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2025-03-22 07:47:20

你会想念孤吗?风昭然告诉姜宛卿, 矿营指挥使陈绍在丰城已历三代,家中人丁兴旺,女眷众多, 她将以指挥使远房弟妹的身份留在陈家。

而她夫婿则是远去北疆为官,三年后回来接她。

姜宛卿原本有点疑惑为什么不直接说是远房表妹,省得还要再编个夫婿防人问起。

但又一想, 她不会去京城, 当然也不会去丰城,等到风昭然一走,宋延与宋晋夫自然是听她的,她可以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风昭然担心她离开他的身边去丰城和一群人陌生住在一处会不习惯, 所以之前便写信详细问明了陈绍家中情形,此时正一样一样说给姜宛卿听, 就见姜宛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完全没有半点担忧,反而显得十分愉快。

……风昭然,……与孤分离在即,你很开心?姜宛卿连忙道:没有,就是这辈子只在京城和桐城待过, 丰城没去过, 便有些新鲜。

风昭然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道:丰城比桐城更靠南边, 夏天也更热, 丰城人多食用清苦寒凉之物,你自小没吃惯,不要多吃, 身体恐受不住。

姜宛卿点头。

风昭然看着她: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跟孤说的?姜宛卿:愿殿下马到功成, 治好水患, 泽被苍生。

她这话说得是真心实意。

风昭然无论在私情上有多虚伪多冷漠,在大义上却没有一丝漏洞。

在朝监国时一心打理朝政,在外治水时亦是殚精竭虑,赶在第二年汛期来临之际疏浚了黄河,从那之后,黄河沿岸的百姓再也没有遭受过洪灾之苦。

他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皇帝。

但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孤此去,也许要三年五载,也许……风昭然顿了顿没有往下说,只问,孤不在的时候,你会想念孤么?姜宛卿一句哪里要得了三年五载已经到了嘴边,忽然意识到他的这个时间并非是指治水,而是身登大位,统御宇内。

而后面那个没说出来的也许,则是指他事败身死,那便永远也不会再见了。

她经历过一世,知道风昭然治水登基并无悬念,但对于此时的风昭然来说,前路未卜,生死难料,一切都是未知。

他看起来镇定从容,但眸子深处有一丝罕见的脆弱与不确定,这让他看起来不像是生杀予夺的太子,更像当初那个文雅而遥远的少年。

都说人死之时会浮现生命里最温暖美好的时光,姜宛卿上一世死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觉,但此刻分离在即,她反而想起了那些久远的少女心事。

可能很多少女心中都会有那样一个人,遥远,完美,难以靠近,不容捕捉,像梦。

会。

姜宛卿轻声道。

这个字,就算是送给她曾经喜欢过的少年郎吧。

也当是送给那个天真美好的自己。

然后姜宛卿就发现风昭然的神情变了。

他一向克制,似这般七情六欲上脸的时候不多,那一双长年如深潭般的眸子里像是有火光坠落,出奇的明亮。

屋外的雨又开始,雨点打在瓦上、树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屋内的光线也变得黯淡,只有他的眉眼异常醒目。

姜宛卿一直知道风昭然生得好,但那种好总带着一点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距离,此时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神采过于浓烈,竟让他的五官都有了浓墨重彩,俊美得不可思议。

他一把抱住了姜宛卿,声音里带着一丝喘息,就响在她的耳边:好好待在丰城,等孤回来。

说完这一句,他松开她,转身离去。

他的怀抱很紧,很暖,但走的时候也很绝决,没有回头看一眼,也没有停下顿一步。

雨水如幕,遮天蔽地,他的身影很快便看不见了。

姜宛卿很难说清楚现在自己是一种什么感受。

她如释重负,一直压在心头的阴影消失了——不必再回京城,不必再待在风昭然的身边,也就不会死在冷寂的东宫。

但又若有所失。

少年时候风昭然挡在她面前的身影,偶尔四目相接时温和的微笑,及至大雪天气里互相依偎的温暖,在厨房中一个烧火一个掌勺的烟火气息……无数的念头纷沓而来,最终化作一口长气缓缓吐出。

不管怎样,她终于——自、由、啦!她激动得想握拳。

就在这时候房门一响,风昭然回来了。

姜宛卿:!风昭然低下头,捞起小橘。

小橘正和小狸窝在屋角呼呼大睡,被抱起来了茫然地看了风昭然一眼,在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

