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妈上一世姜宛卿手边要什么没什么, 捡到小猫之后就是拾了些干草,包上一件衣裳,便充当小猫的窝。
这一世有棉花有土布, 遂怀揣着小猫,给缝了一只小猫窝。
虽然明知养不活,但既然把它们带回来了, 就希望能让它们最后的时光过得舒服一点。
猫窝放在炭盆边上, 两只小猫挨在一起,冷应该是不冷了,但那只狸花猫依然在叫唤,橘猫也开始发出点叫声。
姜宛卿叹了口气:我去熬点米浆吧。
也许有点用, 毕竟橘猫靠着米浆活到了第三天。
风昭然却点起了灯笼:孤出去看看。
现在?姜宛卿看了看外头,天色已经全黑, 雪还在下,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去看什么?这么小的猫得喝奶水。
风昭然道,说不定运气好, 孤能弄回来一只母兔或是母鹿。
姜宛卿心说这种天气, 哪怕是野兽都躲在窝里不肯出门吧?但风昭然向来说一不二, 姜宛卿也没有多费唇舌, 自去厨房熬米浆。
待米浆熬好, 两只小猫叫得越发凄惨。
小狸花之前叫得卖力,此时声气已经弱了,倒是小橘叫得一声比一声响。
姜宛卿先把小狸花放在膝上, 用筷子沾着米浆让她舔。
已经是饿到了要命的时候, 小狸花拼命想多舔一些。
姜宛卿觉得有点心酸, 任何生命来到世上,都拼尽一切想活下去。
小狸花很快舔累了,但最多只喝了一小勺。
姜宛卿想多喂些,不知道是觉得味道不对,还是已经没有了力气,小狸花在她膝上睡着了。
小橘个头没有小狸花大,劲头却比小狸花足,上一世也是它喝得多一些。
这么喂完两只小奶猫,姜宛卿后颈一片酸胀。
两只小奶猫互相依偎着窝在一起,你枕着我,我枕着你,肚皮微微起伏。
姜宛卿将他们的窝挪得离炭盆近一些,然后拿了些棉花替它们盖上。
外面一片漆黑,寒风呼啸。
可能是因为少了个人的缘故,姜宛卿觉得屋子里格外安静。
姜宛卿上一世去方家村,冬天已经过去了,她也从来没有在天黑前赶过路,风昭然从来没有去接过她。
她当时还觉得甚是奇怪,觉得这一世的风昭然自来到这里,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但这一刻她明白了,当风昭然一个人在这片荒宅里听着风声,大约也像她一样感觉到一种无边的寂静。
这片小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缺了任何一个,天地间好像就剩下了独自一人。
姜宛卿忍不住开始想象山间是不是会有猛兽——虽然她从来没有遇到过,但白天没有,万一夜里有呢?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门外传来脚步声。
姜宛卿急忙上前打开门。
门外的寒风灌入,风昭然裹着一身风雪走进来,看见她时,眸子微微亮:在等孤?姜宛卿不得不承认在他回来的这一刻,她的整颗心都放下来了,还好你没事。
方才她脑子里已经开始幻想明日上山时,她有可能只见到一堆破碎沾血的衣物,把自己吓得不轻。
瞧这个。
风昭然揭开斗篷,露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姜宛卿:!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若是放在上一世,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眼前这幅画面。
那是一只羊。
大央太子风昭然,斗篷底下抱着一只羊。
羊身上的气味如此明显,他竟然像是不在意。
姜宛卿仔细瞧了瞧,还是一只母羊。
姜宛卿震惊:……这都能捡着?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上一世她哭着埋葬小猫时还被他冷着脸说了一顿,现在他居然能为这两只小猫做到这个地步?但这只羊一动不动,不由问:还活着吗?若是死了,怕也是没有用。
风昭然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拉起她的手,放在羊身上。
他的手冰冷,隔着一层衣料姜宛卿依然能清晰感知到。
但母羊的身体温暖,小心脏在皮毛之下砰砰跳动。
姜宛卿大喜。
