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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2025-03-22 07:48:18

姚安曾经和钟浅锡共度过一年的时光。

他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

帆船俱乐部, 鸡尾酒会,或是乡村集市。

他们也分享过亲密的呼吸,炽热的拥抱, 和对索多玛共同的恐惧。

但无论上述哪一样,姚安觉得都远没有刚刚过去的五分钟, 让她更贴近钟浅锡。

坚无不催的外表裂开,露出满是血和肉的、不堪的内里——钟浅锡第一次向另一个生命,袒露出他脆弱的心脏。

它也是活的,就藏在他的肋骨间。

一下接着一下跳动, 触手可及。

这是姚安从没有见过的景象。

巨大的冲击感击中了她。

姚安有那么一阵子没有开口,过了很久,才说:让我看看你的手。

钟浅锡顿了一下, 意外地很听话, 把胳膊隔着桌子向前伸。

衬衫袖口朝上卷过两下,坚实的小臂上露出来,上面还带着一点荆条留下的痕迹。

红色印记虽然已经变淡,但尚未完全褪去。

刚刚对方在举起玻璃杯时, 姚安就注意到钟浅锡手上有些异样。

此刻真的确认过,她还是感到震惊。

这也是你试过的办法?是的,其中之一。

早在路易斯安那的时候、早在更小的时候, 钟浅锡就接受过类似的训诫。

因为有人说, 只要□□上足够疼痛,就能代替精神上的折磨, 让日复一日的灼烧停止。

所以钟浅锡明知道没有用, 仍然愿意再次去尝试。

他不想放弃任何一点可能性。

但很显然, 这并没有奏效。

他依旧痛苦、挣扎, 无助地渴望一些东西。

回到酒店的休息室里。

姚安对着那副满是痕迹的胳膊, 不自觉地陷入沉思。

这是苦肉计吗?有可能。

但仔细想想,不至于。

钟浅锡犯不上为了骗她,搞这么一出大戏。

商人最讲究投入产出比,他完全可以用其他手段达到目的,不需要为此承担身体上的拷打。

抛开这一点不谈,又有谁会把一个二十岁女孩、在分手时说过的气话当真呢?就连姚安在审视过去的自己时,都认为那是不够成熟的,太过天真。

她甚至已经不记得在离开前,自己和钟浅锡说过些什么。

可钟浅锡却把那些话全部记了下来,一字一句。

足足五年,不断去尝试。

他也许是真的没有在骗人。

既然这样的话。

姚安低声问:你想要我做些什么?答案很简单。

我希望你能够回来,回到我的身边。

钟浅锡甚至不需要说出这句话,眼神里的期待已经暴露了他的想法。

不管对方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原因是什么,这样的对视都太具有蛊惑性。

那双黑眼睛凝视着姚安,让姚安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又走进了雾里,成了那个初到洛杉矶的少女。

说完全不动心,那是假的。

钟浅锡很有魅力,是她见过的最有吸引力的男人,这毋庸置疑。

即便几年没见,有过太多不堪的过去,姚安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而答应对方、留下来,就可以大大方方赖在床上睡到自然醒。

不用再去为生计发愁,也不用再开早会,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可当早会这个不属于青春期的概念,在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

