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这剑舞跳得怎么样?吃完饭, 姜宛卿重新在灶前点起火,烧一锅热水洗碗。
未未负责收拾碗筷,一面收拾, 一面问:还有什么东西能拔丝?未未今天太开心了。
这道拔丝红薯打开了未未人生中一扇全新的大门,他最爱的麦芽糖除了单吃以及做糖浆浇面饼之外,居然还能做成菜。
他深深地记住了拔丝这两个字。
萝卜能拔丝吗?未未认真问风昭然。
眼下天寒地冻, 方家村能买到的最多的菜就是萝卜。
风昭然:不能。
拔丝白菜?方家村的白菜也是不少的。
……不能。
拔丝辣椒?未未最爱吃辣。
……风昭然, 除了红薯,什么也不能拔。
姜宛卿坐在灶前忍不住好笑,这种问题,风昭然居然能回答到现在, 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怎么说呢……好像来了这荒宅之后,太阳好像就总是打西边出来。
她原以为未未会失望, 没想到未未只是短暂地遗憾了一下,然后便由衷地道:看来红薯真是个好东西啊!并且已经开始盘算明天就去方家村多背些红薯过来。
风昭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几日不要去方家村。
未未不是很明白,风昭然也懒得解释,姜宛卿告诉未未:得等那几个人尸体被带走,这件事才算完。
那他们什么时候来?过个三四天吧。
三四天并不是很长, 上回拿来的红薯还堆在屋角, 哪怕每天一盘拔丝红薯, 吃个五六天都不成问题。
风昭然一直没有说话, 从姜宛卿手里拿走了火钳, 挟了块柴禾送进去。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眉峰鲜明,目中有沉吟之色。
姜宛卿问:……殿下, 是不是什么不对?她的语气充满不确定。
没什么, 风昭然, 只是……桐城县令郭茂林向来趋炎附势,只怕他不会放过溜须拍马的机会。
姜宛卿一惊。
衙役们这时候恐怕才刚把尸体带到北山,还来不及用野兽毁尸灭迹,尸体上的伤口立即会暴露真相。
这天寒地冻的,而且以郭茂林那副身板,想必没有雅兴去深山打猎吧?姜宛卿道,可能就是在桐城摆下酒席,准备候着赵硕满载而归吧?风昭然点点头,没有说话。
姜宛卿说是那么说,心里也不由有点打鼓。
她想起上一世沈慎儿告诉她的,赵硕的母亲蒋氏乃是太守杨遵义的乳母,赵硕又把女儿献给了杨遵义,所以赵硕极得杨遵义信任,乃是杨遵义身边一等一的红人。
只能是但愿寒冷的天气与瘦小的身板能阻止郭茂林往上爬的心。
虽然那很难很难。
对于有些官员来说,哪怕天上掉刀子,他也会迎刀而上,死命往上爬。
那……万一他真的来了,怎么办?总不能再杀一个县令吧?衙役们能对赵硕下手,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熟悉赵硕,只是被他以令牌召集随从。
但郭茂林是衙役们的顶头上司,官威甚重,他们只怕下不了手,更圆不了谎。
只能拖延,尽量拖延。
风昭然道,等到天黑,他便绝没有胆子进山。
但,如何拖延?水开了,锅里热汽蒸腾。
风昭然起身,取来攀膊准备去洗碗。
这些事他做来自然而然,姜宛卿平时也没有在意,反正谁顺手就谁洗了。
此时她却一把夺过攀膊:我来吧。
风昭然却没有松手。
姜宛卿一扯没扯动,有点讶然地抬起头。
孤来洗。
风昭然道,你要不要去歇一歇?她今天在草丛里趴过,脸上还被血点子溅过,虽然洗净了,但衣裳和头发都没有来得及整理,放旁人身上可能是衣衫不整,放她身上却是鬓松环褪,分外慵懒。
风昭然想起了她被赵硕盯着时的脸色。
明明脸色那么苍白,眼睫颤得那么厉害,背脊却挺得笔直,没有向他投过来一个求救的眼神。
姜宛卿本想说不用歇,但风昭然的目光太过深沉,里面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似的。
他低声道:五妹妹,以后你若是害怕了……他的话没能说完,未未忽然趴在了地下,耳朵几乎贴着地面,有人来了,不少人,有马,还有马车。
