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的水患和蝗灾渐渐平复,城中许多灾民惦记着故乡,纷纷离开京城返乡,安置的草房空了许多,谢蕴姝也没有叫人拆掉,让留着给无家可归的人做一个安身之处。
朱景行在安置处忙乱了些时日,看着人渐少,也要回六皇子府,谢蕴姝来的时候,顺便送了他一程。
多谢先生不顾性命危险,陪伴肖慕晟左右,教导了他--谢蕴姝诚心诚意地致谢:如今的他,方有了个人样。
朱景行笑笑,道:谢姑娘,若论起对六皇子的影响,在下觉得,你的功劳是最大的。
呵--她忍不住笑:我哪有什么功劳?我一开始,也不过是想保住小命--当初六皇子没有杀我,也是因为你--朱景行回忆起来:他说,你说若是杀了我他一定会后悔,他偏要留着我,看他怎么个后悔法。
在下明白,他嘴上不承认,但是把你的话听进了心里去的。
这么一说,谢蕴姝便想起了许多事,她让他别杀朱景行、她让他去救那些女孩子、她让他去捉下毒的人—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他嘴上说着是交易,但每次都做到了。
那么先生—谢蕴姝笑问:你如今,把肖慕晟当做了什么?我明白小姐的意思,刚开始和我说话时,他极容易暴怒,动不动就砸东西,拿人出气,但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克制,不知道是你的话提醒了他,亦或者他自己想要改变--朱景行回忆道:渐渐地,他能听进去一些劝解,他在改变,试着压制心头的仇恨和残忍,试着不用杀戮去解决问题,自从那次救了你回府之后,我感觉他仿似豁然开朗,一改以往极端的做法,把囚禁的学子都放了出来,好好地养在了府中,经常与他们交谈,最大的转变是,他能听进去意见了,无论这意见是否合他的心意。
仅凭这一点,在下就非常敬佩--那么以后呢?你觉得他会成为怎样的人?六皇子原本就天赋极高、心思极为缜密深沉,加上如今的善纳百言,再待些时日,再有些历练--朱景行思虑了一下道:他会是文韬武略的雄才--那他若有谋朝篡位的心呢?谢蕴姝突然觉得有些惶恐,朱景行仿似很看好肖慕晟:先生将怎么办?朱景行愣了一下,想了想又道:谢小姐,你明白的,六皇子本就雄才大略,以前心怀忿恨,所以手段极端残酷。
如果他学会体谅苍生、护佑黎民的话,比谁都适合做皇帝--朝中之事,他虽游离在外,但每天听肖慕晟分析朝政、揣摩皇帝心思,加之帮着处理政事、出主意拿对策,对朝中之势,心头非常有谱。
谢蕴姝沉默了,她靠着窗户闭上眼睛思考了起来。
她不想他做皇帝,真的!四皇子的宴席开了头,就没完没了,京中的几个皇子你请今天、我请明天,热闹得很是不堪。
第一个看不惯的就是黎言了,气呼呼地上了个折子,从四皇子到十三皇子弹劾了遍,说他们身为皇子,却行为不端、耽于享乐,愧对天颜。
谢臻远一看,其中没有六皇子,难得地跟着附了个议,皇帝发了脾气,把几个儿子叫进宫里骂了一顿,罚俸一年,并且全部滚回府去面壁思过,再交上一万字的自省文。
宴请肖慕晟的那天,几个人说起黎府的几位小姐的时候,四皇子还动了那么一点心思,觉得和黎府结个亲应该是不错的,拉拢黎言,便等于掌握住了话语权。
现在看来,黎言这臭老头就好比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便死了心。
最可恶的是,谢臻远原本和黎言是水火不容,却在弹劾他这件事上一个鼻孔出息,往后他要是起点别的心思,这俩老家伙加一起,可就难对付了。
众皇子都挨了骂,偏偏肖慕晟独善其身,这便有些逗人恨了,还有不公平的是,大家一起被罚,皇后却偏偏只为九皇子求了情,说他年纪小,一定是几个哥哥带着他胡闹的,皇帝便免除了他的处罚。
其他几个人心头不满了,若论年龄,十三皇子才是最小的,怎么就不放过他?不就是因为太子和九皇子是皇后生的吗?就得到这么明目张胆的偏爱。
四皇子决定,让皇帝和皇后好好瞧瞧,他们能养出个什么样的好儿子?肖慕晟在谢臻远到家的第二天就上门来,在书房中详细地讲述了这两月京中的事情。
谢臻远恭喜他道:殿下,您能得到皇帝的青睐,日后便有了保障。
肖慕晟谦虚地一笑:丞相知道的,我也不过是托了皇兄的福。
谢臻远非常满意他的回答,道:皇上的心思,就是看中了你和太子殿下之间的情谊,望殿下不要辜负了才是。
那是自然--肖慕晟笑笑:我的今天,都是皇兄给的,我还得依仗皇兄给明天呢。
谢臻远点头,却又叹了口气:太子殿下他--,实在太过菩萨心肠了,诛杀贪官的时候,往往悬而不决、瞻前顾后,也不知道,南去这一趟,他到底能改变多少?肖慕晟自然知道,谢臻远杀的,未必都是贪官,还有不服太子的人,他皱皱眉,却奉承道:也好在有丞相你在他旁边。
谢臻远揉了揉眉心:我不可能永远陪在他左右--坏人由他做了,黑锅由他背了,太子却依然没有多大的长进。
