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谢南枫在家大闹一场后,便带着红柔气冲冲地搬出府去了。
红柔劝了他好久,叫他不要和家里人置气,他怎么都不听,只是道:你是我带回来的,赶你走就是不给我面子,你千里迢迢陪我来这里,我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红柔红着眼圈哭了:枫哥哥,你对我真好!可搬出去后,谢南枫却经常丢下她一个人在小巷子的别苑中,出去和周氏的子弟吃喝玩乐到半夜才回来,回来就倒床呼呼大睡。
红柔经常撒娇和他说,自己在这里太寂寞了,还是回去给老爷和姐姐道个歉,搬回去吧!谢南枫脖子一梗:我才不回去,这里住着多舒服,又有你陪着,又能自由自在的和朋友一起玩乐,谁也管不住我,多好!红柔扁着嘴巴哭了,可哭了半天回头一看,谢南枫已经倒在床上呼呼地扯起鼾来了。
她只有委委屈屈地去点香,睡下来,不时地发出一声压低了的抽泣声。
谢南枫在黑夜中张开了眼睛,眼睛里头带上了恨意—黎锦云的手艺非常精湛,教出来的徒弟也很厉害,绫致绣坊渐渐地在京城中出了名,很多达官贵人家的眷属慕名而来。
绣坊的买卖,她皆交予李玉书推荐来的周掌柜在门面楼中处理,她一般都在后院中指点绣娘,后边的小楼只有特别的贵客和自家人才能进。
家中的家务交还了周氏,她有更多的时间来打理绣坊和田庄了。
谢蕴姝也喜欢跟着她来绣坊,这些天日头长了,在家也没什么事儿。
黎婉茹时不时地也来,最开始一看见谢蕴姝就哭,渐渐地也好了,对六皇子的心思也淡了,不再张口闭口谢蕴姝对不起六皇子了。
她脾气虽然倔强,但和黎锦云一般,都是温柔的人,谢蕴姝挺喜欢这个小妹妹的。
这天早上,谢蕴姝梳洗好了,去找黎锦云,青藤却道少夫人一早就出了院门了。
吔?她怎么不等我,不是说一起去绣坊的么?青藤翘翘嘴巴:少爷回来收拾东西,少夫人听了赶紧就过去了--过去做什么?又吵架?谢蕴姝有些紧张。
说是去,要休书!黎锦云缓步走进了听涛轩,轩里空寂无比,很多东西都搬了出去,只留一室寂寞。
她一时有些感慨,当初加入谢府便住进了这里,笑在这里笑过,哭也在这里哭过,也是在这里和他决裂,如今又要在这里和他彻底分开—谢南枫正在房中查看着香炉,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头一抬赶紧迎了出来:云儿!趁着红柔不在,有些事情他想要和她说清楚。
一声云儿,蓦地叫黎锦云停下了脚步。
好些年,没有听过他这么柔情地叫他了。
从云儿到黎锦云到黎氏到黄脸婆到妒妇—一声一声,都是他们渐行渐远的烙印—她点点头,尽量平息心绪,开门见山地道:我是来,要你说过的休书的!谢南枫修长的身躯微微一震,想也没想道:我这些时日很忙,再说吧!黎锦云低下头,小声地道:可我,真的想离开--她已经有了独立生活的决心和能力,她不想再依附谁,也不再抱有幻想。
谢南枫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伤感,声音柔和了起来:云儿,再过一段时日,我自然会给你--反正都要分开,何必呢?黎锦云声音中带上了一丝难过:折腾了这么些年,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我们早就该分开了。
你这么想离开我么?谢南枫的声音中竟然也有了难过:当初,你那么坚定地要嫁给我,不过才五年,就变了么?他本来想说的是过一段时日,自然会给她一个解释。
谁都会变的,你变了,我自然也变了--她平静而坚定地道:一辈子那么长,你不愿意和讨厌的人一起过,我也不想再等一个对我已经不重要的人!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地在他心头压下,就连受过最重的伤都没有心头此刻的痛,谢南枫心头一塞,声音低沉:云儿,以前的事是我错了,我—我不是真的厌恶你--她微微一怔,却又摇头:没关系的,过去的就过去了,大家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多好!不好!谢南枫一下子激动了,他将手中拿着的香片一甩,盯着她沉声道:我不会给你休书的!永远不会!黎锦云静静地看着愤怒的他,她已经不再害怕,也不再愤怒,她笑了,笑他的反复无常:谢南枫,天底下的事情,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你不给我休书,我也会上附礼部,请求和离的。
