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谢臻远被皇帝暂停了职务,四皇子微微提起嘴角,太子却着急了,禀道:父皇,谢丞相公事繁忙,若是他在家歇息,这些公事—你不能处理么?皇帝黑了脸一口截断了他的话:谢卿家悉心教导了你这么久,不过一段时间,你也不能替他分忧吗?太子怏怏地闭了嘴,众臣见皇帝发了话,自然也不敢再求情。
太子除了怕谢臻远被停职后诸多事务他处理不了,更怕的是和谢蕴姝的婚事会受影响。
他着急地去找皇后,恰好皇帝也在,见了他自然没有好气色:你别为难你母后,这个婚事是我驳斥的。
太子嗫嚅着道:父皇,儿臣真的心仪谢家小姐—皇帝眼睛一瞪,冷眼看他:家国天下重要还是儿女私情重要?太子几乎是用耳语般的气息反驳了一句:谢小姐是个好姑娘—好姑娘多的是—皇帝看了他一眼,鼻子里出了一口气:谢家的姑娘不行,谢家已经娶了一位公主了,不能再出一个太子妃,再出一个皇后—从周氏一门的行为来看,谢府的确有些托大了。
谢家可以为臣,但不能为未来的国母之家,更不能为以后的君王的长辈。
权势大了,就怕野心就大了,而自己儿子,又是个软弱的。
太子快要掉下眼泪,皇帝看了更加不喜:你身为一国储君,怎么还不明白肩头的责任,你的责任是天下,怎能为了一个女子就这般模样?皇后也赶紧劝道:皇儿,听你父皇的,他也是为你好。
他懂得什么?皇上见太子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更加气愤了:他只懂得依靠别人,依靠谢家、依靠谢臻远,却从来不想独当一面,你说你这个模样,朕怎么放心把天下交给你?皇上您别生气—皇后连忙上来劝说,抚着皇帝的胸口:皇儿他自然是懂得的,他定会想通的—一边说一边看太子:还不快给你父皇赔不是!太子只好忍下心头酸涩,上前跪下:父皇,儿臣明白了—话一出口,心头的苦涩愈发地浓重,许多事情,他都无法去反抗,连抓住那抹最后的阳光,也成了泡影—谢臻远回府的时候步伐沉重,心头更加沉重。
皇帝心头的忌惮,已经发酵成了不信任,太子登基之前这段路程,更为艰难了。
但谢蕴姝觉得,让父亲觉察到皇帝的不信任,更加谨慎倒是有好处的。
皇帝深明太子软肋,若是要传位,肯定要先下手除掉往后能威胁新皇的世家,现在除掉周氏,放低身段,甚至于削弱力量,方能不引起皇帝的杀心。
想要功成身退,的确很难。
谢臻远自然也明白皇帝的心思,他召集了京兆尹及大理寺、刑部的官员,制定了详细的计划,要一举将周家的所有窝点全部端掉。
这天刚好周府大宴宾客,周氏打扮得富贵华丽,刚要领着谢蕴华出门,李玉书拦着了她:夫人,老爷请您和二小姐去书房。
周氏疑惑不已,谢臻远已经很久主动见过她了,莫非要重归于好,她心头一喜,赶紧跟着去了书房。
书房门口,谢蕴姝静静地候着,见了她道:爹吩咐,不要让二妹进去。
谢蕴华看了她一眼,怯生生地上前来拉住了她的手:姐姐--母亲的所为,她一直看在了眼中,她曾经劝说过,可换来的只有斥责,她只好沉默,但她知道大姐心头明镜似的,总有一天会出手--不关你的事--谢蕴姝握紧了她的手,二妹的处境,她自然也明白,她相信二妹会有自己的坚守和良心。
她安抚地笑:夫人是主母,无论如何,爹不会太过为难她的--我怕--蕴华颤抖了起了:我是非不分,我怕会有报应--姐姐--她手心中满是冷汗:那一次,你跌落山崖,我--不用说了--谢蕴姝心中了然,笑笑:你是我的妹妹--她伸手替蕴华擦去了眼泪:我从来不曾怪过你。
周氏一进书房,看见谢臻远满脸的凝重,立即心头就沉了一下,强堆起笑意:老爷,您有何吩咐?谢臻远伸出手指点了点桌子上的账簿,叫李玉书:念给她听—五绣坊查无此店,虚构开支2000两—德鸿玉庄查无此店,虚构开支1500两—司龄茶庄、四方茶庄查无店铺,虚构开支1400两—李玉书每读一笔,周氏的脸色就黑了一分。
大年初一,除开正常节礼,另送入舅爷家绸缎一百匹、素罗一百匹、轻纱一百匹、葛布五百匹,金佛一尊、金丝楠木菩萨像一尊、玉佛一尊、玉白菜一件、玉如意三柄、琉璃水晶器具三套—二月初二,送入姨夫人家云窑瓷器四套、清茶两担、白茶两担、青阳扇一百柄、泥金扇一百柄、藏香一千支、渝州芙蓉簟五柄、红麝香珠五串、红珊瑚珠五串、白水晶珠五串、天山白玉摆件一对、翡翠珠子五串、翡翠摆件三件—二月二十,送入舅爷家金裸子三百个,银裸子五百个,铜钱一万枚,彩色玻璃器具整套—三月十四,除送入舅爷家席面三桌、三牲五付、供具两套之外,另送银狐皮二十张、白狐皮二十张、紫貂皮三十张、虎皮十张、红绸五十匹、素锻五十匹、白蜡五百斤、青瓷三套、玉器三套、金银头面五付--周氏额头上的汗珠密密麻麻地渗了出来,腿也打起了颤—好了—谢臻远打断了李玉书,一指那厚厚的礼单薄子,冷着声音说了一句:你是要把谢家所有东西都搬到你娘家去么?