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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2025-03-22 07:48:18

这句话像是利刃, 划伤了钟浅锡的平静。

他欠起身,借着台灯昏暝的光,端详姚安的神情。

和初见时一样, 年轻的心思都写在少女的脸上,明明白白, 一看便知。

姚安是真的想要离开。

不管是离开他,还是像她再开口时说的那样,等到下学期结束、交换期满,就离开洛杉矶。

钟浅锡不认为会有人愿意放弃, 这座黄金铸成的城市。

洛杉矶有太多值得留恋的东西。

无论是阳光、海滩,还是大把的赚钱机会。

很多年前,当钟浅锡第一次从飞机上下来, 第一眼看到那些高大的棕榈树和湍急车流时, 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属于这里。

姚安和他很像,那么她也理应属于洛杉矶。

所以钟浅锡思寻片刻,留下一句早点休息, 就从这间卧室走了出去。

姚安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去平复她的愤怒,他也愿意表示出一点歉意。

空气静下来。

门被掩上的瞬间,姚安忽然觉得有点恍惚。

她掐了掌心一把, 回过神。

比起沉浸在失败的感情里,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找房子是件体力活,尤其是在预算吃紧的情况下。

熬到接近天亮, 姚安总算是粗略选定了几处地方。

她向教授发了一封邮件, 请了半天的假, 然后从床上爬起来, 准备实地去看房。

路过客厅时, 姚安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因为有个人,早早就在那里等她。

早上好,姚小姐!米勒热情地冲她挥手,司机今天生病了,钟先生让我送您去学校。

自从知道了祁航的遭遇,姚安是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个金头发的青年了。

她当做没有看见对方,继续迈步向前:我不需要别人送我。

今天不用,之后也不需要了。

对方却像没听到似的,依旧跟了上来:可是钟先生说……我不关心钟先生怎么说。

姚安停了下来,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你再跟着我,我会报警。

米勒立刻举起双手,十分诚恳地道歉:我没有想要干涉您的人身自由,我只是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我的意见。

很明显,提议没有被采纳。

当天晚些时候,米勒的电话打到了钟浅锡手机上。

太太找到了一个短租公寓。

她收拾了一只箱子,准备搬出去,谁也拦不住。

米勒主动请缨,需要做点什么吗?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联系姚安在国内的家人、通过表哥施压,要不就是从她的同学朋友入手。

无论哪一条,都一定能逼迫姚安留下来。

但当那些愤怒的质问、冰冷的眼神重新在回忆里浮起来的时候,钟浅锡也一并被拽进了姚安的痛苦里。

握着钢笔的手顿住,笔尖在一个地方停留的太久,纸面被洇出一小团墨渍。

他好像失去了绞杀的能力,对姚安,也是对年轻的自己。

老板?米勒又问。

钟浅锡回过神:先不用了。

他相信姚安是一定会回来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会认清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她很聪明。