她的声音温柔而平缓,他一下子想起了,初见她时,就是这样的温柔抚平了他心头的烦躁,让他觉得清心而快乐。
现在,她依然静美,却不要他了。
他难过得很,放平静了声音,轻柔地如同以往:云儿,给我一个机会,给你自己一个机会,相信我--我不敢再相信你--他温柔的态度让她想起了以前,她眼中终于出现了泪光:我相信你的疏离,是因为我父亲得罪了公公。
我相信你的厌恶是因为讨厌我的家人,我也曾相信,你出征三年不回,是因为你是大英雄。
我相信你娶我是因为喜欢我,我也相信我自己能得到你回来--她的声音中带上了悲伤:我曾经愿意等你一辈子,可一辈子那么长,我只等了三年,却等回了你搂着别的女人回来,南枫--她温柔地唤着他的名字,却坚定的道:对不起,往后的路,我想一个人走--她不需要他的陪伴,她不需要他了--她微微笑着,泪水还是滚了下来,也滚过了谢南枫的心,让他的心生痛。
他心痛得很,他也害怕得很,向前一步,想伸手抹她的泪:求你,再相信我一次--黎锦云往后退了一步,摇头:对不起,当是我对不起你吧--她不明白为何他的态度回突然转变,但她已经不想去了解了。
他再多的柔情,她不再感动了。
她不再是以往柔软无助的黎锦云,她有自己的想法,有她自己的路。
谢南枫心生疼痛,想要上前抱她:不,是我对不起--她却急急地躲开了,一转身决绝地离去。
只留下他张开的手臂,对着的是虚空—谢蕴姝过来的是刚好看见谢南枫一脸落寞地走了出来。
便没好气地骂了他一声:活该!谢南枫倒是没有生气,走过来,揉揉她的头顶:帮我照看好嫂子!谢蕴姝一把推开他的手:人家都不想当我嫂子了。
他脸色更加沉郁,看着她道:你这么聪明个人,怎么就想不明白呢?谢蕴姝疑惑地看他,谢南枫摇摇头,心头沉重得快要受不了,他突然想喝酒了!想喝酒再谈谈心事,自然得找六皇子了。
一脸不高兴的肖慕晟被一脸沉重的谢南枫拖了出来,去了平日常去的巷子里的小酒馆。
照例先来四壶玉泉酒,一人两壶,谢南枫连酒杯也没用,拎起酒壶对嘴就喝。
肖慕晟嘲弄地笑了一声:这是被谁欺负了?女人!谢南枫抬起头,翻了个白眼:咱堂堂正正男子汉,谁敢欺负?唯有小女子,打不得骂不得,说又说不通,又不听我解释--肖慕晟听着他的絮叨,眉头也皱了起来:说得对,特别是心眼多的女人,更是讨厌,你随意的一句话,她都能听出别的意思,你不管做什么,她都能给你歪着想。
谢南枫认真地看他:你说的是我妹子吧!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脑袋仿似突然就开窍了,自己开窍不说,还要帮着别人开窍--要是云儿还像以前一般,他早就三言两语地哄好了!你说的是令夫人?肖慕晟捏着下巴想了想,开口道:我倒是觉得,如果令夫人还是以前的模样,你会不会像现在般魂牵梦萦?他知道谢南枫把夫人扔在家中三年不管,现在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自然是夫人在谢蕴姝的影响下有了变化。
其实,累赘精在某些方面也挺厉害的。
谢南枫倒酒的手一下子停了,歪着头思虑了起来,对呀!以前的云儿虽然温柔和软,对他言听计从,可哪有现在独立坚韧的模样生动可爱?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肖慕晟问了这句话,自己也沉思了起来,若不是经历生死,若不是她变作了如今的模样,又怎会让他心头有一丝丝不同的情愫呢?不同?对了,就是不同!肖慕晟站起来就要走,她变得不同了,自己不也一样不同了!他突然明白自己心头为什么要生气了,自己那么明显的心意,她竟然没有一点儿感受!这蠢笨的烦人精!他不能自己闷着生气,他得找她说个明白!谢南枫急了,叫道:说好了喝个痛快,你去哪儿?你家!他冷哼一声:去了我家,暖儿也不会见你!谁说我要从大门进去了--肖慕晟的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不见。