风昭然把母羊放在猫窝里。
姜宛卿戳了戳两只小奶猫,把它们放在母羊怀前。
也许是尺寸不对,猫儿颤巍巍摇头晃脑,就是找不准地方。
风昭然托着猫儿,帮它们对准位置,猫儿这才喝上奶。
母羊还在昏迷当中,但胸腹鼓胀,奶水很足。
两只小猫脑袋摇摇晃晃,反应过来之后,一凑过去便巴唧巴唧喝起来,两只小爪不停踩奶。
尤其是小橘,一面喝还一面哼哼唧唧。
姜宛卿守在猫窝边,拿手指轻轻抚着小奶猫的背脊。
太好了,有奶水,这次它们可以活下来了。
风昭然站在猫窝对面,只见灯光映照在她光洁的额头,往下是翘挺的鼻梁,她的睫毛在眼窝投出浓密清晰的阴影,根根分明,又长又翘,像把小扇子似的,掩着那对眸子。
因是低着头,红唇只隐隐一面,像是叶底遮着的一抹花瓣。
但即使是遮得深,依然可以瞧见她的双颊微微鼓起,嘴角明显一直噙着笑意。
姜宛卿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
风昭然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但眼神却是十分的柔软,见她抬头,还微微笑了笑。
他从寒风中走来,斗篷的帽子才摘下,发带用来捆住了母羊的四肢,此时发丝垂过脸颊,有些凌乱,和往日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一丝不乱的太子十分不同。
尤其是这丝笑容,干净温和得像秋日明净的阳光,甚至还有一丝……宠溺?……姜宛卿觉得肯定是自己看错了。
下一瞬,风昭然也蹲了下来。
姜宛卿忽然觉得他的欺近让空气变得有些浓稠。
孤还没有去东宫的时候,时常跟着母妃喂猫。
风昭然道,宫里的野猫很多,有些是从前妃嫔宫人养的,有些是后面一窝窝生的,有些猫生下了就没了娘,母妃便把它们捡进寝宫,用羊奶喂它们。
姜宛卿微微讶然,风昭然从未和她说起来小时候的事。
也是让母羊喂?姜宛卿忍不住问。
那里可是妃嫔的寝殿,陛下随时驾临之地,怎么养羊?自然是让御膳房送羊奶过来,然后一点点喂给猫儿。
风昭然的声间和神情都是又轻又柔,温和安宁得像梦境似的,手轻轻抚着猫儿的背脊,两人的手背微微碰到一起。
姜宛卿下意识收回了手,缩得飞快。
风昭然抬眼望向她。
姜宛卿自己也觉得这反应略有点大,赶紧扯开话题:殿下是怎么捡到这羊的?你平时是怎么捡的?就……有时候在树下,有时候在草丛里。
树下。
风昭然说完,整个人僵了僵,扔下一句孤去洗漱,便离开了。
姜宛卿低着头瞧小猫喝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她心里甚是感慨,心想可能真命天子真有上天庇佑,这运气实在好得有些匪夷所思。
*小奶猫吃饱喝足后沉沉睡去。
母羊的气味到底太浓,风昭然把它放到了厨房灶前。
姜宛卿心说这才对嘛,风昭然怎么可能忍得了跟羊共处一室?半夜奶猫偶尔叫唤一声,风昭然隐隐约约做起了梦。
梦见了猫。
三只小奶猫并排躺在土坑里,小小的身子僵直。
一双手捧着泥土往它们身上洒,点点水痕落在泥土间,那是她在滴泪。
他站在她身后,瞧着她一面哭一面埋葬地小猫。
不就是几只猫么?他不喜欢看见她哭成这样,眉头微微皱起,也值得这么哭?她像是才觉察到他靠近,急忙拭泪,妾身……妾身就是有点难过,妾身没有救活它们。
她转过脸来,他才发现她的泪已经流了满面,眼睛都肿了。
他叹息一声:这些猫太小了,离开母猫便活不了,这不是你的错。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女孩子的泪顿时止都止不住了:可、可是如果不是妾身把它们带回来,它们至少也是和母亲死在一起吧?说不定还会有别的猫经过,也许可以救它们……你带它们回来,至少给它们留了个全尸。
他打断她的话,别的猫说不定会吃了它们。
他原是想安慰她,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后眼泪掉得更狠了。
不许哭了。
他沉声道。
她拼命想忍着,偏又忍不住,哭得抽抽噎噎。
他终于明白,自己要是再这么在她面前站着,她可能把自己哭抽过去。
这样柔弱,这样单纯,还这样善良……在云谲波诡的深宫如何活得下去?有些事情别说让她做,单是让她知道,她恐怕都受不了。
他慢慢转身离开。
转身之前,最后看了一眼那被泥土覆了一半的三只小猫。