老爷,我不敢!周氏吓得一下子跪了下来:这—我娘家艰难—哼!谢臻远重重地哼了一声:艰难?这京城中他家开的赌场、当铺都快要连成线了—老爷,您别听人胡说,我娘家一直清贫—住嘴!谢臻远突然爆喝了一声,怒道:别以为你的几个兄弟姊妹干的那些龌龊事情我不知道?我一直没开口,不过是看他们有没有点良心,会自己改正,哼!看来你周家是铁了心地要为非作歹,也别怪我不顾忌亲戚!老爷,没有,我们真的没有—周氏惊恐万状,在地上把头磕得砰砰响!谢臻远冷眼看她:给你一天,叫你的兄弟姊妹把该是谢家的东西给我送回来,否则的话,别怪我客气!说完吩咐李玉书:收东西的时候,照着单子点,一分也不许落下!李玉书点头称是,来到周氏跟前,恭敬地道:夫人,请您吩咐小的,该怎么办?周氏战战兢兢地起来,小心翼翼地忘了一眼谢臻远的脸色,转身要走。
谢臻远又道:把二小姐送到大小姐房中去,往后不准夫人见她。
周氏脚一软,差点摔倒了地上。
谢蕴姝早上见过父亲,交了账簿说了周氏贪污公中钱财之事后,便提出不让二妹再跟着周氏,父亲允了,她叫青藤挨着她的房间收拾了一间精巧的房间,另外配了丫鬟婆子。
谢蕴华还没有睡觉,抱着被子眼泪汪汪地模样,见了她进来,哭了起来:姐姐,我还是很难过—她觉得自己和哥哥都背弃了母亲。
谢蕴姝伸手替她擦泪:二妹,你老实告诉我,你想成为夫人那样的主母么?蕴华抬起泪眼,缓慢地摇了摇头。
所以,你要成长,就要付出伤痛--谢蕴姝将她抱进了怀中:不离开,你不会明白以前所学的,究竟哪些是错的。
不离开,你不会学会自己去思考--蕴华收住了眼泪,扯着谢蕴姝的手:我知道了—谢蕴姝拍拍她的头,让她躺了下来,轻轻地拍着她,道:姐姐陪着你,你睡吧!蕴华点点头,谢蕴姝一直等着她睡着后,方慢慢地起了身,回了房。
走过书房的时候,听见里面有细碎的声响,她心头一动,伸手想去推书房的门,指尖碰到了门环,冰凉的触觉让她顿了一下,又收回了手,转身回了房。
书房中的人听见了外边的脚步声走来、停下、远去,皱起了眉头,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整齐的书桌上,留着一个精巧的小盒子。
第二天,谢蕴姝刚起床梳洗罢,便带着谢蕴华去外边拜见新聘的夫子,路过大厅后的走廊时听见外边人声喧哗,悄悄地看了一眼,只见周家的下人抬着东西一抬一抬地送入后边库房,队伍一眼看不到尽头。
她微微笑了一笑,要动手也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了再动,一来不能白便宜了周家,二来抄周家的时候不落话柄与人。
把谢蕴华交予了夫子,吩咐每日在前边谢臻远大书房后边的宁远阁中每日为二小姐讲课,谢蕴姝又让丫鬟婆子们小心跟着伺候着。
因为不想见到肖慕晟,她好久没有进书房,处理事务搬到了前边的暖阁中,见谢蕴华开始读书,她也想着回书房看看书,大白青光的,肖慕晟不至于翻墙而来。
走进书房,她便发现了桌子上的小盒子,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精巧的圆盒子上边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边用隶书写着君山祁红四个小字。
她心头跳了一下,君山祁红是红茶中的极品,以前她做六皇子妃的时候就非常喜欢,可肖慕晟不喜欢红茶,她也顺着他的爱好,渐渐喝起了绿茶。
口味就像习惯一样,喝多了就渐渐养成了,后来她也经常喝绿茶,那日在书房等着肖慕晟的时候,给他沏的一杯碧螺春让她又想起前世自己喜欢的红茶,第二天便换了金骏眉。
君山祁红非常抢手,她想着叫人去买的时候没找到,谁知他竟然又记起了。
小小的圆盒子在手中转过来转过去,她想了想,走过去打开窗想要扔出去,但在扬起手的一瞬间又顿了一下,仿似这盒子很重,怎么都脱不了手。
她又收回手,把盒子放在了书桌的角落里,看不见的地方,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前世今生,他送过她无数的东西,但这个盒子,怎么就叫她如此地挂心?正要走出书房,青藤却在门口通报:小姐,太子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