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岁考入南岭大学, 只是第一志愿未被录取,服从调剂到了市场营销专业。
陈准也参加了当年的中考,考完他犹豫有没有复读的必要。
当时正值酷暑, 客厅开着空调, 即使门窗紧闭, 也听得见嘶声力竭的知了叫。
许岁忍不住泼冷水:复读你也考不上重点,别浪费时间了。
陈准瞥她一眼。
看什么看。
许岁说:你底子没打好,人再笨点,除非从初一开始读。
这话陈准不爱听:说谁笨呢?小爷我就争口气,考给你看看。
许岁扯扯嘴角:真不是我小瞧你。
陈准被许岁噎的胸口闷, 总觉得这段时间太让着她了, 应该找茬好好修理修理她。
他把漫画书扔桌上, 用遥控器欠嗖嗖关掉电视。
许岁:你有病吧!他一挑眉, 随便拿起本练习册:我要复读,你别打扰我。
说风就是雨的,神经病。
许岁从沙发上跳起来, 去夺遥控器。
陈准把遥控器向后一抛, 扔沙发夹角里, 自己身体歪靠过去挡着,两腿搭上茶几。
许岁揪住陈准衣领, 这家伙整个瘫在那儿,再大力也拖不动。
她才不惯着他, 照他侧腰狠狠拧了把。
这一拧两人打起来。
谁都不认输, 沙发靠垫满处飞。
最后陈准仗着体型优势制服许岁, 将她逼进沙发拐角。
陈准坐茶几上, 一脚踩着她身侧扶手, 面对着她。
他只用一只手就将许岁两个手腕轻松抓住, 另一手挑衅地拽她马尾辫的发梢:谁笨?我警告你松开我。
再威胁个我试试?他往手指上哈口气,作势弹她额头。
陈准,你就没大没小吧。
不说陈准倒没想起来,他大言不惭: 叫哥,叫哥饶了你。
叫屁,滚开。
陈准不为所动,一撩一欠的,很快把许岁马尾辫拽松了。
许岁想挣脱,可不知何时起,他手劲大的像钳子。
指尖已有充血的感觉,腕处浮现淡淡红痕。
她嘶了一声。
却没料到,钳制她的那股力道几乎瞬间松开。
陈准下意识:疼了?许岁觉得哪儿不对,他向来不知轻重,也从没这么容易罢休过。
但她懒得细想,踹他小腿一脚泄愤,夺来遥控器。
许岁重新打开电视,反转椅子,跨坐在上面,抬手绑头发。
她说:你不如听你爸的,去南岭市读高中……陈准坐在后方,弯腰揉小腿。
他不经意抬头瞥了她一眼,忽地顿住。
今天天气热,她穿一件黑色大方领短袖和同颜色短裤裙,都是非常柔软轻薄的质地,这样跨坐在椅子上,身体的轮廓感极具冲击力。
她眼睛盯着电视,手指插入发间,不紧不慢地向上拢马尾。
衣摆随动作提上去一些,露出细细窄窄的腰,黑色衣服映衬下,那处皮肤白得晃眼。
曾鸣给的光碟其实陈准偷偷看过,男生到了一定年纪,没有哪个能抵挡得了对性的探知欲。
这会儿瞧着她背影,陈准脑中浮现某些看过的画面,就连那把椅子也似乎和影片中雷同。
他晃了晃头,不敢继续神游,许岁在他眼前快要□□。
从前他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一夕之间开了窍,面对许岁再也做不到思想单纯。
许岁随便在头顶揪个丸子,说一大堆话,陈准半点反应都没有。
她回头: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什么?你脸怎么猴屁股似的?没有我……陈准支支吾吾,也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太阳穴突突直跳:你……你刚才说什么?许岁把椅背向他那边转了些,又重复一遍:我说,你不如听你爸的,去南岭市读高中,这样手长脚长的,可以考体育特长生,你只要文化课别太差,好好练特长,大学不难考。
将来毕业了多半是去你爸酒厂帮忙,或者当个体育老师也能养活你自己。
陈准听进去了,但哪能放过和她唱反调的机会:那不行,我得考个重点给你看。
幼稚。
许岁扭回去看电视,不再搭理他。
周末这天,陈志远从南岭回来。
陈准随他去墓地看过妈妈,父子俩找了家饭店吃晚饭。
服务员最后端来猪肚汤,把包间的门轻轻合上。
一桌子菜,都是陈准爱吃的。
陈志远往他碗里夹了两只虾:别光吃饭,多吃菜。
陈准饿坏了,几口干掉一碗大米饭:爸,我想去南岭读高中。
想明白了,不考虑复读?陈准放下筷子,先给父亲盛汤,又给自己添一碗:许岁说我基础差,再读一年也是浪费时间,没什么必要。
可以,我托人去办。
陈志远尊重儿子的选择,只多嘱咐一句:上高中以后你得加把劲了,将来考大学完全要靠你自己,多读几年书还是有必要的,哪怕是所高职院校也可以。
许岁建议我考体育特长生。
陈志远一挑眉:这想法不错,你许岁姐倒是处处为你着想。
陈准哼道:我可不认这个姐。