谢南枫愣了,不从大门进去能从哪儿进去?谢蕴姝在自己书房中见到肖慕晟的时候,第一次没有生气。
她甚至还有些忐忑不安,看向坐在对面椅子中,脸色很臭的肖慕晟,问道:怎么?只准你算计我,就不许我算计你了?我们本来就是对立面,你就这么输不起?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肖慕晟剑眉一挑,眼眸一紧,带着无上的气势:不行!她被这气势震得愣了一下,方有些生气:你说不行就不行吗?我算计了你,你奈我何?不允许再把爷和那群女人扯上关系--他沉下眼眸:不准算计爷的心!呵--谢蕴姝冷笑:你的心?不是你说要指着黎家的女儿娶吗?不是你一看见赵寻芳就笑得跟个傻子一样么?你的心思我明白得很,送了她们布置好了戏台,给你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你还生气了!小人!谢蕴姝--肖慕晟轻笑着叫了一声:你是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爷何曾在乎过别人分毫?你不要再拿她们来试探爷!爷今天就告诉你--他突然逼近过来:爷--不高兴你把别的女子推过来--谢蕴姝嘲讽地笑了:六皇子,你错了,我可不是为了把她们塞给你,是为了让她们看清楚你--哦?看清楚我什么?肖慕晟饶有兴趣地问:看我救你?看我紧张你么?谢蕴姝,你就是这样表达对爷的心意的么?如果是这样,爷倒是不生气了--你凭什么生气?你不是也是这样算计她们的么?我只是---谢蕴姝话音还未落,肖慕晟的脸一下子凑到了她的眼前,她觉得唇又被堵住了—她心头一惊,双手抵住他的肩头用力想把他推开。
后脑勺却被他的手紧紧地摁住,动不了分毫—许久,肖慕晟才放开她,带着些魅惑一笑:敢再用那群女子来试探我,玩一次我就亲你一次,你敢玩,爷也敢下嘴--谢蕴姝脸色红得像火,心都快要跳出口来,她又羞又气,狠狠地伸掌一挥—手又被他捏住,放在唇边挨了一下,他柔声道:脾气火爆这点,倒是一点儿也没变,可这辈子爷怎么就这么喜欢呢--放手!谢蕴姝恨恨地想要抽回手,怒气冲冲地道:你别演戏了,我不会再被你骗的。
他眼中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旋即又笑道:无论你信不信,爷今天来就是告诉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得乖乖地等着爷来娶。
他说这话时,眼中没有往日调戏要她嫁自己的戏谑,非常地认真。
谢蕴姝看着他黑若点漆的眼眸,那中间只有她,她呆住了—这家伙,说的是真的?他说这些干嘛?他什么意思?肖慕晟满意地看着她失神的表情,低下头,在她青丝上一碰,笑道:对了,听爷说情话的时候,就该这么乖--她一下子回过神,挣脱了出来,拎起桌子上的书就砸过去:滚!肖慕晟一把接住了书,笑吟吟一看:这是定情信物吗?好的,爷收下了!说完,潇洒地翻身一跃,消失在窗口。
谢蕴姝追了过去,看着那道身影飘逸过墙头,怒骂了一句:无赖!砰一声关上了窗户!肖慕晟的身影消失之后,墙头上又悄悄地伸出了个脑袋,带着了然喃喃了一句:还可以这样?那天夜里,谢蕴姝失眠了,辗转反侧,被肖慕晟口中酒气冲了的唇变得又红又肿,脸上也起了红疹。
她掐着被子恨得牙齿痒,这混蛋,怎么这么讨厌,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她心头反复翻滚,惹得她的心痒痒的,竟然还很—很甜蜜!前世自己蠢,被他那些甜言蜜语骗得找不着北,可现在明明很清醒很清醒,怎么心头还是起了和前世一般的感觉?老天呀!让这个祸害重生干什么?他要是还像前世那么地坏,多好,她就能肆无忌惮地对付他了。
她用手掐着自己绯红发烫的脸蛋,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他不可能喜欢你,他是骗你的,他想杀了你!他想杀了你全家!直到疲惫地睡过去之后,梦里竟然还是他,龇着大白牙,笑吟吟地对她说:爷喜欢你--她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