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2025-03-22 07:47:20

乖乖待着姜家家主的书房乃是家门重地, 姜宛卿很少进来。

她只来过一次。

那时周小婉病重,换了好几个大夫,吃了无数药, 皆不见起色。

在周小婉又一次昏迷之后,姜宛卿哭着跑进这间书房,求父亲救救小娘。

然而她话没说完就被下人抱了出来, 听到父亲一句不耐烦的话——这是孩子能来的地方吗?后来还是戚氏把她送回小院, 告诉她父亲有大事要忙,家里的小事不可以拿到书房去让父亲烦心。

戚氏还说已经请了宫里的御医,周小婉很快就会好起来。

御医确实来了,但周小婉的病依然没有好转, 在病榻上缠绵了三个月后,撒手人寰。

姜宛卿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踏进这间书房, 没想到永远这么短暂。

她的好父亲还是那般温文尔雅,两撇胡子保养得宜,与风昭然寒暄过后,温和地向姜宛卿道:去见见你母亲和姐姐吧,许久未见, 她们对你甚是想念。

姜宛卿福了福身便要退下, 风昭然忽然拉住她的手, 柔声叮嘱:记得披上斗篷, 外头冷。

姜宛卿一直不知道风昭然到底要做什么。

上一世他恨不能直接把她扔进冷宫, 这一世却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他的心头肉,到哪里都要带着。

戚氏的屋子里暖,窗台上的水仙散发出清甜香气, 下人正端了戚氏常喝的八珍汤上来。

戚氏道:给两位姑娘都上一份。

天冷, 喝一碗暖暖身子。

这间屋子里的时光好像是凝固的, 永远也没什么变化,姜元龄好像瘦了些,戚氏照旧一脸温和慈祥,只是鬓边多了一两丝白发。

姜宛卿谢过。

姜元龄一直盯着姜宛卿看,都说五妹妹随着殿下颠沛流离,很是吃了些苦,怎么看起来这气色倒比在京城时还好些?姜宛卿微笑:姐姐有所不知,在外头什么都要自己亲手做,砍柴挑水洗衣做饭,一样都不能落下,动得多了,胃口倒真的比在京里好,眼看着就长胖了。

我还听说你在姚城打着我的幌子做了不少事啊,听说姚城人都把你当女菩萨拜呢,怎么舍得离开?还有,殿下此时身在何处?你们是夫妻,你不跟他同甘共苦,怎么抛下他一个人回来了?龄儿,戚氏唤了一声,你妹妹只是个弱女子,又不能上阵杀敌,打打杀杀本就是男人的事,她早该回来了,也免得我与你们父亲提心吊胆。

说着,戚氏握住姜宛卿的手:好孩子,回来了就好,不管怎么样,你始终是姜家的人,只要待在姜家,是是非非都与你无涉。

姜宛卿这才意识到一件事,她们都不知道风昭然也回了京,只以为她是通过姜家钱庄逃回了姜家。

姜元龄不知道也就罢了,父亲连戚氏都瞒住了?姜宛卿一直以为戚氏是姜家真正的主人,戚氏打点着姜宅的一切,连姜述的事情都一手包办。

姜宛卿以前总觉得姜述像是一只被戚氏精心伺养的公牛,最大的爱好和本事就是孜孜不倦地和小妾们生孩子。

此刻才明白,姜家的主人一直就是姜述,戚氏手段再厉害,也只限在后宅之中。

我其实是奉命而来的。

姜宛卿取出了那封信,它像是命中注定要被送给姜元龄的。

姜元龄看完之后,眼圈儿迅速红了:我就说他不可能不回我的信,只是被战事所阻,他的信送不过来!她马上转向急急望着戚氏,母亲,昭然哥哥心里是有我的,他正盼着我们去救他……龄儿,都说了这些是男人的事,我们妇道人家不必管这些。

戚氏打断她,再不喝,汤都要凉了。

姜元龄含泪,可是……嗒地一下,戚氏搁下了汤碗,沉下脸,莫忘了你而今是庆王妃。

姜元龄登时不敢再哭了,抖着手端起碗,乖乖喝汤。

戚氏柔和了面色,问姜宛卿:五姑娘怎么不喝?姜宛卿忙端起碗来。

戚氏常喝的八珍汤与寻常的八珍汤不同,不知道用了法子炮制,不单益气滋补养人,还闻不见什么药味,也不苦,反而泛着一丝清润的甜。

周小婉生病的那段时日里,戚氏不单四处寻医问药,连自己常喝的八珍汤也赐给了周小婉,那是周小婉最后一段药罐子时光里唯一尝出来的甜味。

有时候周小婉精神好些,还会让姜宛卿也喝一点儿,说是对身体好。

上一世,姜宛卿生病的时候,戚氏也是时常让人给她送八珍汤。

后来她旁的药都苦得喝不下了,唯有八珍汤还能入喉,算是陪她到了最后。

此时再入口,不免有点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段日月无光天地灰暗的时光。

怎么?不好喝?戚氏柔声问。

不是。

姜宛卿怅然道,我只是想起,小娘过世前,母亲也赐过这汤药来着。

戚氏闻言叹息,你小娘身子一直不大好,我该早些让她服用这汤剂,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这里面有人参、白芍药、白术、当归、白茯苓、甘草、熟地黄,虽不是什么精贵药材,但于女子大有益。

