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始终一声不吭。
相处这么久, 祝淮书多少看出她今天情绪的来源并不是自己,刚才只是不小心被殃及而已。
偏偏她有时候把自己藏得严实得很。
恨不得穿上厚厚的铠甲躲在墙角,碰都碰不得。
他有点无奈, 扶她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池娆歪倒在抱枕上, 看着厨房吧台上的一片狼藉。
我不想说。
我真是坏蛋吧。
你不能指望我有多好。
/祝淮书跟池娆分坐沙发两端。
他从架子上随手拿了本期刊翻看,眼镜后目光深邃认真。
她两腿蜷在沙发上, 胳膊撑在扶手处,托腮盯着茶几发呆。
茶几肚子上的灰褐色烟熏木皮,快被她盯出洞了。
不晓得过了多久,祝淮书抬眼看了眼墙边挂的钟表,还是不想说?干嘛还要问......她翻了个身, 面向沙发靠背。
怕你下回又气。
我哪里生气了。
我没生气。
她用手捂脸, 瓮声瓮气。
祝淮书把手里的杂志放回一侧架子, 看向另一侧缩成一团的小人儿。
是因为你家里人?他猜测。
不是不是不是,不要乱猜。
池娆觉得自己发脾气的理由还挺无理的,赶紧否认。
毕竟池姝那么优秀, 简直就是别人家孩子的典范, 以后是要接班家里生意的,爸妈对她倾注多少心血都是有理由的。
她没有得到爸妈相同程度的关照,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那么出类拔萃吧。
小时候爸妈好像也给她报班,让她学小提琴, 学马术, 但是她从小没什么天赋慧根, 五线谱都识不全, 骑矮脚马还摔了个骨裂......她缩了缩, 把脸埋进抱枕。
是因为你姐姐要回国了?祝淮书问。
......你怎么知道?你妈妈今天联系我了。
顺便叫我过几天带你回家, 一起吃顿饭。
你不知道这事?知、知道。
池娆只是心里别扭,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池家对祝淮书什么态度,从家族群聊天记录里可见一斑。
她没想到爸妈邀请他回家吃饭的第一个理由,是给姐姐接风洗尘。
爸妈精力有限,对她这么没出息的小孩,肯定没办法像姐姐那样处处得到关心。
她知道。
她都知道。
她会告诉自己不要在意池姝有什么,至少物质方面,爸妈给她的已经足够多了。
可人心就是不堪忍受不平等。
小时候池姝拿了年级第一,爸妈就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准备亲自下厨,一个天天追着问要不要去哪里玩庆祝一下。
没有人在乎她终于也拿了个小小的数学单科第一。
小时候很多事都被她刻意淡忘了。
那天下午的画面格外清晰。
虽然总体成绩依旧平平,但这一科的第一是她没日没夜学,拼尽全力学,才能拿到的。
所以那天下午她高兴得要命。
回到家之后,爸妈正好追在刚结束家长会的姐姐身后。
她抱着书包,捧着试卷,等在一边。
慢慢发现自己成了透明人,没人在乎。
心情从兴奋逐渐变成平淡,最后拖成尴尬。
她在客厅里站了半天,最后被薛姨抱回卧室了。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想得很清楚了,但还是忍不住委屈。
她就是一小孩,不优秀但是霸道又无理地渴望爸妈偏爱的小孩。
她这么自私的小孩怎么能坦荡面对姐姐和爸妈。
祝淮书听见小小的啜泣声,心里一紧,起身坐过去。
怎么了?不想回去?不去。
不去好不好。
他把池娆扶起来,她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在抱枕上擦了擦,只能张开嘴巴喘气。
