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在干什么?!姜宛卿换完了瓦片下来, 才发现风昭然一直在看着她。
五妹妹从前也看人翻过瓦、补过屋顶么?姜宛卿:没有翻过,但是揭过。
……?风昭然,在姜家??在姜家上房揭瓦?殿下说笑呢。
姜宛卿道, 我舅家是走镖的,殿下知道的吧?就是在那里。
那是姜宛卿小时候的事了。
那是个夏天,宋延刚出完一趟镖回来, 据说路上遇上了歹人劫镖, 宋延力战保住了镖,按时送到地方,保全了镖局的威名,但自己却受了伤。
小孩子只知道大人受伤了, 并不知道伤得有多重,现在想来应该是挺严重的, 不然周小婉也不会回去——嫁到姜家之后,周小婉只回过那么一次。
周小婉带着姜宛卿回去探望宋延,姜宛卿站在病床前乖乖唤了一声舅舅。
宋延似是有点悲喜交集,最后摸了摸姜宛卿的头:好,真乖, 跟晋夫哥哥玩去吧。
宋晋夫比只姜宛卿大半岁, 但从小便舞刀弄枪, 个头比一般的孩子都要高。
镖局里没有小女孩, 宋晋夫一般都是跟着大哥哥玩刀枪剑戟, 对着个瓷娃娃般的小女孩子,真不知道要带她玩些什么。
姜宛卿却是对处处都好奇,问宋晋夫:那上面是什么?那是屋旁的一棵大树, 树上坠满了黄澄澄的小圆果子。
宋晋夫告诉她那是杏子。
姜宛卿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杏子不是长在盘子里的吗?宋晋夫哈哈大笑:要长在树上, 摘下来才能放在盘子里啊。
姜宛卿生出了渴望:那我可以摘吗?没问题, 包在我身上。
宋晋夫一拍胸脯,架起梯子就带她爬上了房顶——最浓密的枝子就垂上房顶上。
两个小孩子身量轻,两人稳稳地坐在上面,一面摘杏子,一面说话,一面吃。
那是姜宛卿第一次摘杏子,也是第一次上房顶。
她很好奇地摸摸底下坐着的瓦片,发现它们被叠得整整齐齐,规规整整。
这是长在房顶上的吗?宋晋夫一定是觉得她很好笑,因为一整个下午,宋晋夫已经笑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这是铺上来的,瓦片不是果子,可长不出来。
宋亚夫说着就抽出一块,瞧,这样拿出来就行。
姜宛卿顿时又发现了新鲜玩意儿,连杏子都顾不得吃了,学着宋晋夫的样子揭了好几块瓦片。
底下是一间屋子,舅母房氏走进来,关上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然后就注意到屋子里多出了一道光柱、房顶上多出了一个洞。
宋晋夫!!房氏抓起案上的鸡毛掸子。
啊啊啊!宋晋夫惊叫,一时受惊不小,整个人差点儿从那个窟窿里掉下去。
底下的房氏吓得心胆欲裂,连忙扔了鸡毛掸子:别怕,别怕,不打你!抓牢了,好好爬上去!宋晋夫本事很不坏,最后竟真的稳住爬了上来。
但最后还没有没能逃掉一顿打,姜宛卿离开宋家的时候,宋晋夫跟在大人后面送行,虽然有意挡着,但略碰到屁股脸上就疼得呲牙咧嘴。
那是姜宛卿唯一一次去宋家,但杏子刚摘到手里的甜香、瓦片鱼鳞般细密铺陈的形状、以及夏日阳光独有的明亮,一直留在记忆深处。
风昭然看着姜宛卿明显沉入回忆的脸色:看来五妹妹是有一点天分在身上。
姜宛卿默默翻了个白眼,问他:屋子扫完了吗?……风昭然继续去扫地了。
揭瓦和翻瓦完全是两回事,姜宛卿也没有小时候看一眼就会的天赋奇才,现在之所以能如此娴熟,全是拜上辈子的辛劳所赐。
而那些辛劳又是拜风昭然所赐。
所以归根结底风昭然就是那个祸首。
忙活了这么久,两人还是肚子空空,姜宛卿感觉有点失策,应该先去打扫厨房。
她和风昭然分好工,风昭然负责那间书房,也就是他们的卧房,她则负责厨房。
厨房的的房顶破得更厉害,但姜宛卿记得来桐城好些日子她才半夜被屋顶漏下来的雨水惊醒,这几天还能凑合着用。
厨房院外有井,井台虽然生满了杂草,井水依然十分清冽。
打水的活她派给了风昭然,他虽然半边肩伤不能用力,但另外那只手肯定比她有力气。
风昭然走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了水桶上那根长长的布绳,浅绯色的底子,上面还隐约可见原来的喜鹃登枝绣样。