你看这偌大家子,都在我一人肩上,若不是靠它支撑着,我也怕是早倒下了。

你这两年在外头受苦了,眼下年轻还不觉着怎么样,等到年纪上来定是要有亏空。

戚氏说着,吩咐下人:以后给我熬这八珍汤的时候,给五姑娘也送一份过去。

姜宛卿忙起身谢过。

戚氏亲自扶姜宛卿起来,细问姜宛卿离京后诸事详情,最后道:你莫怨你姐姐,庆王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庆王府里什么样的女人都人,你姐姐一年里头倒有半年是在我这里的。

她和殿下原是一对,若不是你当初……罢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你能冒险回京替殿下送信,可见你着实是个乖孩子。

母亲说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这是我欠姐姐的。

姜宛卿低声说着,凄然笑了一下,何况,殿下的心思并不在我身上,我强求无益,只希望他能心愿得偿,赢得江山,也抱得美人。

戚氏轻轻抚着姜宛卿的头发:好孩子,你放心,单冲你这份心,将来该有的位份绝不会少了你的。

姜宛卿又坐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哈欠。

这倒不用装,一路来车马颠簸,半边身子都快散架了。

戚氏是多么有眼力见的人,立即让人送姜宛卿回房歇息。

姜宛卿刚走,姜元龄便迫不及待道:母亲……知道了,戚氏道,眼下京里乱成这样,那庆王像是丧家之犬一样缩在宫里不出门,该帮哪一个你父亲心里会没数吗?再说了,若不是你父亲点头,你以为她能回来?姜元龄放了心,长舒了一口气。

太子居然敢反,还真是出人意料。

戚氏沉吟,若是早知道他有这分手段和魄力,当初又何必把你许给庆王……姜元龄听见这个便怨念丛生。

庆王玩得开,但那些花样断不能往姜家嫡女身上使,婚后新鲜了一阵子,很快便嫌无趣,又去找他的姬妾们胡混去了,只在表面上和姜元龄混了个相敬如宾。

幸好,幸好昭然哥哥心里还有我……姜元龄捧着信,像是捧着后半生的依凭,只有我……你莫要高兴得太早。

戚氏凉凉道,你不是也发现了吗?你的五妹妹气色可是好极了,一点儿也不像受过离乱的人。

一个女人过得好不好,丈夫待她怎么样,答案会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姜宛卿离开后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去了姜述的书房。

但这一次,她在池塘外就被拦下了。

姜宛卿对姜述身边的人皆不熟悉,但冲对方无声无息冒出来的架势看,很可能是姜家的暗卫。

家主大人有要事,五姑娘请暂候。

姜宛卿越不过去,只得守在池塘边。

时近黄昏,冷天的太阳落得早,下人们点上灯,窗子里的光芒映到满池残荷上,枯荷上顶着雪,像一个个戴着斗笠伛着腰的老妪。

书房里出来一个人,紧紧地裹着斗篷,兜帽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他在下人的引领下,往另一条路上走去。

姜述的书房座落在池塘中央,四通八达的桥面轻轻巧巧地横过水面。

是风昭然!姜宛卿不敢叫他的名字,就地抓起一把雪,揉成雪球,砸向他。

准头十分糟糕,砸在了旁边的枯荷上,荷叶断了,雪也洒了,发出好大的动静。

风昭然立身于桥上,回过头来。

他微微抬起一点头,书房的灯光映出他下半截脸,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启。

没有声音,姜宛卿看懂了他的口型——乖、乖、待、着。

!!!姜宛卿疯了一样拿雪球往他那边砸,一只又一只,撞在栏杆上四溅。

纷飞的雪沫子仿佛被灯光映成了金色,风昭然就在这此金色雪沫中微微一笑,然后再度拢起斗篷,低头迅速离开。

姜宛卿砸到最后手边已经掏出雪块,只剩泥巴,但泥巴她也要砸。

气死了!她以为他带她来京城是要她帮什么忙,不料他的想法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那就是把她送回姜家。

姜家确实是天底下最平安的地方没错,可是,他有问过她愿不愿意吗?!就和上一世一样,他自顾自冷落她,也是为了保她平安,结果呢?她平平安安死在了东宫!五姑娘,暗卫开口,家主大人有请。

闹出这么大动静,姜述当然不可能看不见。

姜宛卿收拾情绪走进书房,原以为要挨一顿训斥,结果姜述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小两口的感情着实是好啊。

姜宛卿:……殿下什么都告诉我了,姜述温言道,他说你跟着他吃了那么多苦,他心中十分感动,不忍让你再跟在他的身边犯险,所以先让你回家等他。

一个等字,让姜宛卿飞快抬起了头:父亲您……是打算相助殿下吗?自然。

姜述拈须微笑,他是我外甥,又是我女婿,亲上加亲,乃是自家人。

姜家不帮自家人,难道要帮外人吗?……姜宛卿心说当初毁婚的不正是你这位自家人吗?是什么让这位自家人回心转意?单只是把她送回家?怎么可能?她在姜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女,只有风昭然那个脑子坏掉的家伙,才时时都想把她往这里塞,生怕她在战场上掉了一根头发。

殿下一片诚心,不枉我姜家多年来对他的栽培啊。

姜述满脸嘉许,意气风发,仿佛站上了世间巅峰,实现了毕生抱负。

姜宛卿从来没有看过他这般志得意满的神色。

风昭然到底做了什么?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9-01 00:08:32~2022-09-02 00:2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碳烤兔爪爪 10瓶;24177587、乘 5瓶;兆殳成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