在那之前,他决定等待。

*六月将尽的时候,苏粒终于从欧洲坐飞机回了洛杉矶。

落地第一件事,就是催促姚安:之前到底是为什么找我,快点说,我都要好奇死了。

两个好朋友一个月没见,好不容易能够凑在一起聚一聚,哪怕不去吃慕斯蛋糕,至少也应该约在比弗利的咖啡厅。

可姚安发消息说,如果苏粒方便的话,希望她能来短信上的地址。

为什么要约在这里见面?苏粒从奥迪车上跳下来,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好奇地问。

眼前的这个街区,离学校差不多三四公里,落魄程度堪比丹桂大街,无论如何都不值得单独跑一趟。

问题落进耳朵里,姚安困难地清了清嗓子。

答案就在嘴边,她却突然有点说不出口了。

苏粒见姚安不吭声,也没多想,递过手里的购物袋:喏,我给你买了礼物。

我知道你肯定有了这个牌子的眼影,但这款是地区限定……姚安顿了一下,没有接,而是把购物袋推了回去。

怎么了?苏粒从她脸上读出点什么,十分不解。

不能再懦弱下去,这是必须要坦白的事情——姚安深吸了一口气:JSG我搬到这条街上住了。

苏粒起初是一点也不信:开什么玩笑。

在看到姚安掏出来的钥匙之后,她才愣住了:真的?真的。

是你家的生意出了问题吗?姚安摇了摇头。

苏粒急着补上一句:哎呀,我们之间就不要不好意思了。

有话直说,需不需要帮忙?差多少资金周转,快告诉我,我去找爸爸想办法。

朋友赤诚的关心,反倒让姚安的眼圈变得很酸。

泪水摇摇欲坠,几乎要淹没那些不堪的讲述。

没有出问题,是你之前看到的那些东西……其实都不是我的。

苏粒:……你在胡说什么,怎么可能。

你不是有个金融家父亲吗?不存在,是松城的会计。

Dimi的裙子?网购的赝品。

那顶楼的公寓呢?也和姚安无关——眼前这间还没有比弗利衣帽间大的陋室,才是她真实的居所。

苏粒眉毛拧了起来,依旧是一脸难以置信:你骗我?是的。

从一开始,不管姚安的本意如何,一切就都是假的。

在得到这样的答复之后,苏粒沉默了很久。

风停了,树叶都不再被吹动。

再之后。

苏粒爆发式地大喊:骗子!你是个骗子!姚安一声不吭地听着,承受来自朋友的怒火。

哪怕对方一句接着一句,措辞锋利得像一把刀子,每一下都扎得人鲜血淋漓。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苏粒最后气急了,推了姚安一把,重新跳上了车。

啪!车门被甩上,敞篷奥迪被迅速开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只留下一串尾气。

灰土扬起来,又落下去。

姚安被呛得咳嗽了两下,又呆呆地站了五分钟,才独自爬上了短租的公寓楼。

人在狭小的单人床上坐下,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那天她哭了很久,直到嗓子哑到发不出声。

身体上的发泄,并没有减轻心理上的压力。

坦白局过后,对开学的恐惧反倒变得更加强烈了。

她开始害怕再次面对苏粒,那个再也不会和她讲话的好朋友。

这样的担忧,被Rigney教授看出来了。

老太太没说什么,只是在暑期项目结束的时候,喊姚安进了办公室。

您找我有事?教授指了指墙角书柜最底层的抽屉,示意她去那里取东西。

姚安原本以为那里面装的是书或打印纸,没想到。

哗啦。

抽屉一拉开,是一打Blue moon。

啤酒?姚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起头来询问教授。

你可以拿一罐。

Rigney教授板着脸如是说,作为坚持下来的奖励。

每个人都有秘密,用英文的俗语来说,这叫橱柜里的骷髅。

即便是严厉的Rigney教授,也会在抽屉里藏上几罐啤酒。

遇上很坏的一天,小小的畅饮一通。

有助于缓解压力。

教授是这样说的。

这罐啤酒,姚安后来没有喝。

因为在炎炎夏日里,冰凉的锡铁罐子握在手里,似乎能给人一点勇气,让她去面对残酷的新学期。

唯一的朋友消失之后,秋季班开学,校园生活变得异常单调。

没有人和她一起去图书馆,没有人和她分享午后的饼干,也没有人和她一起去祸害草坪上的肥松鼠了。

孤单席卷了姚安。

她清楚这是她活该,唯独有一点她没有想到:学校里并没有人去议论她的秘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苏粒似乎没有泄露姚安的家境。

这给了姚安希望。

有那么一两次,她觉得苏粒是愿意和她和好的。

但当她尝试着买上两杯拿铁咖啡,在课间朝苏粒走过去的时候,对方又都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转身找一个离姚安最远的座位坐下,和其他同学高声谈笑。

咖啡是苦的,喝多了失眠,和姚安的心情一样。

这是诚实的代价。

Rigney教授说。

也是成长的代价。

只有时间能够磨平裂痕。

就像洛杉矶的秋天不会落叶,日子却依旧一天天往后滑过一样。

夏末到秋末,转眼两三个月。

最难熬的时候,姚安会不自觉地想起钟浅锡。

这是难免的事情,因为他并没有从姚安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只要从公寓的窗户往下望,就能看到他的痕迹。

姚安从来没有告诉过钟浅锡,她的新住址在哪里。

但这对于钟浅锡来说,不是问题。

傍晚将近的时候,公寓楼下会停着熟悉的车。

宾利和迈巴赫交错出现,司机坐在驾驶位上等候,顺便把车灯打开。

天光正暗,这点光亮成了附近唯一的光明,像是诱惑着虾米上钩的鮟鱇鱼。

姚安需要做的,只有拎起小小的箱子。

走下楼,就能回归黄金窟里。

比弗利于她而言不过咫尺之遥,只是拉开一扇车门的距离。

唰。

想到这里,姚安会从玻璃窗边收回视线。

抬起手,把百叶窗被拉起来。

视线一旦被遮挡,等候在楼下的宾利就再也看不见了。

陷阱是诱人的,只是她摔过一次,不打算再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