处理完手中事，热水也来不及喝一口，急匆匆地朝着这边赶，刚走到路口，正好看见肖慕晟和谢蕴姝携手前来，忙不迭地要朝旁边躲。
他怕六弟又不高兴他的打扰。
肖慕晟却出声叫了他：大哥，你躲什么？太子猛一回头，有些懵，大哥？他又叫自己大哥了吗？谢蕴姝笑道：楚霞没事儿，下午的时候醒过来，喝了汤药，好得多了--太子神色松了些，望着肖慕晟道：六弟，军队已经整顿好，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谢蕴姝诧异回头：出发？又要去哪儿？不是让大哥去追流寇吗？肖慕晟笑笑：我答应了狄柔帮助他们复国，如今濮獠大败，正是好时机。
你又要离开了吗？谢蕴姝声音中有着浓重的不舍：这一去，不知道又要多久？我不离开你，我要带着你一起去--他握紧了她的手：我们一起--他不想再和她分开，哪怕行军艰苦，他也要带着她，护好她。
谢蕴姝抬头看他，眼中隐隐有泪光。
但是--太子打断了她感动的时光，带着一抹忐忑：父皇醒了，居庸关里后撤的人便要启程回来了，谢丞相也要回来--他的意思，非常明白，皇帝身体再恢复一些，便要秋后算账了，还得谢蕴姝来护着她的父亲。
肖慕晟的神色一紧，老头子要清醒了，他得赶紧出发，省得夜长梦多。
谢蕴姝也知道，她神色黯然又为难，肖慕晟低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握紧了她的手：虽然，我非常想和你一起，但还是像你所说的，我们各自先去做好自己的事情吧！她抬头笑笑：你在，我一定在--咳咳--太子轻咳了一声：我，还有些事儿--见肖慕晟点头，他赶紧朝着医疗处的帐篷奔去。
楚霞苍白着脸躺着，眼下有着微微的泪痕，她听见了人进来的脚步声，转头一看，轻轻喊了一声：太子哥哥--太子站住了脚步，他有些战栗，哪怕她活生生地在他面前，他还是觉得有些茫然，恍若一梦的感觉。
他轻轻地走了过去，坐到了床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辛苦你了。
对不起--楚霞红了眼圈：我--她一时有些哽咽，她心中有万千话语想要说给他听，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是我对不起你--太子温柔地低头：我对你说了那么些混蛋话，我不相信你，我--不--她坐了起来，握紧了他的手，滚下泪来：是我对不起你，以前的我，从来只顾自己，不顾你的心，不顾表嫂的心，我真是自私，如果有可能，我愿意换回表嫂，让她能陪伴你--过去的都过去了，蕴姝说得对，璟柔若是地下有知，也不愿意我过得不好--太子将她抱进了怀中：她会永远在我心中，而你会永远在我身边，你们一样重要--太子哥哥--楚霞掉下泪来，那么多的离别痛苦，在此刻，都不值一提，但她突然又推开了他，摇头：不，我还是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母亲她，我会害了你的--他看着她，心中一凛，伸出手重新将她搂紧，眼神沉静而坚定：没有人能再左右我了--经历了这么多，他若是再不勇敢坚强，便枉费了这一场天翻地覆的战争--烛火沉沉，映出的身影温柔而温暖。
高大的城墙之上，也有一对壁人并肩而立，初云抬头看着天空，有些失望：今夜里没有星星--谢北昭抬头笑笑，低头看她：星星在你的眼睛中。
初云羞涩低头：胡说！他笑着，靠近了她一步，伸手想要揽她的肩头。
初云却有些失落地道：皇后赐婚的时候，谢姐姐来找过我，说赐婚不过是权宜之策，是为了救我，我想，以后定然会有别的人来陪你看星星的--谁说的--他急了，决定耍赖：阿姐可没有这样和我说过，订婚了就是订婚了，难道你还要后悔？她心中一喜，脸上一红，低下头：可宫中有这么多的公主，我是最不好的那个--你最好--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她的肩头，低头温柔地道：无论别的公主怎样的富贵优雅，怎样的尊贵雍容，都及不上你的半分半毫--那些只知道尊享荣华，远远逃了开去的公主，怎能比得上与他并肩战斗的她。
初云心头，如同浸过了蜜，忐忑不安的疑虑终于消失，她低头羞涩不已：那--你记得早些和我哥哥提婚事--她幸福得快要哭了，她能离开那个寂寞而清冷的牢笼了，她有家了，最重要得是，家中有他，坚毅勇敢却又温柔的他。
他忙不迭地点头：我马上就去找他--，说完转身就跑，跑了两步，又回身拉上她：我们一起去，趁你哥和我阿姐在一起的时候去说，他定然不敢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