风昭然想到扎扫把的那一根布条,忽然间隐隐生出一种感觉……她好像是切碎了自己,散落在这座荒院各处,以她自身为养份,祭献给这座荒园,让这座荒园活过来。
这感觉来得突然而荒谬,像是从某个遥远的时空穿越而来,抓住了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心痛从心底升起,无法遏止。
好了没有啊!姜宛卿的声音传来,殿下你饿吗?我已经快饿死了!这声音简直像是自带某种仙术,将风昭然从那种异样的感觉中解脱了出来。
来了。
风昭然应道。
姜宛卿先把水缸清洗干净,然后洗净灶台与一切能用之物。
之前买的东西悉数派上了用场,姜宛卿把锄头递给风昭然:去挖点荠菜来。
风昭然:荠菜?就长在井沿边上,绿的,没有枯黄的就是了。
风昭然过去一看,确认没有菜,只有野草。
哪怕它是绿的,也是草。
但姜宛卿道:就是草,呃,不对,这叫野菜。
你确定能吃?风昭然问。
绝对吃不死人。
风昭然:……看人吃过?嗯。
岂止,上一世就是靠这东西救了命。
荠菜洗净切碎,先拿热水氽过,然后拧干切碎,拌进面糊之中,下锅摊成面饼。
好久没有下厨了,一要顾着灶中火,二要顾着锅中饼,姜宛卿手忙脚乱,面饼煎得焦黑。
你去烧火。
风昭然挽起了袖子。
姜宛卿一呆,你会下厨?风昭然:再差也不过是如你这般。
姜宛卿:……风昭然也烙了一张,同样焦了。
姜宛很想幸灾乐祸一下,一寻思不对,焦了还是他俩吃。
火小一些。
风昭然想了想,吩咐。
第二张好了不少,再往后出锅的面饼居然带上了一丝食物正常的芬芳,面粉的香气里有明显的荠菜香气。
一钵面糊烙完,两个人都是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去理桌椅,就并排坐在灶前,借着灶膛里灰烬的余温,一人一张,分吃了那一钵饼。
姜宛卿上一世一来是食物不够,想尽可能多留些给风昭然,二是包袱仍在,在风昭然面前依然是小口进食,仿佛依旧是那个锦衣玉食的太子妃。
此时她才顾不得那么多,把饼卷一卷,啊呜一口就去掉一半,吃到第二张的时候还险些噎住。
一时也寻不着杯子,风昭然就拿碗舀了一碗井水,忽又想到大冷天喝井水恐怕太冷。
姜宛卿一面捶胸,一面指着灶台边上的小锅盖,风昭然揭开一看,原来底下还有一只锅,虽小却深,与大锅共一个灶,饼煎好了,小锅里的水也烧开了。
于是姜宛卿在咽死之前,总算得了一碗水,虽烫,好在天冷,吹一吹便能入口。
风昭然在旁,没有说话,也没有吃饼,只深深地看着她。
姜宛卿知道眼下自己是个什么模样——打扫厨房折腾出一头一脸的灰,衣裳撕成了布绳、抹布和其它可用的东西,整个人完全是蓬头垢面,活像街头的叫化子。
可能是吓着尊贵的太子殿下了。
不过姜宛卿无所畏惧,迎着风昭然的视线,又往嘴里塞了一块饼,狠狠一口咬下。
对不住。
风昭然的声音很低沉,让你受苦了。
……姜宛卿愣了一下,然后又噎住了。
风昭然默默地再给她递了一碗水。
他知道庆王会给他准备什么样的惊喜,但身体上的苦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世间真正的痛苦全来自精神上。
一切都是计划内的一环,一切都向着目标前进,再困苦他都不以为意。
但看着姜宛卿此时的模样,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觉得无所谓的苦,对于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子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
*两人花了一下午时间,到天黑的时候,书房总算打扫出来了。
书房本就有一张罗汉床,去掉中间的小几,刚好容得了两人睡下。
应该是太累了,风昭然几乎是头一挨着枕头便睡着了。
恍恍惚惚,他梦见了刚刚抵达此地的夜晚,郭茂林的人把马车拖走了,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这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他在这里过得越苦,庆王在京城便越安心。
