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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2025-03-22 07:48:18

有那么一瞬间, 姚安觉得对方要开口,说出一句好久不见。

可钟浅锡并没有,只是笔挺地站着, 注视姚安。

几秒之后,毫不知情的无关人士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打断了这场对视:议员先生,您为什么要道歉呢。

就是就是,明明是我们先打扰了您。

人多口杂,一句接着一句, 让钟浅锡回过神。

他把目光抽离,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工作人员抓住了这个信号,立刻抬起手, 冲人群示意:大家不要耽误时间了, 请继续参观吧。

人流开始重新朝前涌,鱼贯进入礼拜堂的内部。

姚安被裹挟在队伍里,跟着向前。

圣母像在视野里越来越清晰的同时,震惊也在逐渐褪去。

大脑一旦接受了与钟浅锡的重逢, 她突然觉得自己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

甬道狭长,及至门口时,姚安和钟浅锡擦肩而过。

就像最合格的前任那样, 谁也没有开口。

沉默中, 雪松香浓了又淡,最终失去了轮廓。

*一个小时后, 参观结束。

从礼拜堂离开, 甲方专门设宴, 由区域总裁的助理唐妮出面, 招待大家吃了一顿很好的晚餐。

牛排、龙虾还有盐焗扇贝, 个顶个的新鲜。

不仅如此,对方还为整个团队预定了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

姚安下了车,看着酒店奢华的Logo,脚步没动:这超出我们的差旅标准太多了。

唐妮笑道:老板嘱咐过,休息得舒服,工作才能有精力。

您说对吗?对!小楚立刻没心没肺地接上。

不光是他,团队的其他同事也连声称赞:能遇上这样的合作方,真是太幸运了。

大家一边往酒店里走,一边不忘回头喊:姚经理,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呀。

旁人的催促声里,姚安被迫拎起了拉杆箱。

办理完入住,领到房卡,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太阳落了山,空气里依旧浮着暑气,让皮肤冒出黏糊糊的汗。

姚安和张姐被分配到了同一个房间。

门一推JSG开,张姐一屁股在床上坐下,就着高级床垫的弹性,颠了两下:这趟真没白来。

项目谈得顺利,吃得这么好,住得也宽敞。

高兴过后,又从包里翻出相机,兴致勃勃地查看起下午拍的照片:瞧瞧,这个尖顶的设计把光影切割的多漂亮。

下次我们和欧洲客户对接的时候,也可以出一版类似的封面。

好。

姚安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随口答应下来。

之后她从敞开的箱子里拎出一件衣服:我去冲个凉。

现在?洗澡?张姐一听,不解地抬起头,刚刚那个叫唐妮的助理不是说,把行李放下,还要带大家去星光大道转转吗?难得出一次国,旅行当然要被见缝插针地穿在工作间隙里,排得满满当当。

我不去了。

姚安轻声回道,有点累。

张姐也没再勉强:那一会儿我走的时候,把房卡给你留一张。

好。

姚安道谢,走进浴室。

淋浴喷出细密的水珠,蒸汽雾蒙蒙地罩着,她闭上了眼睛。

黑暗和缺氧都有助于思考。

很快,姚安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张姐果然已经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姚安自己、而像是为了验证刚刚冒出来的猜想,姚安没有开电视,也没有开电脑。

人坐在床边,开始等待起什么。

过了十分钟,抑或是十五分钟。

叮铃铃。

床头柜上的电话真的如同预料的那样,响了起来。

姚安伸出手,掀起听筒,放在耳边。

对方没有表明来意——大家心里都清楚的事情,没必要再浪费口舌。

如同窗外的月亮一样,空气是沉默的。

哦不对,那里面或许混了一点有节奏的呼吸。

一下,两下,三下,充满炽热,充满渴求。

最后姚安开口:我们见一面吧。

低沉的男声回道:我在36楼。

*酒店36楼的VIP Lounge,需要刷卡才能进入。

厚重的橡木大门推开,右手边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

包厢里越暗,窗外洛杉矶的灯火就被衬托得越闪耀。

星星点点连成片,像无数坠入尘间的钻石,景象蔚为壮观。

姚安跟在应侍生的后面,一路向前。

在靠窗的位置,她再次看到了钟浅锡。

对方依旧是下午的打扮,衣衫严整,侧脸被氛围灯勾勒出一道锐利的线。

姚安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直到这时,钟浅锡才说:好久不见。

分开的这些年里,他确实学到了一些东西。

比如在姚安的同事面前保留一些距离感,不再让她感到不自在。

但姚安是不打算夸奖对方这份体贴的。

她翻开菜单,抬脸对应侍说:一杯马丁尼,谢谢。

好的。

应侍询问钟浅锡,先生,您呢?柠檬水就可以。

服务生训练有序,很快端着酒水上桌。

之后拉上沉重的橡木门,整个休息室里,就只剩下姚安和钟浅锡了。

空气略显沉闷。

姚安低下头,避开沾了盐的杯缘,小小地啜饮了一口。

酒精浓烈,瞬间在舌尖炸开。

她随口问道:今天不是周中么?按照钟浅锡之前的生活模式,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为什么不喝酒。