想想又加了句:特长生对文化课要求不太高,许岁也去南岭读大学,到时候请她帮我辅导辅导。
陈志远忍不住转头看陈准,虽然平时对他照顾得少,但自认还是比较了解这个儿子的。
他三句不离许岁,语气神态都挺特别,有点情窦初开的苗头。
陈志远笑了笑,没有点破。
他其实一直都很喜欢许岁那孩子,她对陈准有恩不说,又乖巧懂事。
自己和许康是至交,如果将来两家变一家,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陈志远心中正计算着,陈准也沉默下来。
陈准望着餐桌对面的椅子出神,如果没有那场意外,那里应该还坐着一个人。
她会往他碗里一直夹蔬菜,不让他光盯着肉,也会托腮听他们父子俩说话开玩笑,然后被逗得前仰后合。
现在对面空着,他心中有种难言的空落和悲伤。
陈准:爸。
怎么,儿子?陈准笑着道:您晚几年再给我找后妈成不成?陈志远怔了一下,你……我能接受您重新建立家庭,但总感觉我妈自己在那边挺可怜的,也让她适应适应,过几年您再开始新生活。
陈志远低头不语,有些话他不愿讲给儿子听。
夏婷和他夫妻十几载,缘分虽浅,情谊却不浅。
与他吃糠咽菜过苦日子的是她,与他离家创业共患难的也是她,糟糠之妻他怎能辜负。
陈志远咽下所有酸楚,承诺道:我跟你就是新生活。
这句话触动了陈准,他禁不住眼眶发酸。
陈志远敲打两下儿子脑袋,想让他放轻松:不过,你小子以后规规矩矩的,如果再闯祸,别怪我不客气,我发起火来你妈都害怕。
陈准苦笑着点头,其实父亲很和蔼,印象中他从没发过火。
他欠他一句对不起,又觉得正式道歉难为情。
他为父亲添茶:以前让您费心了,我争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吃完饭,父子俩散步回家。
陈志远在顺城逗留两日,返回南岭。
之后的假期,陈准闲来无事,时常泡在许家打游戏看闲书,偶尔与许岁斗两句嘴,小打一架,日子过得飞快。
入秋时,两人相继前往南岭市。
陈准走读,学校离家骑车四十分钟。
许岁住宿舍,她受陈志远之托,每周末过来给陈准辅导功课。
从前许家帮忙照顾陈准,现在改由陈志远为许岁改善伙食。
陈准在南岭的家特别大,三层独栋,楼下有花园和游泳池,端午也带过来养,这会儿正在草坪上打滚撒欢。
更夸张的是,他房间露台有个露天浴缸,从那个方向望出去,满眼绿树和蓝天。
许岁偷偷同陈准说:看来陈叔生意红火,赚大钱了。
陈准嗤之以鼻:鸟不拉屎的地方,有钱人才不来。
有钱人喜静,再发展几年看看,也许这样的房子抢破头也买不到。
陈准懒洋洋:我只知道我上学远。
小县城不会被距离困住,而南岭路程要以公里计算,上学远,去球场远,买个东西也远。
当然了,和许岁见一面也变得不那么容易。
陈准开始期盼每个周末的到来。
就这样,一转眼,他升高二,她读大二。
陈准发现许岁和高中时不太一样了,一些细微变动积攒起来,每隔一周都有大变化,比如她散开头发没有扎马尾,比如她开始尝试短裙和牛仔热裤,比如她嘴唇越发水润,再比如她耳垂上多了只铃兰耳钉……这天,许岁穿了一件超宽松的米色长袖衫和牛仔短裤,短裤有破洞,边缘全是勾开的线头。
她大步流星从门前树荫下走过来,离老远没看见人,光看见腿了。
陈准站楼上一直盯着她进门。
不久,他听见上楼的脚步声。
陈准大步返回书桌前,随便拿起本书,回头瞥她:你这穿的什么破玩意。
少废话,课本拿来。
许岁一脑门的汗,放下书包,去冰箱找水喝。
大热天你看有几个穿长袖的。
防晒啊。
腿不怕晒?许岁觉得他在找茬,没好气道:考试不考这题,管好你自己吧。
陈准两脚搭在书桌上,又向下瞥了眼。
许岁翻开课本,问他上周学的知识点,然后在练习册上迅速熟练地勾选典型大题,足有三页多。
她把笔和练习册推给陈准,才从包里翻纸巾擦汗。
这些题足够陈准安静一阵子,许岁无事做,房前屋后转几圈,逗了会儿端午,上楼来他才做一页半。
陈准手撑额头,垂着眼看某道题:冰箱有水果,你可以洗来吃。
待会儿你做完一起吃吧。
陈准说:有你爱吃的木瓜和青提。
知道了。
漫画书你要不要……别说话。
陈准闭了嘴。
不想打扰他,许岁安静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摆弄一旁的科比手办。
书桌前就是窗,窗开着,纱帘一荡一荡。
外面阳光正浓,蓝天、绿树和远处的棕色屋顶,被赋予高饱和度色彩,像极了宫崎骏画笔下的风景。
不知过多久,陈准转头时,就见许岁睡着了。
他放下手中的笔,大胆盯着她瞧,从前没发现,她长得这样好看。