若是他能让它们活着就好了……那样的话,她就不会哭得这么伤心了。
*母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姜宛卿一早醒来就听到它在咩咩叫。
比它更早叫唤的是小奶猫。
姜宛卿打了个哈欠,裹上衣裳,揣上小奶猫,来到厨房。
奶妈母羊被捆住了四肢,窝在柴堆里,身上覆着些干草,那是风昭然给它保暖用的。
姜宛卿怕它跑,不敢松开它,去院子里找了些野草来喂它,再给它喝了些昨晚熬的米浆。
母羊吃饱了,安静了不少,只是不停哼唧,看上去好像有点难受。
姜宛卿小心翼翼地把小猫放过去喝奶。
母羊起先甚不习惯,想要挣扎,姜宛卿紧紧按住它,一面大叫:殿下!殿下!风昭然匆匆赶来。
快快按住它!姜宛卿一起床便过来了,头发未梳,披散在颊边,一脸惶急,我怕我按不住。
风昭然瞧着她不自觉笑了笑,拿了把干草搁在母羊嘴边。
母羊嚼了起来,不再管那两只小猫。
两只小猫终于喝上了奶,这一下母羊倒不叫唤了,姜宛卿猜测它之前难受,有可能是胀奶。
只是两只小奶猫饭量到底有限,奶水吃不满,姜宛卿便试着挤出来。
刚挤出来的羊奶有一股膻味,姜宛卿捏着鼻子喝了一口,到底还是不习惯。
姜家有专门送上来的羊奶,经过特别调制,只甜不膻,入口绵柔,比牛奶更香。
但她不知炮制之法,只得作罢,调了鸡蛋和面粉做成煎饼,倒是又香又软,入口甚好。
……它有奶,就有宝宝,咱们把它留在这儿,它宝宝怎么办?姜宛卿忽然想到。
风昭然:羊惯于群居,它的宝宝自有其它母羊照顾。
姜宛卿眼睛一亮:你是说,这座落阳山上还有一大片羊群?风昭然:……孤没这么说。
奶妈慢慢接受了两只奶娃,喂奶时不再抗争了,姜宛卿便解开了它,放它在院子里活动。
又抱来一些干草在灶前搭了个窝,灶膛留着些炭,有余温,最暖和。
然后便去了一趟方家村,想问问方嫂该怎么养羊——毕竟猫和人都承了母羊的恩惠,得好好喂养这位奶妈。
甫一进村便发现情况好像有点不对。
以往坐在门前懒洋洋晒太阳的老婆婆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几个男人手里提着木棍走来走去,看上去像是在巡逻。
姜宛卿问方嫂这是怎么回事。
别提了,村头舅爷家里丢了只母羊,丢得无影无踪,也不知是狠叼走的,还是人偷走的,羊圈里一点脚印都找不到。
方嫂一面给她拿鸡蛋,一面道。
大家都说很可能是高手,惯偷,不会只偷一只,怕是还会再来,所以全村的人都严防死守。
……母羊?姜宛卿莫名有点心虚,……可能不一定是偷的吧?也许是羊自己跑出去了。
怎么可能?方嫂道,羊是家养的,夜里还入羊圈点过数呢,再者这些家畜里头,再没有比羊更胆小更乖的,绝不可能自己跑。
何况它还有两只羊崽子在圈里,赶都不可能赶走它。
幸好羊崽子快断奶了,不然偷一只跟着死两只,舅奶奶骂了好几天的娘了,今天才消停了些……话音未落,就听见远远地有骂声传来,还伴随着拍巴掌,跟打拍子似的,声音洪量,干劲十足。
骂人的言辞虽不及方嫂犀利,但胜在连绵不尽,气势如虹,很有震撼力。
姜宛卿:………………方嫂瞧她一眼,你不用担心,就算是个惯偷也不会跑到你那山背后去。
姜宛卿:……………………你方才还说要问我什么来着?方嫂把装满鸡蛋的篮子递给姜宛卿,问。
想问你怎么养羊……姜宛卿默默地改口了:我……就是想问一下,你们有没有在山上捡到过猎物?啥?捡猎物?你是说捡别人安好的陷阱里的猎物?那可不行,别人的就是别人的,你可别乱捡。
方嫂说着才想起,不对啊,落阳山上很少有人进,老人说以前那里是给一个王爷打猎的地方,养了好多老虎啊狼啊豹子啊,全是猛兽,要人命的,所以没人往那儿去。
难道是他们见你来去自如,所以大了胆子去安陷阱了?不是,就是猎物自己冻死的,或是在树上撞死的,走过去就能捡着,姜宛卿紧张地看着方嫂,有没有捡过?方嫂哈哈大笑:做什么白日梦呢!且不说猎物也没那么傻,这时候都窝着过冬呢。
就算山林里真有冻死撞死的,早给野兽吃了,哪轮得到人去捡啊。
……姜宛卿陷入了长长的沉默,真没有?等天上什么时候掉馅饼了,地上什么时候就能捡着猎物!方嫂掷地有声。
姜宛卿:……作者有话说:卿卿:……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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