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上辈子欠你的姜宛卿进厨房的时候, 就见桌上已经摆着好几屉雪白柔软的大包子。
这包子她一瞧就知道是风昭然做的。
风昭然做的包子,每一只上面不多不少一定是十八道褶,大小浑然如一。
空虚则垂头丧气地坐在灶前。
姜宛卿问他怎么了。
殿下让贫道明日便回京。
空虚哭丧着脸道, 娘娘你到底有没有为我求情啊?姜宛卿:……不得不承认,她跟着风昭然学坏了,当初说要求情本就没几分真心, 主要是为了套话。
套完话便丢到了脑后。
回头我便去求。
姜宛卿说着, 在他身边坐下,我试过了,确实如道长所说,他对我说谎便会心痛。
道长可知道这是为什么?空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道:说不定他就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这是恶人有恶报?姜宛卿正要离开的时候,空虚抓住了她裙摆, 抬起来的脸上泪眼汪汪:娘娘,皇宫真的太可怕了,贫道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人可以当皇帝,每天看着他拿人命不当一回事,还要给他歌功颂德, 贫道真的受不了……贫道求求娘娘了呜呜呜……姜宛卿回忆起了上一世在皇帝寝宫里情形, 真是不堪回首。
不由道:我知道了, 我会尽力一试的。
空虚谢过, 起身, 吸了吸鼻子,忽然道:……娘娘之前是不是没有打算试?姜宛卿:……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说是这么说,但风昭然的逆鳞都这么明显了, 她要是直接为空虚求情, 那空虚今天就得上路。
空虚看出了她的犹疑, 娘娘打算怎么求?姜宛卿不是很有底气地道:我会和殿下好好说一说。
单只是说一说,只怕没那么快,不如……空虚一语未了,就听外面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卿卿妹子,救我!是方嫂。
她披头散发,衣裳破了角,眼角带青,面颊红肿,手里牵着金宝和银宝,直扑进姜宛卿怀里。
方嫂向来彪悍,威名震慑整个方家村,就算遇到再大的麻烦,也是咬牙顶上直接开干,干完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哈哈一笑,绝不多叹一口气。
姜宛卿从来没见过方嫂这样狼狈的样子,呆了呆才扶着方嫂坐下。
姜宛卿和她们稔熟,头也没抬就想吩咐两个孩子去打水,但一抬头,就见两个孩子此时都有些呆呆的,神情发涅。
姜宛卿便唤来未未,带两个孩子去看猫。
然后姜宛卿打水替方嫂清洗伤口。
方嫂的伤远不止脸上肉眼可见的,右手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也不知是脱臼还是骨折,臂上明显好几道青紫痕迹,每一道都有一寸来阔。
好在空虚懂医术,替方嫂看了看,说是伤了骨头,即刻出去准备做夹板固定。
院子里宋延正在锯木头,很快便做出了空虚需要的大小。
包扎好伤臂之后,空虚再为方嫂全身检查了一遍,确定只有外伤,没有内伤,方出去找药。
这里姜宛卿咬牙问道:是金宝爹下的手?方嫂满面是泪:我今日是脸面也不要了,他用门栓打我,这条胳膊也给他打断了,我再不出来,只怕要死在那个畜牲手里……好,好,出来了便好,到了这里我定会保你无事。
姜宛卿轻轻搂着方嫂。
方嫂靠近姜宛卿的怀里,失声痛哭。
方嫂体格健壮,声音洪亮,看上去比一般男子还要结实,姜宛卿真的没想过她会被人欺负到这个地步。
原来金宝爹昨夜回来了。