淋了雨的哈巴狗似的。
我又......我又没说不回家呜呜呜呜你干嘛。
口是心非的小孩。
他扯了两张纸巾给她擦泪,她接过一张擦鼻涕。
是我不想去。
我拒绝她行不行。
告诉我干嘛。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转过身,不许看我。
丑死了。
祝淮书真的起身去打电话了。
她偷偷回头,看他站在落地窗前,跟电话另一面说着什么。
好了。
顺便给你也请了个假。
他走回来,把手机放茶几上。
真的吗?她立马问。
祝淮书勾起唇角。
她攥紧手里的卫生纸团,搓成小球,故作镇定。
我的意思是,我也挺忙的......过、过段时间再回家吧......他接过她手里的纸团,丢进垃圾桶。
她只能抠手指了。
前几天指甲断了一个,索性全剪短了。
刚做的图案很简单,纯色裸色偏粉,跟本甲没什么区别。
断掉的那个还是短一截。
我。
我就是......不够坦荡。
就是这么坏。
爱嫉妒。
你不能指望我有多好。
我不指望你有多好。
他用指腹蹭了下她的摆弄的无名指,半个身子将她揽住,这样就很好了。
她剐蹭指甲的动作顿住了。
/所以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还是不肯说?晚上睡觉前,祝淮书坐在床头,看着手机问。
他习惯睡前再检查一遍邮箱。
没怎么没怎么没怎么。
您才三十一,怎么突然就唠叨了。
池娆贴了片面膜,趴在床尾凳上玩手机。
祝淮书:......这要是别人家贫嘴的小孩,早就被他丢出门外了。
我要是不在,你找谁哭鼻子。
我哪儿那么容易哭。
她头都没抬,语气随意,好像刚才呜呜哭的人不是自己,祝教授你快看微信,猪八戒和孙悟空的cp向视频。
这年头谁都能磕,剪几个片段,配首情歌,爱恨情仇的感觉立马出来了。
再看原片段,只有一个感觉:他们一定是真的!看这眼神,看这眼神!恨不得拉丝!祝淮书:......池娆刷了会儿手机,发现祝淮书有段时间没说话了,正觉得奇怪,刚好听见他开口:打个赌吧。
你今晚只要不哭。
我就不问了。
池娆:?这是什么招数?她察觉到自己对池姝有种羡慕嫉妒恨的情绪,但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
身为妹妹,她觉得自己可耻,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尤其是祝淮书。
她第一反应就是捂住心事。
怎么能让他看见这么卑劣的自己。
但他这回失去以往淡淡然的风度,铁了心地想了解她的事。
很奇怪。
你几岁了,祝教授。
打赌还赌这么幼稚的东西。
你不敢?谁说我不敢。
她揭掉面膜,雄赳赳气昂昂进了洗手间,等我洗个脸。
十分钟后,池娆清清爽爽地走出来。
不可以用催泪棒。
不能给我放那种特别感人的东西,电影电视剧短视频都不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用这个做赌注。
但是正好一次性断了他以后的路。
不亏。
祝淮书的声音从衣帽间传出来,嗯。
她想了想,总觉得不放心。
抱着睡眠舱的门晃悠半天,灵光一闪。
祝教授!小点声。
能听见。
得有个时间限制吧......十二点之前。
可以。
祝淮书答应得很干脆。
她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接近十一点半了。
不由地开始怀疑,他到底要干嘛?她看了眼床上的薄被,想起昨晚挨冻的事,一把拽起,准备换回原来那床。
