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玉兰花

2025-03-22 07:47:03

连绵的细雨之中,谢蕴姝撑着伞站在烧成了一片灰烬的废墟之前,她眼眸中含了水雾,模模糊糊地看着满地的疮痍--她不在意钱财的损失,她在意的是这是娘亲留给她的,用以庇护她慰籍她的温暖,就这般地付之一炬。

她远远站着,静静的看废墟上的人,有清理残垣的、有嚎啕大哭的,有和她一般欲哭无泪静默发呆的。

谁都明白,潮湿的春日怎会突然失火,却又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要放火,又为什么敢放火。

受了灾的人们吵着闹着茫然着痛苦着,不知道该向谁去讨说法--后悔吗?低沉醇厚的声音蓦然从她身后响起。

她微微一颤,转头看撑着伞缓缓走来的风华绝代的男子,他眉眼如玉,笑得温柔体贴,看着她眼中,却出离的愤怒。

她捏紧了伞把,声音有些发颤:你毁了这么多人的心血,该问自己后悔吗?你瞧瞧这满街的痛苦悲哀,你后悔吗?好在这几条街皆是商铺,大多都有值夜的人,火刚起时便惊醒过来,敲锣喊叫起人们及时逃了出来,没有害着人命,不然,他的罪孽会更加深重。

我负世人,总好过世人负我--他淡漠地冷眼看远处的悲苦,薄唇微微一提:痛苦悲哀又如何?弱者为强者鱼肉,世间莫不如此。

他是特意来看她笑话的,他要幸灾乐祸的讽刺她,嘲笑她,他想告诉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你经历过这么多苦难,你曾经活得那么艰难,你应该有哪怕一点点的感同身受才是--谢蕴姝眼神迷茫,心头如同眼前乱雨杂乱:为什么你只有恨?恨她,恨太子,恨天下所有人--苦难滋生的莫非只能是仇恨?那她为何又能幡然醒悟。

你说什么?肖慕晟眉眼一紧,面容瞬间如同寒冰覆盖,握住伞柄的指关节微微泛白:你同情我!?哼--他冷笑起来,觉得讽刺觉得她自作多情:我已然是强者,何须你同情--我不知道--谢蕴姝茫然又复杂,她眼中的愤怒化为了惘然:每个人的恶毒都是有原因的,以前的我是因为没有人管束和教导,你是因为--我不用你可怜--肖慕晟打断了她的话,眼波一转,厌憎的眼神不加掩饰:一个注定要被我灭九族的人来同情我?你不配!谢蕴姝收起一时的酸涩迷茫,转头直视他带着厌恶的面容,声音不再如刚才的飘渺,在微雨中真切起来:你烧我铺子,算是我还了利用初云的债,但是你祸及无辜,我不会饶你。

哈哈哈!他笑了,笑得恣意笑得得意,笑她的不自量力:凭你?为善或许不会有回报,为恶一定会有报应的--谢蕴姝学着他的嘲讽和不屑,提起嘴角:你还没想清楚吗?老天爷让你重活一世,不是让你弥补遗憾的,是让你来赎罪的,这就是报应,今生的你也逃不过前世的报应!她如同湖水般清澈晶莹的双眸,带着了然的清醒,看着他,仿若冰水划过他的心,带起一抹冷颤的意味,他静默地看着她,原本冷静的脑中突然杂乱了一瞬--报应?她知道了她死去后发生的那些事吗?那些痛苦的、孤寂的往事如同烟尘突然隔世卷来,将他淹没其中,他挣扎着压下心中杂念之后,散去岁月尘埃,转头却只看见她远去的背影。

他从来没有看过她的背影,上一世,大多是他先转身,任由她在身后跟随、等待--。

他第一次细细看她的背影,皱起了眉头,她一滴泪都不曾在他面前落下,她连背影都是倔强的--黎锦云猜到了这把火是肖慕晟放的,心头过意不去,一天三四次地来看谢蕴姝。

当她第五次来看谢蕴姝的时候,谢蕴姝倒不好意思起来了:大嫂,这是天灾,与你无关。

黎锦云不相信:下着雨还能起火?喝水还能呛死人--谢蕴姝笑了,她不想大嫂有负罪感:你别在这里苦着脸叹气,快去打理你自己的庄子才是正事儿。

庄子上都有人营务着,不需要我过多去管--黎锦云微微顿了一下:我看了下账册,每年的收益也不多--谢蕴姝抬眼看她,思虑了一下道:大嫂,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这件事情要怎么解决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我刚正在想铺子烧了也未必全是坏事--她将手中正在看的一个册子推到黎锦云面前:你看,这是前几年我的铺子收益,这账篇子也只好哄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

黎锦云翻了翻,抬头道:那么些店铺,又是那么好的地段,一年才这么点儿?所以,店铺烧了,我也就将所有的掌柜伙计全开销了--谢蕴姝带着些蔑意笑了笑:她塞进来的那些外三路里三路的亲戚,全滚了--黎锦云笑笑,又叹口气:我可不能将庄子烧了啊!你是主子,你是田庄的主子!谢蕴姝鼓励地看她,眼中是温柔的坚定:你要怎么做,底下人敢说个不字,你立马拿了丞相府的帖子送到应天府去。