风昭然的眼神立刻变了,所有的温柔与深沉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冷的寒意。
他和姜宛卿对视了一眼。
是郭茂林。
风昭然松开攀膊,转身走了出去。
未未起身,他怎么不叫上我?准备一个人去打吗?姜宛卿心道这可不是打不打的问题。
你跟着殿下,看看郭茂林是不是还要进山。
姜宛卿,小心别露面。
这还用交代?未未一笑,若是被猎物发现了,还能当好猎人吗?厨房里只剩姜宛卿一个人。
她的心跳得很快。
郭茂林若是发现了真相,风昭然便逃不了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即便是赵硕对太子妃图谋不轨在先,也没有人会在意——庆王想寻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置风昭然于死地已经很久了。
片时未未来通报:太子跟那个官儿在院子里说话。
姜宛卿松了一大口气:说什么?说半夜听到鬼哭什么的……还说他曾经在山上看到白影子……未未说到这里咽了口口水,脸色有点发白,真的假的?我怎么没看见?——这是在吓唬郭茂林,让他晚上不敢进落阳山。
未未又去听了一阵,这回脸色更难看了:听说几十年前,有个王爷在这里用人打猎?就是把人当猎物射杀,所以山上好多冤魂,半夜就会来找人索命。
他说完喃喃道,难怪这里的风声听着跟南疆不一样,原来是这样……姜宛卿心道完了,郭茂林有没有被吓住不知道,这孩子很明显是被吓住了。
未未第三回 带来消息:那官儿要进山了。
姜宛卿吃惊:他还敢进去?!他说‘绝不能让赵将军在这里出事’,不然他就完了。
姜宛卿急步来回,你让殿下无论使什么法子也要再拖他一拖,一会儿我有办法留他。
未未天然地觉得女子就是要比男子厉害,所以姜宛卿肯定有法子,他潜入园中,隐藏在假山大石后,向风昭然比划了几下手势。
假山正在郭茂林身后,郭茂林一无所觉,他的攀附之心远大于生死之念,一心想着赶快进山找赵硕,若不是风昭然后面说起他最感兴趣的官场之事,他早就走了。
殿下,这冬天太阳下山最快不过,下官就先失陪了——说到这里时候,郭茂林只听身后传来娇滴滴的一声:郭大人,请留步。
风昭然抬眼便瞧见姜宛卿走来。
她换下了棉衣,穿上了刚来荒宅之时穿的衣裳,身披狐裘。
这身衣裳衣袖宽大,裙裾又长,活动极不方便,来这里第二天便被姜宛卿束之高阁。
风昭然近来见惯了她布衣荆钗的样子,徒然见到她这般打扮,只觉容光耀目,不能逼视。
姜宛卿的美向来是明艳的,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但此刻她的脸颊上泛着一点绯红,双唇更是殷红如血,哪怕是宫里最好的胭脂也上不出这等颜色。
这样的美人本就能令身边所有的景物失色,更何况此地本就荒芜,她从寂寂荒园走来,让风昭然有了一种她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走来的感觉。
她……原来就是这么美的吗?美到仿佛能灼伤人的眼睛。
郭茂林显然也是看呆了。
护送太子夫妇来此地的路上,郭茂林也见识过太子妃的美色,但那时姜宛卿面无表情,眼神十分冷淡,木着一张脸,哪比得上此时眉眼含笑,声音娇软。
姜宛卿看着他盈盈道:妾身知道郭大人公务繁忙,但难得郭大人到此,妾身有一事相求,可否借一步说话?郭茂林看了看天色,再急也不差这一会会儿,再者实在是难以抵挡这般美色攻势,当下便想跟着姜宛卿走。
姜宛卿看上去虽然是大大方方,但到底是生平头一回用这招,心里其实十分忐忑,且是孤注一掷,万一郭茂林不上钩,那一切就要玩完。
此时见郭茂林眼神发直,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还没有迈步,手臂便被风昭然扯住。
她回头,讶然看着风昭然。
刚才她心思全在郭茂林身上,这才发现风昭然面色极为难看,嘴唇抿得死死的,对她缓缓摇了摇头。
动作极为缓慢,眼中的杀气却极为明显。
他相当,相当不悦。
姜宛卿朝他轻轻眨了眨右眼,很是俏皮。
