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2025-03-22 07:47:20

你这几日为何不来看孤?深夜, 姜宛卿悄悄摸进风昭然的房间。

屋内一片悄然,这一次风昭然明显将药的份量加得更重,没有再坐着等她。

姜宛卿轻轻掀起帐幔, 月光清冷如蛋清,映在他苍白的脸色。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试了试, 尚在发烧。

铜盆里有水, 布巾没有拧干就胡乱搭在盆沿上,滴滴嗒嗒在盆外汪着一片水渍。

很明显侍候的人离开的时候很是随意,不知是本就不想伺候,还是被风昭然赶走的。

姜宛卿拧了布巾, 覆在风昭然额头上。

风昭然缓缓睁开眼睛。

和上一次见面相比,他瘦了不少, 下巴显得有些尖削。

……值得吗?姜宛卿把手帕浸湿了,去擦拭风昭然的手心手腕,好为他降温散热。

她问得很慢,声音里有一丝自己都很难控制的颤抖。

当你面前只剩下一条路,便没有什么值不值得了。

风昭然的手翻过来覆上她的手, 掌心烫得惊人, 他脸上有微微的笑意, 孤只有病得快死了, 杨遵义才不会怀疑到孤头上。

此事已经差不多尘埃落定, 孤很快就会康复的。

明日杨遵义开堂审案,只要沈大人和陶润安一对质,应该就能还真相大白了吧?风昭然摇了摇头:陶润安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死在大牢了。

你是说他会畏罪自杀?就算他不是畏罪自杀, 也会有人让他看起来像是畏罪自杀。

*与此同时, 深夜的大牢中, 狱卒摆上一桌酒菜,退下。

陶润安待狱卒走远,才扑上去跪下,扶在杨遵义膝边:叔父!叔父救我!那些银子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官银的,还有老关竟然是被人安插在县衙在暗桩,这全是侄儿的失察之罪,全错在侄儿身上……起来,杨遵义扶起他,我膝下无子,让你做这个姚城县令,乃是让你一步步稳扎稳打,来日我老了,你正好接任这太守之位。

让你改宗易姓,也是为了保住你我的官声,免得将来有人说庆州成了你我的家天下。

在我心中,你我虽非父子,但情份之深,远胜父子,我不救你救谁?陶润安满面感动:叔父……来,喝一杯酒,压压惊。

杨遵义给他斟上一杯,递到他面前,此事背后一定有人作怪,你先在牢里委屈些日子,待我将那只在幕后谋划的黑手揪出来,便回让你官复原位。

这庆州,有我一日,便有你一日。

陶润安大感安心,举杯一饮而尽,连忙提起酒壶,给杨遵义满上,这庆州是叔父的庆州,叔父明察秋毫,不论是哪个吃了熊子豹子胆的敢在庆州生事,叔父一定能把他……把他……他底下的话没能说出来,双手首失去了力道,啪地一下,酒壶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杨遵义面无表情,看着陶润安在眼前倒了下去。

*这么说,杨遵义是想把贪墨的罪名让陶润安一个人扛下来?姜宛卿道,可我听谢氏话里话外的意思,杨遵义对陶润安十分照拂,胜似父子……那正好。

风昭然道,在权势与利益面前,父子本就是随时都可以杀得你死我活的关系。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和声音都淡淡的。

姜宛卿想到他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低下头准备给他将布巾换一换。

风昭然却没有松开她的手:别动,就这样陪孤坐一坐。

我换好便坐。

不要。

风昭然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固执,就这样坐着。

大约生病的人总会有几分孩子气,姜宛卿只得由他,问道:那些官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怎么变出来的?五十万两白银,就算是户部火力全开铸银,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而风昭然前两天才把县衙的银子搞到手,除非把神仙请下凡来动手,否则死也死不出这么多两银子。

因着风昭然有前科,姜宛卿第一反就便觉得银子是假的。

但再一想,若是假的,一运到公堂到便会漏馅,风昭然不会犯这么粗浅的错误。

姜宛卿的声音放松时自带一股娇慵,夜深人静,她压着点嗓音,低低地说话,风昭然觉得听上去很像是在跟自己撒娇。

他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是柔若无骨的小小一团,如玉一般腻滑而微凉,人就坐在身边,声音细细,风昭然觉得如沐春风,身体上的不适好像都飘远了。

卿卿,你这几日为何不来看孤?姜宛卿没提防他突然答非所问,支吾了一下:我……道观里太忙了,你是不知道,现在灾民越来越多,能住人的地方越来越少,大家又没活干,天天不是吵嘴就是打架……风昭然看着她,只是微微笑。