他的计划便越顺利。
冷月无声,照出眼前一片荒园。
身边的女孩子向他偎近了一些,他感觉到她在发抖,但她道:哇,殿下您看,这园子好大啊。
那片竹林看起来真不错,春天的时候可以挖笋,吃不完的还可以晒成笋干呢,妾身见嬷嬷们晒过。
这里房间很多,咱们可以换着住,想住哪间住哪间。
殿下快瞧,那里是不是一片池塘,好像还有荷叶,底下一定有藕,说不定还有鱼呢!妾身可以做鱼给殿下吃。
这声音听上去真开心,如果不是隐隐发抖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是荷叶么?风昭然听到自己道,孤瞧着倒像一群蓬头鬼。
旁边的人立即尖叫一声,抓紧了他的手臂。
风昭然露出了一丝微笑,不知怎地,吓唬吓唬她,竟觉得还挺开心。
梦中总是雾气弥漫,一转眼到了某一日清晨,她说想出去走走。
他告诉她:走不出去的。
她低声说:我就是四处看一看,也许附近有村子什么的。
风昭然没有阻拦她。
眼前的视野如水面一般晃动,下一瞬,她悄悄地推门进来,屋内灯光昏黄,窗外已经是深夜。
碰到守卫了吧?风昭然眼也没抬,问。
她没有答话,只道:明天妾身往西面走试试,西面是山,一定没有人守着……莫要给自己惹事。
他道,睡吧。
她低头答应。
上床的时候,他听到她轻轻嘶了一下。
他抬眼望去,怎么了?她立即放下裙摆:没怎么,妾身好得很。
伸出来。
真的没什么,妾身……孤命你伸出来。
她咬唇,万般无奈。
白玉般的足尖探出裙底,足心微微泛红,上面被磨起了水泡。
他的瞳孔收缩一下。
这些日子,她一直试图为他找到出路,带他离开这个地方。
这双脚原本最远的距离不过是从花园走到二门,鞋底都是用绫罗制成。
被他这样盯着,她满面通红,脚想往后缩。
别动。
他低低道,替她挑破水泡。
她疼得脚背都绷紧了。
以后别再出去了。
他的心中微微抽痛,声音低沉,孤待在这里很好,哪里也不想去。
她没有说话,但明显是不相信他的话,一对眸子里汪着一点泪意,有明显的怜惜。
他无法面对那样一双眼睛,心疼到了极点,蓦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和梦中一样的书房,和梦中一样的罗汉床。
姜宛卿累了一整天,此时睡得正香。
梦只是梦……风昭然对自己说。
梦里那双眼睛和姜宛卿很像,梦里的人身份也是他的妻子……但只是梦而已。
可鬼使神差地,风昭然点起火折子,轻轻掀开了被角。
一对似白玉雕成的小脚丫躺在躺窝里,像是感觉到了冷,想往里缩。
风昭然伸出捉住一只。
入手柔滑,像鱼一样。
脚踝不盈一握,足弓如一枚弯月,五枚指甲呈淡粉色,从热被窝里出来,微微蜷起来。
没有磨出来的水泡。
虽然只是梦境,但风昭然有时也会想,若身边的人真是梦里那个乖得让人心疼的小仙女该有多好。
但此刻,他心里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
姜宛卿是姜宛卿,虽然偶尔会犯傻,但她向来不肯吃亏,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且懂得保护自己。
这很好。
梦中犹存的那点痛楚消散,手中滑腻温软的触感益发清晰,火折子的光芒映在她的脚背,每一片指甲都像是泛着珠光。
手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想摩挲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那只脚像活鱼钻进水面一般缩回了被子里,风昭然抬头,便见姜宛卿已经坐了起来,正满面震惊地看着他。
殿下,你在干什么?!作者有话说:风昭然:孤什么都没干……不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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