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挟持

2025-03-22 07:47:03

噗通一声,青藤跪在了地上,惊慌地求饶:小姐,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帮少夫人--小姐口中的有人,一定也是包括了她。

你帮了少夫人什么?谢蕴姝哦了一声,轻柔地问。

少夫人回去祝寿,没有礼物,我--青藤面如土色:我、我把小姐往日叫我扔掉的衣服和小玩意拿去卖了,把钱给了少夫人--她害怕地掉下眼泪,小姐最恨少夫人,平日里她提一句都要被骂半天,她这么帮少夫人,定然会打死她的。

谢蕴姝叹了一口气,站起来绕过桌子,朝她伸出了手,青藤吓得缩起脖子闭上眼睛,迎接将到来的巴掌。

那手却轻轻地扶着了她的手肘,她听见了小姐往日从未有过的轻柔嗓音:你做得很好,起来吧!青藤惊恐地张开了眼睛,瞪着眼前和蔼的小姐,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她的小姐,何曾对她这般温柔过?青藤的仗义让谢蕴姝这几日沉郁的心情好了一些,诚然家中上下都是些吃里扒外、狗仗人势的东西,但总还有善良和忠心夹杂其中,温热着人心,与前世不一样,她感受到善良忠心能熨帖她的心,而不是让她觉得虚伪和厌恶。

谢蕴姝笑了,以往明媚的光彩又回到了她脸上,语气柔和:青藤,你还在我身边,真好!青藤当然不明白,谢蕴姝笑着伸手摸了摸她圆润乖巧的脸庞,心中一痛,这么好的丫头,却因老实不善奉承不得她的欢心,后来因为肖慕晟赞了一句好俊俏的丫头,被自己配给了个残疾的老鳏夫,不过三月就上吊身亡。

这就是自己做的孽,上一辈子,自己做了太多的孽。

或许,自己苦守冷宫三年,然后痛苦地死去,就是报应。

谢蕴姝颤抖了一下,寒意遍布了全身,青藤感觉到她的战栗,赶紧问:小姐,您怎么了?是手又痛了吗?她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没什么,你清楚绿萝的事吗?我记得她是因家中贫困过不下去才将她卖入府里来,这些年可曾好了一些?青藤脸上出现了一抹不忿之色,却又摇了摇头,谢蕴姝心头明了,便不再多问,换了一个话题:听说你哥读过几天书,现在是在林管家手下当差是吗?青藤显出了戒备神色:我哥读了好些年书,但是爹过世以后家里没钱,只能出来帮佣打杂。

小姐,我哥他很老实的--谢蕴姝笑着点头,老实么?老实的人不会收了谢府的银子,口头答应不追究之后,隐忍了三年,在肖慕晟开始针对谢府之时,一跃而起,将当初写的字据与银子一同奉上,递给了肖慕晟一把尖刀。

这样有勇能隐忍的人,得早点收伏了才行。

我不是要为难他--她安抚地柔声道:别担心,你瞧见了,一切我心头有数,你只管叫他来。

青藤还是有些胆颤,但又不敢违背,只好点头。

青藤走了,谢蕴姝神色又变得冷漠,低头看着手中的书,手指划过纸张,思绪万千上心头。

她突然想,老天让她重活一世,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曾那么地愚蠢浅薄,将珠宝一件件往头上戴,将新衣一件件往身上穿,她以为她是京城贵女中最美丽、最尊贵的,也是最惹人喜爱的。

她常常组织宴会,她知道哪里最适宜赏花赏月,她知道哪里最适宜避暑避寒,哪儿的风景春天最美,哪儿的雪景冬天最美。

她最懂得怎样才能舒适、享受而又展示自己的高贵和美丽,她的宴会热闹、精致、舒适,京城世家小姐趋之若鹜。

人人称赞她、奉承她,众星捧月。

她以为,自己这般优秀,受到喜欢和追捧是理所当然的,包括六皇子。

她享受着这一切,但她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因为她是谢府大小姐,世人才给予她的假象。