姜宛卿终于说不下去了:你笑什么?卿卿,你心虚的时候真的很明显。

!姜宛卿像是被谁踩中了尾巴,我哪里心虚?!我为什么心虚?!风昭然:哦,不心虚的话,声音再大点儿,就能把外面的人引来了。

姜宛卿说完也发觉自己的声音太大了,但心还是怦怦跳,压低声音道:我有什么好心虚的?你去问慕儿,问空虚,我哪天不是从早忙到晚?风昭然点点头:哦,那是孤发热烧坏了脑子,看错了。

姜宛卿觉得他声音有明显的笑意,但他的脸色又甚是正经,她一时分辨不出他是真认错,还是在嘲讽她。

风昭然猜到一半,她确实没有忙到过来看他一眼都没空的地步,但之所以没来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重生一世好像没有重生清爽,有些东西并没有脱胎换骨。

比如明知道他给自己下药是计划的一环,但看到他这般憔悴削瘦的模样,她还是会生出一丝难以克制的心疼。

那种心疼仿佛是上一世刻在了骨头里,这一世也甩不掉。

但她必须得甩掉,她不能背负着这无望的心疼再过一辈子。

再说了,这是风昭然通往帝位之路,她算老几?轮得着她心疼吗?她强行把歪掉的话题扳正来:殿下,问你呢,那些银子到底是怎么在这两天变出来的?孤又不是神仙,有点石成金之术,哪里变得出银子?风昭然道,这些银子从去年在驿站遇见沈怀恩之后便开始准备了。

姜宛卿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是惊异于他的开局竟然早在那个时候就开始了,二是,殿下,你私铸官银?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不过人家是准备造反的人,好像也不多这一条罪名。

户部铸银的陶范是孤亲自监管烧制的,再复制一副并不难,再准确点说,这是孤拿私银当官银用,算是为国库分忧,若是给天下人知道,好歹要赞孤一声仗义疏财才是。

那县衙的银子呢?就埋在县衙的粮仓底下,只要他们愿意再往下挖上个三五尺,便能全挖出来。

姜宛卿:……这谁能想得到?谁看见银子不见了会往下挖,当然是往地道里找。

姜宛卿惊呆了片刻,忽然想到:那位老翰林一家,殿下能救他们出来吗?风昭然道:他们不需要孤去救。

姜宛卿沉默了一下。

她是在姜家长大的,当然知道在上位间的争权夺利之中,永远会有下位者的牺牲,而上位者一向将之视为理所当然的代价。

她只是在大灾中见多了生死离乱,所以不想看着再有无辜的人死去,并且对风昭然有一种盲目的信心,觉得以他的能力,若是想救,一定可以把他们救回来。

是她多事了。

然后就听风昭然接着往下道:明日他们应该就被放出来了,杨遵义说不定还会做做样子,来一回礼贤下士,亲自登门赔罪。

!姜宛卿,怎么说?因为那条地道并不是通向谷翰林家,而是通向他家隔壁的一座废弃的旧宅。

孤请他做的,只是在这些日子开工动土,替隔壁运些沙石泥土出去。

陶润安急病乱投医,把他抓了去,等他回头便上封折子,说姚城治安混乱,官府滥用职权,太守监察不力。

杨遵义可不得下功夫把他哄好了送回家去?风昭然的语气一向简洁冷淡,在旁人面前从未如此轻松,姜宛卿的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高兴。

她甚至搞不明白这高兴里面是为了什么,似乎并不单纯是因为老翰林一家可以安然无恙。

殿下,谢谢你。

她抓着风昭然的手,快活地道。

风昭然看了看她抓着他手指的手,视线再回到她脸上:谢孤什么?不知道。

姜宛卿不去纠结了,灿然一笑,反正就是谢谢你,殿下,你今天特别好。

只有在她笑起来的时候,风昭然才知道明眸皓齿四字作何解。

月光淡淡,笑靥如花,这景象足以入梦。

他的视线眨也不眨地停在她的脸上,低低问道:孤还病着,头痛得很,哪里好了?姜宛卿心道自己光顾着说话了,连忙重新拧了一遍布巾,小心地敷在风昭然的额头上。

布巾是凉的,她的指尖也是凉的,而风昭然的肌肤滚烫。

她的指尖那一下碰触到风昭然的皮肤,风昭然都觉得像是有一只只玉鱼儿轻轻在自己脸颊过啄了一口。

他感觉到身体更烫了,心跳也更快了。

也许是病中人的意志会格外薄弱些,脑子里还未经过思索,他的手已经捉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细而小而软,像花茎似的,好像一掐就能断,一断就能沁出汁。

姜宛卿只觉得手腕上一片灼人的热度,还没反应过来,就一下天旋地转,被风昭然压在了床上。

他的眸子又黑又沉,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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