肖慕晟明白谢臻远的意思,笑笑:丞相何必忧愁,往后还有我在--谢臻远方展颜一笑。
走出了书房,肖慕晟便看见了院子前的那抹身影,他上前问道:都听见了?谢蕴姝点头:嗯!我爹他的意思--你爹的意思是好人太子做,往后坏人都由我来当--他哑然失笑:这是想让我人前人后都要做恶人的意思。
你要怎么办?她关心的是这个:你会听我爹的吗?肖慕晟没有回答,看着她想了想道:我想,你爹怕是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什么意思?她追问:你觉得我爹会看穿你的伪装?哈!我就说你演不了一辈子的戏!谁说爷在演戏了--他嘴角带上了嘲弄的意味:爷不过是想做自己了,爷原本就是九五之尊!我爹他不会允许你有别的心思的--她提醒他,但是心底却有些发紧:谢府,会阻挡你的。
肖慕晟低头看她,看出了她的紧张,他柔和地一笑: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至少现在--他低头蓦然靠了过来,带过了一股属于他的清爽的气息:我们还在合作不是?谢蕴姝愣了,被他的气息包围了,却没有往常的躲闪行为,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我还有一件事要谢你--哦?肖慕晟很是意外,他很少能在她口中听见谢字,心情很好地问:谢我要娶你么?啧--他推开了他,拉开了距离道:谢你留下了未来的状元郎和探花郎,还推荐他们进了户部--她想想,其实他也蛮厉害的,抓了人家囚禁了人家,还能让人家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
啊啊--肖慕晟有些失望,袖起手来:老是为别人来谢我--谢蕴姝没有说话,转身走了,背对着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笑意。
肖慕晟回府的时候,心情蛮好的,坐在马车上的时候还在想她离去的时候,背对着他肩膀颤了几下,这烦人精是在笑吗?她在笑什么?正思量间,马车一顿,成剑的声音传来:爷,是九爷,他--你怎么像个娘们儿?肖慕晟被打断了思量,非常不满:爷能上街闲逛,老九也能上街闲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是,九爷他没有闲逛--成剑的声音有些发闷:他上青楼去!这下他倒是好奇了,撩开窗帘一看,果然那道清朗俊逸的身影朝着京城中最大最豪华的妓院—流音阁而去。
这小子,看来是自省文写的不够--他嘲弄地叹了一句:他要自暴自弃,爷也管不了那么多闲事,走吧!马车正要走,又是一顿,成剑的声音又传来了:爷,是四爷--肖慕晟又挑开窗帘,果然便衣打扮的四皇子跟在了九皇子身后,一同说说笑笑朝着流音阁而去,他这兄弟倒是约着一同上青楼了,要是传到皇帝老头子的耳朵中,不气得他发羊癫疯才怪—他摇摇头,决定来个成人之美,去拐个言官来瞧瞧这弹劾的好题材。
谁知马车突然停在了街道中央,引起了一番小小的喧哗,九皇子回头看见了,和四皇子说了两句,走了过来。
这些肖慕晟找不成言官了,只好揭起窗帘,与两人寒暄。
六哥--九皇子笑得灿烂,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你要往哪儿去?看着他的笑意,肖慕晟想也没有想,突然就来了一句:我本来想去你府中寻你,谁知道你竟然跑这里来了--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又管闲事了,真是的,最近好像就见不得别人朝他笑—九皇子一惊,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六哥寻我做什么?我也没想做什么,就是四哥说这里有西洋来的歌姬,非常新奇古怪,我想着去瞧瞧—四皇子拉九皇子不及,过来打了招呼,本来就有些讪讪的,此时假笑两声:我也是听五皇兄说的,一时有些好奇。
肖慕晟笑笑:我寻老九,也没什么大事,刚才从丞相府出来,谢丞相道皇兄有些话要带给九弟,要我回府的时候顺便带给九弟。
四皇子脸色变了变,道:六弟和谢家是越发亲近了。
肖慕晟笑道:皇兄知道的,不追得紧些,就做不成亲家了。
四皇子横竖都要对付他的,何必再遮遮掩掩。
九皇子听了道:既然是这样,我就改天和四哥去听曲儿吧!六哥,我同你一起回府。
四皇子心头很是不快,但也只能笑着道:哪天去都是一样的。
三人道了别后,九皇子要上自己的马车,肖慕晟叫住了他:上来!九皇子脸色变了变,不知怎么地,突然对这平日里脾气软和得一塌糊涂的六哥起了畏惧的心思,乖乖地上了肖慕晟的马车,小心翼翼地道:六哥,你可别去说给父皇和母后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