她就是这般做的,她的田庄之上,所有的管事都换掉了,替换进来的是李玉书私下看中的人。

有些难--黎锦云眼眸中有些怯弱,她一向温柔甚至有些懦弱,从来不会为难人,却还是点头:我试试--黎锦云思索着走了,谢蕴姝脸上的笑意也消散了,换上了愁云。

她本来想要整肃店铺后,年底将所有收益聚集起来,加上平日积攒买下几条商船,做海上贸易的。

她知道皇上想要广开对外贸易通道,父亲也一直在推动海上航线的开拓,五年之前派出去的船队明年秋末就要回来了,会带回形形色色的海外物件,也会就此打开海上贸易的大门,大越的丝绸、茶叶、绣品在外面可是能卖上天价的。

海上贸易刚开始的时候,人们都很害怕,不敢私自尝试,渐渐地,随着官府运回来越来越多的昂贵的香料、玻璃、奇花异草等,有胆大的尝试着造船参与其间,所获利润往往超过成本数倍,后来,官府收紧了海贸权,前期进入的大多成了巨富。

前世肖慕晟为聚集钱财,也寻求过大船商的支持,用日后的海上贸易权益换取大量钱财。

她需要用钱,打造属于她自己的力量,特别是保护的力量。

可现在,她的希望又被可恶的肖慕打碎了一半了。

她叹了口气,就靠着几个田庄,想要买船怕得多等几年,晚了她怕再插不进手去。

她忧愁地皱着眉头,站起来看着窗外的院子,心中郁闷得紧,便随意走了出去散心。

谢蕴姝没让人跟着,随意地走出了院门,随着花园中一弯流水闲庭信步,转过桥边凉亭,忽然看见谢蕴华站在前边书房的屋檐下,瞧着些人在掘树,见了她,赶紧过来行礼:姐姐好了些没有?我派人过去瞧,说你不舒服躺着,便不敢相扰。

谢蕴姝明白这不过是些虚话,她未必有此心,随口道:我没什么,你在做什么?蕴华微微红了脸:前几日听公主说她喜欢玉兰,刚好我想起家里有两颗双瓣玉兰,便想献给她--谢蕴姝脸色立即沉了下来:这两颗玉兰,一白一紫,是当年外祖父母探望母亲时从千里之外费了多少精力带来的,母亲种在府中,一如看见了父母,她去后,这十来年父亲精心呵护,你怎敢擅自做主?刚开挖的下人听了这话,吓得纷纷住了手,面如土色将两人看着。

蕴华涨红了脸,惊慌地解释:我-我回禀过娘,她答应了的,我也提过是大夫人栽种的,她说不过是俩颗树罢了,又不值钱,她说她会和爹说是公主喜欢,爹不会生气的--还不给我掩盖好土,掉了一片叶子我唯你们是问!谢蕴姝转身厉声一喝,吓得几人赶紧动手掩土,她转头看谢蕴华:你和我来。

谢蕴华从小被母亲教导要忍让大姐,至少表面上要让着,要多看大姐脸色,此时也生了畏惧,战战兢兢地跟在身后。

俩人对面坐下,谢蕴姝叫来青藤:去二小姐房中,将她最爱的雪团儿猫抱过来--青藤去了,蕴华惊惶地看着谢蕴姝,莹润的杏眼惊慌不定地闪烁,看见青藤抱着那只雪团儿进来时,她跳了起来伸手想要去抱,谢蕴姝却一手拎起了猫儿的后脖子,放进了自己怀中,吩咐青藤:把架子上的匕首拿过来--姐姐!蕴华惊呼了一声,她已然猜到了谢蕴姝的用意,她知道长姐的性子,暴躁起来是什么都会做的,她颤抖着声音求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动那两株玉兰花--若不是母亲说会做主,她也没有那个胆量,她对谢蕴姝一向是畏惧的,以往是畏惧她的蛮横凶狠,现在是畏惧她的目光,里边像是有根针,轻而易举就刺入了她的内心,知道她的所有想法。

谢蕴姝不说话,只是把青藤拿过来的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递给了她,平静地道:你杀了它,我便将玉兰花给你--她将雪团儿放在了书桌之上,猫儿看见了主人,伸了伸懒腰朝着蕴华长长的喵呜了一声,走了过去将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身上蹭了一下,抬头看着她撒娇般叫了起来--动手吧!谢蕴姝面无表情地道:杀了它,你就可以给公主献上玉兰花,得到她的宠信,攀附上皇室--蕴华的手在颤抖,颤抖渐渐地传遍了她全身,她呆呆地看着坐了下来伸出小爪子扒着耳朵的雪团儿,眼睛中划过复杂的神色,大脑中交错着公主、玉兰花,还有娘亲的话语:皇贵妃盛宠不衰,又是十四皇子的母亲,你能与公主亲近,往后你的前途可是不可限量,谢蕴姝可以嫁给皇子,你自然也可以--谢蕴姝这段时日待你甚好,你要多贴着她--你别那么没用,不过是两颗玉兰,献上去了,她还敢去找和安公主要不成?你也是姓谢,不能比她差才是--谢蕴姝直视着她,静静地等待着她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