陈准想到楚楚动人这个词,竟荒唐地想要欺负她,把她弄哭。
想象着她掉眼泪的样子,不知为何,他的心像被什么刺了下,微微痛感从胸腔窜至后脑。
一阵微风吹进来,几根发丝顺她脸颊滑落。
陈准下意识伸出手指,触了上去。
许岁没睡熟,只感觉额头湿湿凉凉的,像一滴水落在皮肤上,不曾想到会是陈准指腹。
她慢慢睁眼,起初几秒,世界是模糊不清的。
从陈准指缝间,她看到他的脸。
阳光自前方闯进来,光线在他脸上不再无法捕捉,他微侧着头,高挺的鼻梁就像一道分界线,他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许岁无法描述他瞧自己时的眼神,只是觉得,此刻的陈准,样子好温柔。
她一时分不清是醒着还是梦。
许岁没有动,仍在他指缝间模模糊糊地回视他,他们就这样看着对方,时间停歇了,万物静止,这一幕被锁进画框里。
然而某个瞬间,陈准猛吸口气,手足无措间,反手照她额头弹了一下。
这副画像镜面一样啪地碎掉。
树叶开始摆动,知了继续叫,纱帘也飘了起来。
许岁彻底清醒了,给疼醒的。
她撑起身,抚了抚额头:你有病吧!还是那个讨人厌的陈准,他扭回头认真看题的样子,淡淡道:刚才有蚊子。
许岁大声:大白天哪儿来的蚊子?它饿了还分时间?许岁问:那蚊子呢?飞了。
许岁气的牙痒痒,陈准,你就手欠吧。
陈准没吱声。
哪儿来的什么蚊子,他准是看她睡着了,心理不平衡。
许岁慢慢抚着额头,心虚地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她还挺感谢他弹自己那一下,否则真要鬼迷心窍了。
她暗自吐口气,天气太热,搞得人晕头转向的。
***经过许岁辅导,当年的几次月考陈准成绩还挺理想。
如果保持文化课成绩不下滑,体考分数够,将来上个二本应该没问题。
高一入队时,陈准对体育还没有太深刻的了解,只凭喜好选的篮球队。
那时候他个子已经窜到一米八五,技术一般,但体能不错,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系统训练后,教练将他从替补位置换到了前锋。
就这样,陈准在篮球队呆了一年多,后来机缘巧合下转入田径队练长跑,训练强度加大不少,他每天练力量,练速度,练耐力,控碳水,增肌……经历风吹日晒,陈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白净的单薄少年,阳光赋予他古铜色皮肤,高高的个子,一身健康有型的肌肉。
他奔跑在塑胶跑道上,已是焦点本身,总能吸引女生目光。
陈准有个队友姓金,大家给起外号叫金钟罩。
他又来帮班里女同学带信给陈准,已经数不清第几次。
陈准接都没接,要他从哪儿拿的还哪儿去。
金钟罩:不看看?陈准刚跑完步,满身的汗,不管不顾脱下球衣搭在肩膀上:那点事儿呗,有什么好看的。
我回去怎么跟她交代?说我不喜欢她。
金钟罩笑了,这么直接。
他搭上陈准肩膀,一同往教室方向走:哥们儿我挺好奇,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漂亮的?陈准仔细想了想,牵动唇角:一般吧。
金钟罩追问:温柔的?陈准摇头:跟温柔不搭边。
那暴力?强悍?差不多。
金钟罩吃惊不已,夸张道:兄弟,你斯德哥尔摩吧?陈准没听懂:什么摩?就是有受虐倾向。
陈准懒得理他。
教导主任离老远冲两人吼了一嗓子。
陈准瞧过去。
老主任单手掐腰,扯了扯自己衣服前襟,警告陈准把衣服穿好。
陈准拽下肩膀搭的湿球衣,不紧不慢套回身上。
走着走着,金钟罩反应过来:你这是心里有人了?陈准笑而不语。
说说?少打听。
金钟罩撇撇嘴:长相一般又不温柔 ,你这眼光不怎么样啊。
反正许岁听不见,他可了劲儿胡诌八扯:年纪小,不懂事,审美扭曲了。
这时候,陈准还在沾沾自喜,他没明白,单恋只是一个人的事。
他总以为,许岁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不会轻易离开。
所以他还在原地徘徊的时候,不知许岁已经转身迈出一步。
她的生活早就脱离他们长大的小城,她每日奔波于各学院之间,闲暇时候,会和室友通宵上网,会和她们互相庆生小酌一口,会参加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会不断认识新朋友,当然,也会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