姜宛卿还没说话,跟着醒来的小狸不满意了,绕在风昭然脚边喵喵叫个不停。

姜宛卿:殿下想带猫的话,不如带小狸。

风昭然:在丰城孤单寂寞,可以让小狸陪你。

姜宛卿没想过带猫,两只猫在这里受尽宠爱,无论去哪家都有饭吃,还有孩子们专门上供的小鱼小虾。

而且小狸向来猫眼看人低,只认风昭然一人,就算要带,她也是带小橘吧?小橘是公的。

风昭然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离去。

姜宛卿:……这回他是真的走了。

雨声中听不见马车的响动,但能看见院子里的百姓们全往院外追赶,手里拿着酒水吃食,或是自己做的点心,或是刚摘的果子。

方家村的人也得到了消息,但等他们赶来的时候,县衙的马车已经带着太子殿下走了。

于是留下来的姜宛卿收到了半屋子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皆有。

方嫂也带着金宝和银宝来了,金宝还带来了几份孩子们的窗课。

自从风昭然在凉棚下设学,男孩女孩皆可,方家村的孩子也翻山越岭地来听课。

笔墨纸砚乃是精贵之物,孩子们备不起,起初全是在沙盘上写字。

后来姜宛卿拿出最后的银钱,买了一批纸笔,孩子们视若珍宝,每一个字都是在沙盘上反复练习,才落在纸上。

金宝写得犹为认真,字迹端正清晰,一看就是下过苦功的。

可惜夫子看不到了……金宝低着头有点难过。

姜宛卿:放心吧,我收着,以后拿给他看。

金宝的脸上这才重新有了笑容。

姜宛卿把这些窗课仔细收了起来。

风昭然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包括教导这些孩子,有时风大,凉棚难避风雨,风昭然衣衫被风雨飘湿半边,上课都不会停下来。

她觉得他若是能看到这些窗课,心中应该会很欣慰,孩子们也不会失落。

至于其它的东西,她一件没留,全分给众人。

风昭然交代过宋延与宋晋夫,在他离开后,要尽快送姜宛卿去丰城。

从桐城到丰城得有三四百里,今天出门是来不及了,最早也要等到明天。

这一晚,姜宛卿和方嫂以及两个孩子挤在一处。

方嫂开始还保持着对太子妃的拘谨,但见姜宛卿一点架子也没有,便很快就回到了平常的样子,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

窗外雨声绵绵不绝,让姜宛卿想起上一世离开的时候,方嫂出殡,金宝银宝被卖为奴,村落里一片荒凉的景象。

而今不单方家村没事,人迹罕至的荒园还成了姜家村,热闹非凡。

这一世没有白来。

姜宛卿欣慰地想。

一切都比上一世好很多。

*第二日清晨姜宛卿离开的时候没有下雨,百姓们扶老携幼相送。

上马车的时候忽然听得猫叫声,叫得分外尖利。

大家让开来,小狸从人群里钻出来,在马车底下徘徊,一面喵喵叫个不停。

姜宛卿感觉它在骂骂咧咧,好像在说为什么都走了,就剩它一个。

当然这很有可能是自作多情。

不过人家都追来了,姜宛卿便弯腰抱起它:你真要跟我走吗?喵喵喵喵……阿狸还在骂人,爪子搭在姜宛卿身上,姜宛卿感觉到它在微微颤抖,好像真的生怕自己被抛下。

并且破天荒地既没有挠她,也没有咬她,还靠在她怀里,只喋喋不休。

那就走吧。

姜宛卿抱着它上了马车,摸着它的头,轻声道,反正咱们什么样的苦日子都过来了是吧?就算后面再怎么浪迹,她相信以她的本身,总能养活自己,外加养活这只猫。

马车缓缓驶动,百姓们皆不愿离去,一路跟在后面。

只是还没离开官道,就迎上了一行车队。

官道本就破败,野菜侵占了近半边,又逢连天大雨,地上坑坑洼洼全是积水,而车队当中还有一辆极其考究豪华的马车,几乎占据了整条官道。

姜宛卿的马车是出自东宫,虽说是按风昭然的喜好,十分低调,但到底是东宫形制,亦是十分宽大。

这样的两辆马车相遇,谁也过不去。

两边都停了下来,对面车队里的人过来行礼道:敢问可是太子妃娘娘?宋晋夫:正是。

那人回去向车内的人禀明,很快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位银发老母被扶了下来。

老母约是六十来岁年纪,生得慈眉善目,手上笼着一串翡翠佛珠,颗颗清透如水。

她走到姜宛卿马车前,不顾地上积水泥泞,就要下跪,口里道:安人蒋氏,拜见太子妃娘娘。

安人是六品命妇,姜宛卿见她年岁大,让她免礼。

蒋氏谢了恩,道:老身奉贵妃娘娘谕旨,来请太子妃娘娘。

说着,呈上一封锦书。

姜宛卿一看上头裹着的锦缎色作深紫,便觉得不好。

再打开锦书,直接找到最底下宝印。

果真是崔贵妃的落款。

这封信很可能是崔贵妃亲笔所书,字字句句皆透着亲切意味,崔贵妃那张永远含笑的面孔如在眼前。

崔贵妃说她与姜元龄收到桐城来信之后,十分挂念姜宛卿。

尤其是她作为长辈,操持六宫,很是心疼姜宛卿,不能看着姜宛卿在外面受苦,特命庆州太守派人将姜宛卿接到府衙供奉,好好照料,不得有丝毫怠慢。

!姜宛卿当初说过让郭茂林送信求助,但那全是缓兵之计,所为的只是拖住郭茂林。

没想到出了赵硕身死这么大的事,郭茂林居然还没忘跟姜家攀关系,当真给姜元龄送信了。

只是郭茂林若当真上心,消息应该在几个月前就送到了姜元龄手上,此时才有回音,且还是崔贵妃手里传来的回音,可知是和昨天的圣旨一起被送到庆州的,只不过蒋氏年纪大,姚城又更远一些,所以今日才到。

崔贵妃向来谨慎,看来是生怕风昭然万一治水成功,又抛下了她这个糟糠之妻,重回京中给庆王添赌。

所以才要把她这个绊脚石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并且死死绑在风昭然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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