她从来不明白狐假虎威这个词语的含义,她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她不明白人世间除了幸福还有着疾苦,不明白人生除了吃喝玩乐之外还有别的的意义,不明白人家口中的恭维只是恭维,不明白人家背后的白眼包含着什么。

遇到肖慕晟后,她也不明白爱不仅仅为了容貌,不明白专情并不一定要靠诡计和阴谋,更加不明白真心不只是服从和付出。

她最该明白却不明白的是繁华如烟、富贵如云,她不明白人生永恒的该是什么?前世她被关进冷宫之后,痛苦得差点疯掉,她知道自己被骗了,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样被骗的,为什么会被骗。

当哭喊悲愤没有用之后,她开始接受,开始思考,她想要弄明白为什么她的人生会是这般残酷。

冷宫之中,曾经住过许多和她一般的孤寂女子,她们留下了许多的札记,她不经意地翻到之后,无聊之际便读了起来,却又冒着冷汗读了一次又一次,那些都是用悲剧凝集成的文字,有的悲愤、有的凄楚,有的却在反思,反思犯下的错误,反思路为何会通向冷宫。

她掩卷叹息,一天天地静坐、一天天地回想,某一天,她凄惨地哭喊了起来,她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她那么地骄扬跋扈、那么地愚蠢浅薄,害了那么多人,所以她才会在这里。

谢蕴姝哭了,重生之后心头那种沉重感,她终于懂了,原来老天爷让她重生,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赎罪!她犯下的哪些错,她要去一笔笔还清。

丞相府少夫人黎锦云是礼部侍郎黎言大人的大女儿。

黎大人为人耿直敢言,一直不满意谢臻远在朝堂上的只手遮天,但女儿在遇到谢家大少爷谢南枫后,却固执地要嫁给他,不惜一切也要嫁给他,气的他放话说不认大女儿,也真的不管她在谢家的一切,黎锦云嫁了五年,这还是自打回门后的第一次回娘家。

看见黎锦云独自冷冷清清地回来,黎家人便知道她过得不好,黎大人冷哼了一声,提腿走开了,黎夫人和几个姐妹心痛不已,她却只字不提自己在谢家的境遇。

一连几天,谢府没有一个人来问询过,黎夫人红了眼圈,拉着黎锦云的手问:你和娘说老实话,南枫去了这三年,给你写过信带过话没有?黎锦云微微愣了愣,温婉地笑:我们是夫妻,怎会不通信?黎夫人摇摇头:他出征这三年,你一直守着空房,为什么又不回来?家中琐事甚多--黎锦云依旧是温柔的语气,神色却掠过一抹酸涩:我又怕回来,惹爹不高兴。

你说谎!四小姐黎婉如一向直爽,气呼呼地道:谢家那个眼高于顶,蛮横不讲理的大小姐可不是好相处的人,你是少夫人,可哪一次宴会带上过你,一看见咱们家的人,眼白都要翻上天了,还能对你好?黎锦云的笑意抖了一下,还是温柔地道:她还小,不懂事--她可比你懂事多了,她敢用死来威胁她爹答应她的婚事,又敢在大庭广众底下污蔑六皇子--黎婉如一向很讨厌谢蕴姝: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在谢府里还不知道怎样欺负你呢?黎锦云的眼圈终于微微一红,旁边一直站着的丫鬟银珠忍了几天,实在忍不下去了,决定不顾小姐的千般叮嘱,也要道尽小姐这几年的委屈:四小姐说对了,谢家大小姐将小姐当做了地里的泥,往死里踩,你们没看见,她--银珠义愤填膺正要把谢蕴姝做的恶事一件件托盘而出,下人急匆匆地跑来报信:夫人,谢府大小姐来了,说是补送寿礼,接大小姐回家--银珠叉着腰张大着嘴巴傻了!黎锦云也傻了!满屋子的人都傻眼了!谢大小姐屈尊上了她瞧不上的小官儿的门,天上怕不是要下红雨了?马车之上,黎锦云看着微笑着的谢蕴姝,满脸的不可思议。