方嫂原以为他能在农忙时候回家,应该是良心发现,知道自己身上挑着一家人的担子,回来种地了。
结果金宝爹根本没有提一句田地,夜里便和方嫂商量,要把金宝和银宝卖到桐城做丫环。
姜宛卿猛然一惊,上一世方嫂死后她本想带金宝与银宝去京城,金宝爹说的要把两个孩子送到桐城亲戚家教养,原来假话?他上一世便把女儿卖了。
他不是人!是畜生!畜生还知道护崽,他连畜生都不如!方嫂自然不肯答应,他起先还软磨硬泡,又是说那边的日子多么好过,两个孩子绝不吃亏,还能在大户人家学点本事,将来也好说人家,又是说孩子多嚼用大,反正是两个女儿,送走便送走,两人好再生一个儿子传宗接代。
他说一句方嫂便骂一句,最后两人动起了手。
就在动手的时候金宝爹说了实话,原来他在桐城赌场输了钱,若是筹不出银子去还,赌场的人就要砍他的手。
方嫂誓死不肯,金宝爹下了狠手。
平时两口子时常打架骂战,基本都是你来我往,互有输赢,但到了生死关头,男子天生的力量就压倒了女子,最后还是邻居听到动静出来劝架,才勉强将金宝爹拉开。
方嫂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后半夜一个字都没有再说。
金宝爹估计当她已经屈服了,得意洋洋:都说女人就是该打,不打不听话,果然不错。
天色刚蒙蒙亮,方嫂便悄悄带着金宝与银宝奔山里来。
她无路可去,只记得风昭然说过,姜宛卿是她的贵人,她的救星。
她一夜未睡,身心俱疲,痛哭之后,终于睡着了。
姜宛卿轻手轻脚带上房门,让方嫂好好睡一觉。
然后在屋檐前的台阶上坐下。
阶前青草开出一朵朵淡紫色的小花,姜宛卿无意识地揪了一朵又一朵。
一只靴子踏入眼帘,紧跟着是一截衣摆。
姜宛卿抬头便看见了风昭然。
春风轻软,柔柔抚动他的发丝衣摆,他手里端着一只碗,碗里两只包子。
他把碗递给她,然后在她身边的石阶上坐下。
姜宛卿从早起到现在还没吃,说了声谢谢,便拈起包子。
包子外皮松软,肉馅多汁,有着风昭然一贯的水准,但姜宛卿吃到嘴里却尝不出什么味道,吃得咬牙切齿,像是要把金宝爹当成包子啃了。
你打算怎么办?风昭然,将她们母女三人带在身边养着?养着便养着,又不是养不起。
何况她们母女三人,哪怕是最小的银宝都会烧火打下手,绝不会吃白饭。
殿下不是说我是方嫂的贵人吗?难得做一回贵人,我自然要做到底。
风昭然看着她一脸坚定,低头微微笑了笑,然后问道:那个爹呢?他既然想用女儿去还债,只怕不会善罢干休。
来就来,他把方嫂打成这样,我还想找他算账呢。
姜宛卿心里从没有对谁动过杀机,但看着方嫂的惨状,她头一回想要一个人的命。
风昭然那句话仿佛是一句预言,金宝爹真追到这里来了。
方家村的人关于落阳山有许多可怕的传说,尤其前阵子赵硕被猛兽所食,更是吓破了人的胆。
但两个女儿是他最后的指望,他一咬牙便进了山。
进了山便能瞧见那条姜宛卿一直来去的路。
只是来到荒宅前却被宋晋夫拦住。
宋晋夫个子高,挽起的衣袖底下露出结实的小臂,金宝爹不敢硬来,只嚷嚷着要找自家婆娘。
方嫂一听见动静便醒了。
金宝爹起先还好言好语劝方嫂回家,说什么夫妻床头打床尾和,哪一对夫妻不闹别扭,莫要让外人笑话。
话没说完就被方嫂啐了一脸,方嫂骂道:你自己输的钱,却要我的女儿去抵债,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是谁逼着你去赌的?别说砍手,砍了脑袋也是你这畜生活该!金宝爹怒道:当真是最毒妇人心,世上哪有你这样的毒妇巴不得男人早死?她们两个是不是我女儿?她们的命都是我给的,莫说只是让她们去当丫环,便是让她们去卖身救父也是该当的!方嫂气得要冲出去跟他拼了。
姜宛卿拦在方嫂面前,帮着方嫂骂金宝爹。
她师承方嫂,骂起人来毫不嘴软,并且句句都直刺金宝爹的心窝子,金宝爹顾不得有宋晋夫这样的人威胁在侧,怒骂几句便想要动手。