之前换衣服的时候注意到衣帽间一侧有柜子,里面好像有被,她过去的时候,祝淮书刚好换好了衣服。
来迟一步,她有点可惜。
祝淮书问她来干什么,她没说昨晚被冻到了,只说想换被子,他什么都没问,抬手帮她打开柜子顶层,把她手里的薄被放进去。
她仰头,能看见自己原来那床。
昨晚说热的是她,拽人家被子的也是她,钻人家怀里的也是她。
幸亏他没问,不然怎么解释都好丢人。
她想。
等会儿要是哭了,不能耍赖。
有什么说什么,全都得交代。
他拿下被子的时候说。
放心,我什么都不会想了,马上就睡,连哈欠我都不打。
当她林妹妹嘛,说哭就哭了。
大不了不想了不就是了。
抱着。
他把被子塞她怀里。
小气。
她咕哝。
不就是打了个赌嘛。
连被子都不帮她拿了。
祝淮书没理会这两个字。
她低头往回走,猝不及防被人抓住手臂,没来得及回头,就一阵天旋地转,被人横抱起来了。
/你干什么......池娆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被捆起来的手。
让你哭。
祝淮书简明扼要。
家、家暴!我得去告你......池娆感觉自己像一颗鸡蛋,轻易就被剥了壳,像盘菜似的被进食者虎视眈眈盯着。
他俯身,含笑靠她耳边。
她顿了一秒,耳廓微红,拍他的手臂。
/啪一声,衣帽间的灯被随手关掉,陷入黑暗。
窗帘沿着轨道自动合上。
隔音舱门关着。
祝淮书单腿跪坐在床边,视线游移。
池娆忽视不了他上下打量,好像在思考从哪下口,抬腿蹬腿踹他。
他轻易接住她的腿,扣住脚踝。
她面皮薄红,从脸颊蔓延到脖颈。
你犯规!就算哭了也是你引的,根本不算。
你好像没有禁止这种手段。
祝淮书眸色稍黯,握住她的脚踝往外侧扯。
她两只手并在一起搭在肚子上,用力伸直捂着。
池娆:犯规犯规!拥雪成峰小玉山。
软玉溢出来。
更像剥了壳的蛋了。
你开始都没说清楚。
我不承认!她声音清亮,一股子叛逆力量。
好歹比我大十岁。
你怎么好意思跟我玩赖。
啪一巴掌落下来。
软玉颤了颤。
祝淮书有一会儿没说话了。
他本来这个时候就不是多言的。
只有一双沉敛的眸,像天边黛清色的重云,酝酿了一场瓢泼大雨。
不多时,会有碎珠子似的雨点遍野砸下。
池娆用力低头,看见锁骨斜侧有指尖的印子,一清二楚。
刚才那一巴掌控制了手劲,不算很疼,但是很耻辱。
她感觉自己被耍了。
怪不得拿哭当赌,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正经手段。
/池娆的指甲是刚做的,长度有点短,甲型修得很圆润,只有中指和无名指上有金属蝴蝶装饰。
她的手骨相算不上多优越,指节有点粗,但保护得很好,恨不得天天护手霜,去美容院做脸的时候顺便也会给手推个油。
梁丝之前说她的手嫩得跟BJD娃娃的手似的,不像真的。
祝淮书正好相反。
他是那种骨相优越,但不怎么保养的典型。
手背上几道筋骨,血管明显,线条干净利落。
掌心和指腹都有薄茧。
指甲修得很短,整齐圆润,轻易不会刮到肉。
池娆别过脸,已经有好一会儿没说话了,两条腿刚开始折腾得厉害,后面渐渐没力气了。
放松。
男人垂眸,淡淡然发号施令。
池娆龇牙,想一口咬住他的喉结,把他喉咙咬破。
让他装得清冷做得下|流个。
死不死啊。
出去!她咬牙,你出去!我要花火了!男人试探性离开,可仿佛被什么吸引住,紧接着又回来了。
可你咬我。
池娆脸上像熟桃的红粉褪了,又爬上来。
她枕在他腿上,仰头盯着他的脸。
这人毫不客气遮了她头顶的光,一张脸在暗处,寂静得很,像蛰伏在阴影下的大型兽。
她是绷紧的弦。
想把指甲扣进男人肩头血肉里,让他一起感受一下她的折磨,却发现人家一颗扣子都没解,衣服整整齐齐穿在身上。
