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肖慕晟和谢蕴姝沉默地相对,各自想着心事。
谢蕴姝想起什么,站起来去把一直放在胶泥小火炉上温着的紫砂小壶端了过来,倒了一杯茶,放在了他的面前,又把书桌上放着的盒子打开,端出了几盘精巧的点心,道:谢你的辛苦!肖慕晟意外地看着她,一笑:多久没有看见过你这般温柔了?他想起前世她总会来书房送东送西找借口烦扰他,他厌憎得不得了,把她敷衍走后,总把那些糕点什么的扔出去喂狗—谢蕴姝不说话,坐下来看他道:碧螺春,你最喜欢的。
肖慕晟低头啜饮了一口,清香的茶水温热得刚刚好,让他心头的疲惫和沉重一扫而空。
很多年都未曾感受过的温馨和宁静在他心头渐渐升起、萦绕,他觉得这杯茶比这辈子、上辈子喝过的每一杯茶都清香—其中没有算计、没有思量,只有谢意。
他看着盘子中捏成了兔子模样的白糕,笑笑:你几十岁了,还是这般女孩儿心性,喜欢这些--话虽这样说,手却伸了了过去,谢蕴姝连忙一拍他的手,嗔怪地道:你也几十岁了,还是这般不计较,手那么脏,用筷子!她拿过一双牙白的筷子递给他,他接过来,叹口气摇着头:所以女人就得哄,哄得昏头昏脑的时候,什么都依你,以前的你别说看爷自己吃了,就是爷用手喂你,你也开开心心地吞下去--谢蕴姝哼了一声,没接话。
他也没客气,把点心全消灭了。
劳累了一天一夜,他早已疲惫不堪,只是知道她牵挂着,才忍住没有去歇息,来了这里。
他放下筷子,带着满意的表情喝着热茶,他吃过那么多次夜宵,都没有这次的香甜!谢蕴姝突然问:你能对付他么?肖慕晟放下杯子,抬头:你不留着他牵制我了吗?她的心思,他何尝不知,明明一开始,谢府可以不顾太子阻拦,收拾掉四皇子的。
他比你狠毒--谢蕴姝看着他,认真地道:他没有良心,而现在的你有--他心头一动,问道:你终于发现爷的不一样了么?她难得地没有顶嘴,而是点了点头。
肖慕晟却叹了口气:现在他赋闲在家,若没有十成的证据,是收拾不了他的,唯有--谢蕴姝看着他的神色,想了想,明白了:我知道,我们分头去做,让手下所有人为他求情,让他官复原职,然后--然后揪住他的小辫子,收拾了他--他接口道,非常满意:你果然聪明了不少,不过--他警告道:四皇子不仅狠毒狡诈,手头兵力也不小,养着势必为患,要除掉他,也非容易之事。
他闹出了那么大的事端,皇帝都没有下手杀他,便知道他身后的势力有多盘根错节了。
谢蕴姝疑惑了起来:前一世你轻易就收拾掉了他呀?肖慕晟看她,叹了口气道:谢蕴姝,经过了这么多事,你还未能明白吗?她非常不解:我要明白什么?我曾经给你说过,此一时彼一时,你也曾经警告,说我算得了一处算不了全部,后来我仔细想想,是这个道理--他非常地严肃,分析给她听:天下之事是有一定的,此消则彼长,前一世,你大哥一步步手握重兵,你父亲也渐渐把持了朝政,我身后有了谢府这个大靠山,在长公主府支持的太子和四皇子两败俱伤的时候,轻轻松松地在旁收了渔翁之利。
这一世,你大哥被贬,你父亲支持了太子,引起了皇帝的猜忌。
长公主转而支持了四皇子,所以力量开始不均衡了--换句话说,前世我是恶人,这一世恶人则换成了四皇子--他了然地苦笑:所以,不要以为自己是最重要的那个,你能做的事,别人其实也能做到!好事能做到,坏事更加能做到。
谢蕴姝目瞪口呆,仔细将他的话思虑了一番,不由得悲从心来:这么说,最终我是始作俑者?是她改变了以后,也扰乱了因果?肖慕晟摇头:你不是,我也不是,命运才是。
人在命运之中,没得选择,但能选择走命运指的哪条路。
她一下头抬头看他:你走了善良的那条,四皇子便走了你的路。
他鼻子了哼了一声:何谓善恶?杀戮是恶,但救人就一定是善吗?救人是善,但杀戮就一定是恶吗?我也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什么路。
但一定是和上一世不同的路。
谢蕴姝沉默了,她其实也很迷惘,自己一开始便决定和肖慕晟抗争到底,所以放任了四皇子的残忍,那么,自己的行为,又该怎么去定善恶?肖慕晟看见她脸色沉郁,便道:所以,想事情不要太过片面,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就拿太子来说,他的确仁慈,但你认为他若为皇,对天下百姓一定是好事么?就拿余领一事来说,若是他来做决定,定会为了舍不下几百条人命拖拖拉拉,以致于城中数万条人命受害。