刚才,她给自己的娘行了大礼,诚恳地说小辈不该迟了这几天才来贺寿--刚才,她对着嘲讽她的四妹笑了,说四妹骂得对,是她做得不好--刚才,她还对着自己笑,喊了大嫂,她从来没有喊过自己大嫂--还有她送来的礼物,堆满了半间大厅,以往,自己让丫鬟去领分例的时候,她若是遇上了,都会夹枪带棒地骂上一顿--莫非,真的就像传言一般--我没疯!谢蕴姝抬眼看黎锦云,猜到了她的心思,温柔地道。

黎锦云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却也不敢随意地和她说话,害怕又惹来一顿嘲讽。

谢蕴姝却挨近了过来,细细地看了一遍她的脸,心中的委屈酸涩都涌了上来,哽塞地叫了一声:大嫂--原来她瞧不上的大嫂是这般的好看--前世,肖慕晟依靠着谢府当上了太子,杀手足、囚皇帝,开始杀戮不服气的朝臣。

谢府助纣为虐,帮着他清除异己。

那时,大嫂曾经无数次劝说大哥和父亲,说肖慕晟这般狠毒,定有一天会对付谢府,可没有人听她的,自己还深恨她,撺掇着大哥休弃她。

果然狡兔死、良弓藏,大权在握后,肖慕晟转头便对付谢家,囚禁了自己的父兄,将她扔进了冷宫,一夕之间,谢家树倒猢狲散,谢蕴姝成了个不详的名字,人人躲得远远的。

那时黎大人已经病逝,黎夫人见时局不好,要带着全家回南方,大嫂本可以远走,却傻子一般地不惜一切地留在京城,想尽法子来冷宫见了她一面,给她带来了衣服棉被,带来了三年唯一让她回味的温暖。

后来,她回到了大哥被囚禁的地方,陪伴了大哥最后的日子,然后和谢家人一起赴死。

那么勇敢而温暖的大嫂,自己却一直在欺负她、恨她,就是因为好坏不分,才会落得那般下场吧。

怎么了?黎锦云温柔地问,小心翼翼地伸过手,轻轻摸摸她的额头:听说你落水,又受了伤,可是不舒服!大嫂,对不起--谢蕴姝鼻腔中一涩,眼泪滚落了出来,扑进了她的怀中:我对不起你,我对你那么坏--她后悔又庆幸,大嫂还活着,活生生在眼前。

没什么--黎锦云大度地笑,抚抚她的头发:你还小,不懂事--呵--谢蕴姝靠在她肩上,听了这话,破涕为笑地叹息:大嫂,你真傻,我对你这么坏,你不骂我,你还原谅我--她是不懂事,一直不懂事,才会被命运狠狠地教训。

黎锦云也忍不住笑了,小姑子又哭又笑的模样,比往常横么怒对、阴阳怪气的模样可爱多了,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她却并不太过惊讶,人都是会变的,蕴姝会、南枫也会--她的神色黯然了一下,让谢蕴姝敏锐地感受到了,即刻便懂得了她的哀伤。

大嫂是在为大哥忧伤,为娶了她又疏远她的大哥忧伤,她已经等了大哥三年,接下来她还会面对更大的伤害,她却一如既往地等待--固执的等待,生时等待,死也要和他一同赴黄泉--谢蕴姝想,生命的最后时刻,大哥后悔了吗?如果要到最后才后悔,大嫂这么久的痛苦又有什么意义?如果只是因为大嫂陪同他一起赴难而后悔,这样的后悔,要来又有何用?等待到最后才能回头的大哥,值得吗?她看了一眼面容温柔娴美的黎锦云,心头充满了疑惑,还有同情,同情大嫂也同情自己,她虽然活了两世,但从来没有真正地爱和被爱过?曾以为自己爱肖慕晟,爱得刻骨铭心,现在看来,不过是虚荣的占有欲罢了--大嫂呢?等待中把时光都赋予空虚,又算是什么,爱?抑或是一厢情愿?马车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外边传来马匹的长嘶,继而飞快地跑动了起来,强烈的颠簸惊散了车中伤感的气氛,谢蕴姝心头猛地一跳,该来的还是来了。