连头发丝都没乱。
坐在电脑面前,翻那些密密麻麻又无聊的文献,好像也是这个表情?恨得她牙痒痒。
/有些人的天赋是乐器。
一根弦也能拨弹,颤抖,发出声音。
淙淙的流水。
这就想哭了?祝淮书问。
池娆立即摇头,眨了眨眼睛,试图靠这样把眼里的水光眨掉。
我没有。
她死盯着隔音舱外钟表的位置。
只要再过十五分钟。
再过十五分钟就不怕了。
哦。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就憋着。
他怎么能这样,跟冷眼看人演戏似的,云淡风轻,高高挂起。
她气死了。
可是没办法不看他的,视野范围只有这么丁点,闭上眼只会让感觉放大。
只能干瞪眼。
哪怕是盯着他的下巴呢。
女娲真偏心,这人连下巴都生得很好看......下颌线和鼻梁骨的比例刚刚好,怪不得手指修长又灵巧....../今夜历城大雨。
天上一丛云瓢泼,地上雨点子砸得树叶噼啪作响,树枝被风吹弯,几欲折断。
池娆没撑过十五分钟。
甚至没撑过五分钟。
她蜷紧脚趾,一转身,噗通,栽到在被子上。
上半身还是正的,整个人拧成了麻花。
无法自抑的泪水,顺着眼角落下,划过额角,消隐入鬓间。
她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闭上眼,让泪水更顺利地落下。
就这样吧。
这人本来就算好她一定会掉泪的,不是吗。
祝淮书倾身,视线在她身上转了几圈,然后看向隔音舱外,手臂抬起。
她几乎是下意识,心里响起警钟。
我......眼泪......哭了。
她惶然睁开眼睛,睫毛湿漉漉的。
这场不算赌的赌局就该结束了。
祝淮书怔了一瞬,勾唇笑了,语气轻松,是么。
没看出来。
池娆愣了,然后反应过来。
皱起眉头,脸色比苦瓜还苦,我哭了我认了行不行。
祝淮书说:我比你大十岁。
可不能玩赖欺负你。
你!她被他气得哑口无言。
眼角的泪差点又下来了。
水光闪闪的,看人很有威慑力。
祝淮书笑了下,不再逗她。
他起身,下床抽了张纸,一边擦手一边问:该老实交代了吧?她翻了个身,只留给他一个后背。
反正是他先玩赖。
沉默了一小会儿。
祝淮书点点头,朝门口走去。
回来时,他手里多了瓶开启的红酒,和一个酒杯。
是她今天没舍得开的那杯柏翠。
池娆刚挣扎着坐起身,看到床单上的痕迹,心里一阵乱七八糟。
他一步步走近,她瞪他,模样气鼓鼓。
祝淮书全不在意地笑了声,把酒杯递给她。
拿着。
干嘛?她没好气。
不是喜欢喝酒?你先给我解开。
她真心疼自己的胳膊的。
祝淮书没理会她的需求,把酒杯塞到她手里。
她直接把酒杯丢到身后的被子里,透明的东西,轱辘轱辘滚几圈,就消失在纯白的被里了。
他耐住性子又找了一个杯子过来,她又给丢了,两只杯子被丢到同一个地方,撞击时呯泠一声响。
他敛了敛眸色,单手把人捞起来。
池娆被迫半跪在床边,惊慌片刻。
然后很有骨气地。
一把推开他。
夺过他手里的酒瓶,直接对着瓶口含了一大口。
紫红色透明的液体顺着她的下巴滑落。
祝淮书收了按住她的心思。
她却忽然抬手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扯到自己身前。
倾身上去,唇对唇,把酒渡给他。
香气四溢的,微苦微甜的,温热的液体,全被渡到他口腔中。
好喝吗?不知怎的,她嗓子有点哑。
他瞥了眼她手里的酒瓶,肩窄颈长、线条优雅的勃艮第的深色玻璃瓶。
扣在上面的葱白手指盈润,腕处通红。
他揽住她的背,将人往自己身上带,低头附在她耳边,嗓音低哑,红酒。
要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