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菲尼克斯看到的那样, 亚德里恩在五十年前的那场大战里,只是静静地站在悬崖上,并未出手。
他看着一位魔王的陨落, 也听到了那位魔王陨落之前,对着击落她的伊芙丽亚说的话。
【我以尊敬的黑魔王的名义起誓。
】女人的脸上蔓延开可怖的黑色斑纹, 而这些黑色斑纹,随着她凄厉得像是尖叫的声音一点一点的发亮,像是炽热燃烧的火炎, 一点一点地灼烧了她的肌肤, 【我们会在地狱相见的,伊芙丽亚——!】那时的亚德里恩不以为意。
那时的他,不惜冒着可能被卷入这几位魔王之间的战争的危险也抵达了这个战场的原因,只是想要再看一眼裙裾飞扬的伊芙丽亚战斗的姿态而已。
高贵而美丽, 强大而耀眼。
人死不能复生,魔族一样, 甚至连放弃了前往永生的圣殿而被刀剑刺穿胸膛的精灵也一样。
没有人理会那位陨落的魔王可怖的宣言, 而一向顽劣的魔王雷斯卡甚至还大笑着用魔法击碎了她的身体。
整个战场,只有亚德里恩注意到,那位同样通习黑魔纹的魔王维金的眼神一滞, 随后神色便变得阴沉而晦暗了起来。
——可是为什么呢?这个答案在亚德里恩的黑魔法可以与六阶魔族媲美的时候才浮现在他的面前。
埋下了复仇的种子的黑魔法使,内心的怒火将唤醒那位, 仅仅存在于奥斯罗尼克大陆传说里的, 被创造这片大陆的神明击落的黑魔王。
他将附身于自己的效忠者, 达成自己的奴仆的愿望。
伊芙丽亚将会死去。
她白皙的手腕将被黑暗铸成的锁链牢牢拷住, 纤长又优美的脖颈将被拉开一个可怖的口子。
她将永远长眠在黑暗里, 意识剥离于躯体, 囿于永恒的孤独与苦痛。
亚德里恩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 这位本就阴沉的大魔法师开始变得暴躁又易怒起来。
而每次在他使用黑魔法的时候,他的耳边总有个像是来自深渊的沙哑声音,诱惑着他使用禁忌的魔法来对付弱小的存在。
亚德里恩所到之处,生灵涂炭。
而他最近的一次崩溃,就是在不久之前。
同为大魔法师的人类与他在同一个村庄休息。
在酒馆嘈杂的声响中,盛着冒泡的啤酒的玻璃杯碎开,抛在半空中的金币无人去接,只是孤零零地落在地上的一片狼藉里,转了几圈,最后发出叮的一声声响。
在亚德里恩的视线重新恢复清明的时候,那位大魔法师已经倒在了他的旁边。
他的胸脯没了起伏,皮肤是承受了黑魔法后可怕的青色。
眼球外凸,神情里尽是恐惧。
这位在一个狭小的酒馆里死去的大魔法师,大概绝对想不到,自己的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带着玩笑性质的喂,听说了吗,迪斯皮尔森林最近有了动静——听说北边的那个魔王中了魔法昏迷不醒,要是第五魔王真的复活了的话,还不如我们团结起来把北之魔王杀掉,提着脑袋去见她,这样也许我们能逃过……亚德里恩对于自己死去的同僚不带有任何的怜悯之心,他的心中也没有任何后悔的意思。
他就像是站在了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的空间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男人金色的眸子里尽是粹然的冷冽,他睨了一眼跌落在地颤抖着看着自己的人们,握着自己的魔杖不慌不忙地走出了酒馆。
伊芙丽亚的身边尽是蠢货——当亚德里恩通过停歇在城堡栏杆上的乌鸦,看见闭着眼睛昏迷的金发少女的时候,他便坚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伊芙丽亚到底为什么看中菲尼克斯呢?那家伙又蠢又笨,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伊芙丽亚中了魔王艾布特的魔法。
如果是他的话。
如果是他的话……亚德里恩的金眸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他的瞳孔就像是被黑雾缓缓地侵蚀着一般,眼白中浮现出小小的血丝。
他耳边的那个声音在此刻格外清晰。
亚德里恩听见了那个声音阴恻恻的笑声。
那个声音用一贯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我的孩子,亚德里恩。
】也许那个一开始说他将带来灾厄的魔法师是对的。
摇曳的火光中,褪下宽大的黑袍的红发男人,眼神漠然地看着自己与死去的那位魔王一样,身上浮现的黑色斑纹。
他是黑暗的孩子。
【爬起来,亚德里恩。
】记忆里,那位金发女魔王的神色模糊。
她背着光,在被击倒的他面前,立着的身姿挺拔又优雅。
那是她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连她身后的菲尼克斯脸上都浮现了几分不可思议。
然而即使亚德里恩努力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疲惫的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动一动手指而已——大概是意识到了身为幼小的人类的亚德里恩与魔族的身体构造不同,那时候的魔王伊芙丽亚微微皱起了眉头。
虽然她的话语还是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情感,但亚德里恩却总觉得,她的蓝眼睛的神色柔和了几分。
【你的极限不应止于此。
】【在你爬起来之前,我便在这里等你。
】亚德里恩不由地又想起,宁静的夜幕里,那位倚着树干闭上眼小憩的金发女魔王的模样。
她明明什么动作也没有。
所在之地却光明又摧残,好似会发光。
那时候年幼的亚德里恩对着伊芙丽亚伸出了手。
这时候身处阿尔福利亚的牢房的亚德里恩也对着伊芙丽亚伸出了手。
即使亚德里恩手上的锁链上被施了魔法,下一秒也不过是脆弱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响,便落在了地上。
伊芙丽亚是他逃离黑暗的唯一方法。
只有她在的时候,他才能从那可怖的窒息感和杀意中抽离身体。
这是一种比爱意更加剧烈的情感。
你得回到我身边,伊芙。
他这样说道。
眼神里却是写着。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