话音刚落,姚安立刻把嘴抿住了。

倒不是马丁尼的味道不好,而是一股奇怪的感觉冒出头。

她知道对方的太多习惯,就好像那些断掉的时间被接了起来,坐在她面前的不是五年未见的陌生人,是一个分享亲密时光的伴侣。

这样的错觉不仅姚安感受到了,钟浅锡的眼神也明显变得柔软。

我已经戒掉了。

他一边说,一边试探着看了过来。

那些温柔的视线在尝试拆解姚安。

一点一点,从骨骼开始,想要从坚硬的壳子下面,剥出一段属于他们的回忆。

钟浅锡失败了。

因为姚安再次开口,用的是和客户谈话时,公事公办的语气:为了健康着想,确实应该戒酒。

说完抬起手,看了一眼时间:我一会儿要回去睡觉,明天早上还有两个会。

大家都很熟了,就不要绕圈子了……找我什么事?四下安静。

就在姚安以为对方不会回答她的时候。

哗啦啦。

钟浅锡转动起手里的玻璃杯:我想和你聊一聊。

聊什么?我其实一直在思考,你离开前说过的话。

姚安微微蹙起眉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我说了什么?隔了这么多年,谁会把分手时放的狠话记清楚,她早就不记得了。

钟浅锡看上去有些失望,手上的动作止住:你告诉我,你不会再回来了,因为洛杉矶不是你的城市。

空气静止。

所以呢。

姚安觉得自己终于弄明白了对方的初衷,略带讽刺地笑了,隔了这么多年,你废了真多心力,搞出这么大一个项目,帮我把年终奖翻倍,就是想要证明我说过的话是错的?早在得知甲方是洛杉矶的大型公司、合作又进展得异常顺利时,姚安就应该提高警惕。

这个世界上当然有巧合存在,但更多的是处心积虑。

啪。

她放下手里的酒杯,语气尖锐起来:是的,我食言了,又滚来了洛杉矶。

所以这场游戏你赢了,彻彻底底、大获全胜——现在我能回房间了吗?眼瞅姚安要起身,钟浅锡拦住了她。

这不是一场游戏。

他说。

那是什么?你离开的那天,我的父亲去世了。

姚安没想到对话会这样展开,愣了一下,不自觉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光是葬礼就折腾了小半个月。

钟浅锡说。

下葬那天,不知是防腐出了什么问题,父亲的棺材冒出一股怪味。

腥臭无比,连小窗都没办法打开。

来吊唁的男男女女衣着华丽,在说客套话的时候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拿面纸掩住口鼻,场面十分滑稽。

律师当众宣读遗嘱,这是父亲临死前的主意。

他想要羞辱我,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读到一半,瑞恩突然开始抽搐,遗嘱没有念完。

瑞恩前一晚抽了过量的大|麻,有些延迟性神经中毒的迹象,被送去了医院。

钟太太因为着急,一下子气血上涌,晕了过去。

作为唯一清醒的成年人,我留下来给烂摊子收尾,即便遗嘱上没有我的名字。

葬礼结束之后,我回到比弗利。

管家问我,下个月的铃兰还要不要续订。

钟浅锡语气一直是极度平静的,像是在讲述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讲到这里,他才忽然顿了一下,把话题岔开:你说洛杉矶是我的城市。

那我有没有和你讲过,当初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姚安稍微收起了一点尖利,摇了摇头。

小时候,母亲总是说,你的父亲在洛杉矶。

那里和路易斯安那不一样,有很多钱,很多车,很多种可能性。

年轻的时候,人都有一股傲气,我觉得我很聪明,应该去一个能证明自己的地方——我一直觉得洛杉矶就是那个地方。

可那一天,当管家问我,要不要继续订铃兰的时候。

我突然觉得,洛杉矶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于是。

我去了纽约,在股市里赚了一笔钱。

可那里除了冬天冷一些、会下雪,和洛杉矶没有区别。

之后。

我又去了巴黎。

母亲临终前,一直念叨着一间叫做奥德洛的首饰店,就在铁塔下面不远。

她说小时候,家里拮据,她只能趴在橱窗上看那些钻石项链,直到店家骂骂咧咧地出来驱赶。

后来是来到美国、意外遇见了父亲,他带她去新奥尔良,母亲才拥有了人生中第一条项链。

足足三克拉,小镇上根本没人见过那么大的钻石。

那也许就是沦陷的开始——对不起,扯远了。

我只是想说,我去了巴黎,那家首饰店早就倒闭,换成了一家内衣店。

再后来。

老施密特退下来,我又搬去了达拉斯。

我从小就想成为一个政治家,而不是做一个像父亲那样的商人。

在教会学校读书的时候,为此还去做了级长——是的,不光是为了照顾克里斯。

但在达拉斯过了两年,忙是很忙,也获得了一些成绩,可我依旧会觉得不满足,会一夜夜的失眠。

姚安沉默地听着,没有发表过哪怕是一点看法,直到对方说:我也去了北京。

这让姚安抬起眼睛:什么时候?钟浅锡没有回答。

这不重要,也不是他今天要说的议题。

他要说的是:姚安,已经五年了。

你可以认为一个人衰老的标志,就是开始怀旧。

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哪怕一天一个故事,《天方夜谭》也早该讲完了。

属于钟浅锡的折磨却没有尽头。

火一直在烧,皮肤蜷起来,一片片脱落。

钟浅锡语气平静,眼神却是近乎哀伤的。

我去了很多地方,试了很多办法。

JSG他说,可我找不到我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