姚安像是被一道闪电劈醒了。

她再去看钟浅锡。

这次对方瞳仁里映出来的,不再是那个仓皇的、稚嫩的自己。

而是一个成熟的女人。

半干的卷发披在肩上,没有化妆,也不需要化妆,依旧很美。

因为年龄和阅历撑起了她的自信,姚安不再需要仰仗一只名牌唇膏,去给她底气。

姚安长大了很多,已经不是那个二十出头的女孩了。

她拥有了沟通的勇气,可以放弃沉默,缓慢地开口:既然决定摊开了讲,我也应该诚实一些。

说心里话,我为你父亲的死亡感到遗憾,也很同情你的遭遇。

情感上来说,我也愿意相信你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但是。

理智上,我又忍不住去想。

你刚刚的那番剖白里面,有多少是新工作带给你的影响?无意冒犯,但政治家通常都很会演讲、很会调动旁人的情绪,这是常识。

清亮的酒液在杯中晃动,姚安举起杯子,把最后一口马丁尼喝掉,被辣得眯起眼睛:你看,这就是问题的症结。

即便你说的都是实话,即便我也愿意相信它们是真的,我依旧会忍不住去怀疑你。

这样太糟糕了,我不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所以。

你想要的,我恐怕不能给你。

姚安说完,把酒杯放了下来。

啪。

这一点微弱的响声,碾碎了钟浅锡长久的渴望和期待。

他脸上最后一点表情也一并褪去,掌心紧紧握住十字袖扣,像感觉不到疼似的,锐利的边缘陷进肉里。

隔了好一阵,他才说:我们可以先做回朋友。

你真的需要我这样的朋友吗?姚安叹了口气,戳穿一点她看到的事实,钟浅锡,你只是不甘心,因为之前没有人拒绝过你。

话说得如此明白,一丁点谈下去的必要都没有了。

姚安站起身,有礼貌地回道:对不起,我真的得走了,明天早上还要和国内开会。

这次钟浅锡没有拦她。

他说:好。

姚安转身离开之前,脚步微微停顿。

最后停留在她视网膜上的,是黑沉沉的包厢,和玻璃外无尽的夜。

钟浅锡就坐在原地,面前摆着那杯几乎没有被动过的柠檬水,孤身一人。

*五星级酒店也可能卖假酒。

没有在开玩笑:不然该怎么解释,和钟浅锡重逢的那个夜里,姚安躺在酒店的床上,会整夜失眠呢?她明明已经不再爱他了。

可血管里又被一根火柴点燃,心脏像是被攥住,时不时抽一下,沙沙的疼。

整个身子都跟着隐隐发烫,翻出体温计一量,36.7度,并不发烧。

喝点水,没准能好一dia……隔壁床的张姐迷迷糊糊地说。

话音未落,这位的小呼噜声就冒了出来,拖拉机似的震天响。

星光大道附近的景点很多,张姐他们一行人边拍照边看风景,走走停停,逛到接近晚上12点才回酒店,实在是累坏了。

血管里的燥热和耳旁的噪音联起手折磨姚安,超级加倍。

既然一时半会睡不着,姚安干脆听从同事的建议,从床上爬了起来。

打开冰箱,取出一瓶冰镇矿泉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冷水咕咚咚下肚,她胀出一个饱嗝,打了一个哆嗦。

温度降下来,理智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有时是会放松戒备——也是在这个时候,姚安才突然意识到,她可能做了一件后患无穷的事情。

就在刚刚。

她再次拒绝了钟浅锡。

这听上去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拒绝一段不适合自己的感情而已。

但对方不是别人,钟浅锡是一个残忍的猎手。

按照姚安对他的了解,一切不会这样轻易结束。

不听话的孩子要接受惩罚,这是钟浅锡惯常的手段。

很多年前,姚安已经领教过了。

诚然她不再是那只小鹿,但恐惧是人的生理本能。

它在心里慢慢生长、日渐膨胀。

跨过一夜,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和国内的视频会。

姚安洗了把脸,定了定神,打开电脑:昨天和甲方见面之后,初步得到了以下这些建议。

第一点,关于落地……一条条对着记录讲完,北京方面很快给了反馈:前三点需求可以接受……哦对了,姚经理。

姚安被点到名字,一下子抬起头。

对方要说什么?是不是针对她的拷问?不安的预感冒了出来,压也压不住,让人喉咙发紧。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点艰难前行。

北京的同事终于再次开口。

但和姚安预想中不一样,对方说的是:关于第四点分歧,要麻烦你今天和甲方开会的时候,再强调一下。

姚安起初愣了下,反应过来之后,马上回道:好的。

那我们继续吧。

第五点是什么?有问有答。

一个小时后,视频被挂断,会议结束。

嗡。

合上电脑的瞬间,工作群里同事发来消息。

【当日会议纪要V2.0,请市场部、公关部查收。

】后面跟着一排:【辛苦/鲜花】和【收到/点赞】一切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就连上午和甲方的会议也是。

进入具体问题的商议环节,区域总裁不再出现。

新来的市场部对接人,倒是很好沟通。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

对方说,关于第四点,我也没办法自己做决定,要拿到会上去讨论,争取今天晚一点给你答复,最晚在你们回北京之前,把问题敲定。

好,辛苦。

商议继续,一项接着一项完成,转眼就是中午。

午餐来不及出去吃的话,可以去尝尝我们的食堂。

新上了亚洲JSG菜,味道很好。

市场部对接人如是说。

美国人可能没长味蕾。

鸡胸肉被裹在厚厚的面糊里,糊里糊涂炸了一圈,蘸上糖醋汁,咬一口血糖上升八十个点。

不能说它难吃,也不能说它不是中餐,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张姐为了生存,勉强吃了小半盘,一脸嫌弃,咕咚咚喝水:这只鸡死的好可怜。

姚安是习惯这样的饮食的,一边吃,一边状似随意地询问对方:确实可怜……对了,姐,你今天有收到什么消息吗?除了中国联通的漫游提醒,张姐的电话屏幕上,别的一概没有。

为什么这么问?张姐不禁好奇。

姚安笑笑,心里的不安在扩大:没什么,是我搞错了。

整整一天,没有人说过什么,也没有人做什么。

气氛异常祥和,甚至称得上出乎意料的顺利。

可每次当姚安四下环顾,看着甲方公司里往来的一张张陌生面孔。

她却依旧不可避免地陷入同一个问题:这些人里,有哪个是钟浅锡的手下呢?哪个也许都不合适,应该用哪些才对。

因为钟浅锡在此地的根基太深,只要他愿意,危机随时都可以发生。

这种铡刀掉在头顶、悬而未决的感受太难熬,还不如直接落下来,给个痛快。

就在姚安思考无限种可能性的时候。

终于。

临近傍晚,她的手机开始不断震动,带着一股不接就不罢休的劲儿。

姚安屏住气,解锁手机。

消息并不是来自钟浅锡。

是苏粒说:【你已经到洛杉矶了?太好了,我一会儿就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