然后,她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厉声道:殿下,你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就不能放妾身一条生路吗?难道一定要妾身陪着你死在这里才甘心?!这世上大抵没有人不爱看热闹,郭茂林也不列外。
尤其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的热闹。
风昭然盯着姜宛卿的眼睛,低低咬牙:孤绝不允许你这么做。
但姜宛卿的目光比他更加坚定,丝毫没有退缩:殿下,妾身自有安排,且心意已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荒园内积雪未化,冬日稀薄的阳光照在积雪上,雪光与阳光交织出一个异常明亮的世界。
但阳光与雪光加起来好像都不如她此时眸光的盛烈。
眼为心苗,姜宛卿的眼神如此明亮如此坚决,风昭然近乎惊异地发现这双眼睛后面竟是如此强大的一个神魂。
那个怯怯地贵女堆里含泪哭泣的少女,那个被他看上一眼含羞低头的少女,一路走来好像是一朵花褪去了柔弱的花瓣,结出了坚实的果子。
*姜宛卿将郭茂林领到一间废屋中。
屋顶破了个大洞,房梁看上去摇摇欲坠,郭茂林向来怕死:这屋子不会塌吧?这里的屋子全都这样,这几个月来,妾身就是过着这种日子。
姜宛卿泫然欲泣,想想妾身当初真是傻,太子已经是这种境地,我又何必为他陪葬?郭茂林并非怜惜玉之辈,但房屋如此破烂,姜宛卿又如此美貌,反差太过强烈,郭茂林忍不住凑近了一点,道:娘娘确实委屈了。
妾身知道郭大人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便长话短说了。
姜宛卿道,听说我姐姐与庆王已经完婚了吗?郭茂林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位除了是太子妃,还是姜家之女,庆王妃之妹,赶紧后退两步:正是。
妾身想托大人为妾身给庆王妃送一封书信,就说妾身思念父亲与母亲,想回京探望,盼姐姐来接。
姜宛卿说着,盈盈地解下了狐裘,妾身此时已是身无长物,无以言谢,唯愿为大人舞上一曲,还请大人莫要嫌弃。
风昭然就在门外。
虽然顺着姜宛卿的意思,让姜宛卿领着郭茂林进了门,但风昭然的脸色从门关上那一刻起,便变得铁青。
未未待在他身边,觉得他的脸黑得就跟锅底似的。
听到此处,风昭然抬脚便要踹门。
未未一把抱住他,直接把他拖开。
风昭然怒极,正要开口,未未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破布,塞住了他的嘴。
风昭然睚眦欲裂:!!!未未低声笑嘻嘻:这是姐姐吩咐我做的,殿下要算账就找姐姐去。
屋内,郭茂林呼吸急促,胸膛急剧起伏。
姜宛卿单手解系带的姿势优美到了极点,一看就是一个顶级的舞者方能有的姿态,郭茂林瞧见那件狐裘委地,一时目瞪口呆,动弹不能。
姜宛卿正要起舞,忽然望向郭茂林身后,脸色大变,惊叫道:大人小心!郭茂林急忙回头,只听脑后风响,有什么东西砸上他的后颈,他当场眼前一黑,软软倒地,晕死过去。
郭大人?姜宛卿拿脚踢了踢郭茂林,郭大人您没事吧?郭茂林一动不动。
进来吧。
姜宛卿向外道。
未未这才松开风昭然,风昭然一脚踹开房门。
这房门本就半松半垮,能关上已经不容易,经此一下,彻底倒下,激起大片灰尘。
正好压在郭茂林身上。
姜宛卿拿手扇一扇面前的灰尘:殿下,斯文些。
风昭然盯着姜宛卿。
她手里握着一根树枝,正是她每日里用来练剑舞的那根。
因为要代替真剑的重量,所以挑选的树枝有婴儿手臂粗细,份量十足,相当管用。
她对风昭然微微一笑:殿下,我这剑舞跳得怎么样?作者有话说:殿下:跳得很好,以后不许跳了,心脏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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