黎锦云惊吓得脸色煞白,却伸手紧紧握住谢蕴姝的手,道了一句:别害怕,你坐好。

她试图在颠簸中站起来,去看外边的情形,谢蕴姝却反手拉她坐下,镇静地道:没关系的,不过是有人想要和我见一面罢了!黎静云疑惑不解,又很害怕:用这样的方式来见你,是什么企图?企图?自然是想杀了她的企图!谢蕴姝安抚地对着她笑了一笑,语气自在得仿似不过是去郊外游玩:不用担心,不会有危险的。

黎锦云再次惊诧了,这般云淡风轻的小姑子真的是以往一点儿小事就嚷翻天的暴躁小姑子吗?她觉得仿似有人偷走了谢蕴姝的灵魂,然后换上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不然怎么会怪异得这么叫人心惊?马车跑了好久才慢慢地停了下来,四周寂静,没有一丝声响传来。

黎锦云颤抖着声音,害怕得站不起来:这是把我们带到了哪里?谢蕴姝拉住她的手,站了起来:下去看就知道了。

跳下马车,黎锦云傻眼了,车停在了一片密林的正中,四周是高大茂密的树林,车上的车夫和原本后边跟着的下人的车子不见了踪迹,静悄悄地只有虫子的声音在幽幽地回响,间或一声长长的鸟鸣,瘆人无比。

暖儿--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谢蕴姝感觉到了她掌心的凉意,用力地回握了一下,语气很淡然,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大嫂别怕,不是冲你来的,你切记,一定在这里等我,你会好好地。

你要去哪儿?黎锦云忍不住惊叫了一声,不待她回神,谢蕴姝头一转,放开了她的手,飞快地朝着林中跑去了--大嫂,你要好好的--谢蕴姝追着那抹若隐若现的身影,一直追到了密林深处,密密的树木藤条在空中交缠,屏蔽了天空,只剩下幽深的阴影,映衬着那道修长的身姿,阴寒肃杀。

你胆子比以往大嘛--嘲讽的话语响起,熟悉得陌生的声音让谢蕴姝背后升起了一抹寒意。

她站定脚步,抬头看他,学着他嘲弄的口吻:六皇子还是如同往常一般鬼祟,只会背后下手!你比上一辈更加叫人厌恶--肖慕晟嗤了一声,阴冷地笑,声音低沉悦耳,说出的话却残忍无比:更蠢更自以为是,你觉得,你在众人跟前说几句话,我就不敢杀你?你以为你与黎锦云一道,我就不敢杀你?不--谢蕴姝眉眼不惊,压下因为明白他的残酷,所以升起的恐惧,平静地道:我知道你敢杀我,我来,也并非是怕你杀了我--她面对他,曾有过许多的心情,忐忑的、甜蜜的、讨好的、畏惧的、痛恨的、恐惧的,但现在这一切都荡然无存,她感觉平静,是勇气给予她的平静。

上一辈,直到死去的那天,她才敢在他面前勇敢,而这辈子,她无须讨好他、在意他,也不会害怕他了。

哼!肖慕晟向来决断,眼眸一紧,伸出手便朝着她的脖子捏去。

温热的手差一点就要触碰到雪白的颈项,谢蕴姝脸色未曾改变,伸出右手,将左手的袖子一抹,露出缠着白色绷带的手臂,捏住伤处狠狠一用劲,红色的血液立即渗了出来,在白色上开出一朵艳丽的花--唔--她痛呼出声,眼睛却直直地看向肖慕晟。

当看到他脸色一皱,伸过来的手臂一颤,沉了下去的时候,她提唇笑了:肖慕晟,你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