这般行为,又怎能称得上是善?她抬起眼睛,张口想要反驳,嘴唇动了动,却没有找到理由,只是觉得很沮丧:反正你是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我的确不想通过杀戮去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我要登基为皇,走的路注定不会是一条太善良的路,你明白吗?肖慕晟直视她的眼睛:我说过,我不否认自己是阴险狡诈之辈--即使我和你联手,除掉四皇子,你还是不会放过太子么?谢蕴姝询问:我觉得,他其实--谢蕴姝!他有些生气地叫了她一声:爷为了你的善良奔波劳碌,你能不能别开口闭口都是他?谢蕴姝被吓了一跳,低下头喃喃地道:我—我不知道,很多事情我得想一想--好吧!爷给你时间慢慢想--他笑笑,觉得有些讽刺:你把爷变成了你想要的模样,你倒要时间思虑了,哼!她立即反驳:我才没有,其实一开始是你想杀我,我才反抗的,归根到底,是你自己把自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肖慕晟脸色有些莫测,他倒是没有想过这一层,索性站起来道:爷没心思再和你扯嘴皮子,爷还要回去想想怎样帮四皇子一把,让他官复原职的事情--说完,利落地翻窗而去。
谢蕴姝看着他留下来的茶杯,呆愣了许久,说不清心头是喜是悲。
派去的人有去无回,四皇子不敢再妄动,这样安置点的灾民便没有再发病的,周密带着御医全力救治,没几天中毒的人都恢复了。
谢蕴姝不敢再怠慢,她迟了些时日放朱景行回去,请他安排好人手保护好安置处的人。
这些天,替四皇子求情的折子一堆接着一堆,谢蕴姝和肖慕晟的人不过指使人上了几个折子,便像打开了泄洪口一般,求情的人蜂拥而至。
大家都说四皇子闭门思过,却没有沉溺,而是非常勤奋,日日苦读。
又说刺客一事,没有真凭实据,不过是捕风捉影,求皇帝让四皇子官复原职。
皇上刚开始还嗤之以鼻,但听得多了,也动摇了起来,想要答应群臣的要求。
但黎言站了出来,逆流而行,坚决反对四皇子继续担任以往的职务,道空穴不来风,四皇子殿下始终没有洗清嫌疑,若是要官复原职,还得看看。
皇帝被群臣吵得心烦,干脆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解决了四皇子的禁足,却又不让他官复原职,只让他进了礼部做了个侍郎。
四皇子虽然感到意外,非常惊喜,听了这个消息又觉得非常不满,心底恨起黎言来。
但他表面功夫是做得不错的,赶紧进宫谢了恩,痛哭流涕地表示自己一定会痛定思痛,更加勤勉。
他也是这么做的,在礼部谨言慎行、勤恳为公,得到了一众官员的钦敬。
肖慕晟却不着急,礼部尚书本来就是站在四皇子一边,所以皇帝才把他派进了礼部,不过是不想让他去别的衙门,壮大势力。
他觉得四皇子的势力发展过快,那么自己的步伐也要加快才是。
夜里,他又跑来了谢蕴姝的书房。
谢蕴姝把书本一关,望着他道:今天晚上我可没有预备点心。
肖慕晟啧了一声,斜睨她一眼:说得爷好像是个饭桶一般!她笑笑,起身去给他端了一杯茶道:今天我泡的是金骏眉--爷知道你不喜欢绿茶--他端起来闻了闻,赞道:这般的馥郁清香,与你很相配--谢蕴姝脸上红了一红,掩饰地问道:你来又是为了何事?你的船坞造得如何了?他小口地抿了一口茶,似乎不在意地问。
你要做什么?她立刻警惕了起来:我这次的防火可是做得非常好--他的一把火,让她刻骨铭心,不得不怕。
肖慕晟非常满意她的长记性,拿茶盖拨弄着茶叶慢悠悠地道:海禁要年底才开,你的船队一来一去最快也得半年,虽然获利数倍却得等到明年,这样挣钱太慢了,我觉得,你找错方向了--与你何干,我愿意--她不喜欢他这样毫不客气就说出自己最为担忧的事情的模样:虽然慢一些,但跑一次海抵得上开店铺挣三五年,再则--她突然住了口,他却抬眼看着她笑笑:再则,若是爷登基为皇,要为难谢家,你也好跑路到海外对不对?没错!反正逃不过他的眼睛,谢蕴姝干脆就承认:我还要给船队装上海外的火炮,打得你的追兵落花流水--你跑得掉,爷跟着你姓--肖慕晟一听说她要离开,心头就开始发紧了,脸色阴冷了下来:你跑到天涯海角,爷一样拎你回来--那就试试看--她冷哼着道:你要是做了皇上,那么多莺莺燕燕,绊住了你的腿,你还顾得上我--话一出口,她立即就后悔了,这样说好像—好像她也在吃醋一般。
果然他就笑得有些意味不明了:你那么在乎爷的莺莺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