姜宛卿才不怕。
她就是故意要激怒他。
只要他敢动手,她准保他会像赵硕那样,脑袋被当场射个对穿。
可宋晋夫没有给她这个机会,金宝爹还没挨着姜宛卿半片衣角,就被宋晋夫一脚踹出去老远。
反了,反了!金宝爹眼看自己不是对手,坐在地上大声嚷嚷,说自己婆娘给自己带了绿帽子,野男人打人了。
宋晋夫气得不行,问姜宛卿:我能揍死他吗?姜宛卿还没点头,忽听风昭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得无礼。
风昭然轻袍缓袖地走了过来,扶起金宝爹,向姜宛卿道:无论如何这都是人家的家务事,外人不好插手。
他的身姿出尘,气质冷然如月,谈吐有致,语气温和,再说这位兄台也没有说错,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无论是两个孩子还是方嫂都是他的人,他自然有权决他们的性命与去留。
方嫂惊诧地望着他。
宋晋夫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姜宛卿本是被这句话气得不轻,但再仔细一瞧,风昭然的脸色不大好看,一只手还捂着胸口。
当即她便明白了,他在骗人。
她很配合地嚷嚷:夫君你怎么能这样?你看看方嫂被他打成了什么样,若不是逃出来,她连命都没了!夫君两个字落在风昭然耳朵里,他原来清冷如霜的神情险险没保持住。
他迫使自己从姜宛卿脸上挪开视线。
但那一声如莺啼鹂啭,宛如印在了心头上,刻在了耳朵里。
那又如何?妻子于丈夫而言就如牛马一般,丈夫自然能决定妻子的生死。
风昭然顿了顿才能接着开口,我瞧着这位兄台倒是条汉子,不像一般人耳根子软怕老婆。
我听贱内说了,兄台是一时时运不济,欠了些外债在身上,不知兄台一共欠了多少银子?金宝爹这辈子都没有受人这般尊重过,一时舌头打结,话都不大会说了:五、五十两。
姜宛卿心头大怒,五十两银子便要卖掉两个女儿!倒也不算多,我有个亲戚在丰城当差,手底下正要人手,若是能得用,一年挣上七八十两不在话下。
风昭然说着取出二两银子,我僻居乡野,身上的银子不多,这一点钱送给兄台做盘缠,另外我给兄台手书一封,兄台直管去见我那位亲戚,先支取一年的月例,还完赌债,后事无忧。
方嫂在旁边听不下去了,正要大骂知人知面不知心,忽然手被姜宛卿一把握住。
姜宛卿给方嫂递了个眼色,然后道:夫君竟然帮他这种人?难道你跟他一样也要杀妻卖女?方嫂是个机敏人,初时不解,顿了一顿之后便迅速领会,帮着腔道:妹子,我早说过,天下的乌鸦一般黑,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瞧见了吗?他们都是一伙的,就知道欺负我们女人!金宝爹本有些犹豫,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但听着这个理由顿时有点相信了,毕竟只有男人才懂男人,只有男人才会彼此惺惺相惜。
风昭然道:我是真心佩服兄台,如此恶妇兄台都能治得住,这可不是一般人的本事。
让兄台待在这穷乡僻壤种一辈子地着实委屈了,兄台合该发达。
就凭这句话,金宝爹立刻视风昭然为知音,接过了银子,大恩不言谢,公子真是个好人。
风昭然微微一笑:同病相怜罢了,我家那位也不是好相与的。
他家太子妃方才骂人的模样,可当真是悍勇得很。
作者有话说:搞一些无奖竞猜:殿下要送金宝爹去干什么?感谢在2022-07-21 10:16:26~2022-07-22 01:5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幽幽默弦 48瓶;山青一点横云破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