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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2025-03-22 07:48:18

二十分钟之后, 崭新的轿跑吱地一声停在酒店楼下。

苏粒人还没下车,大嗓门已经隔着车玻璃响起来了:亲爱的,好久不见!——上次和苏粒见面, 还是两年前。

对方当时借着研究生毕业的假期,来北京转了一圈, 故宫看遍、烤鸭吃够,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后面姚安的工作忙,苏粒又脑子一热、跑去做自己的时尚品牌,两个人只能偶尔在网上聊聊天。

老同学难得再次相见, 格外亲热。

苏粒和前两年比起来,晒得更黑了一些。

画了时下流行的雀斑妆,嘴唇上全是亮晶晶的唇蜜。

和姚安紧紧拥抱了一遍, 这位墨镜一戴, 油门一踩,把轿跑开出了滑翔机的架势:走,我带你去快活快活。

今天晚上先去一家新店吃饭,明天再去……短短一两句话, 俨然已经把下一周要干什么都安排出来了。

姚安被车速推得往前窜了一下,赶紧系好安全带,顺带打断了对方:明天去不了了, 我早上九点的飞机回北京。

行, 那我们……等等。

苏粒话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 眼睛都瞪圆了, 这么快就回去了???我还以为你会呆到下周。

本来就是为了出差, 又不是真的要旅游。

时间紧任务重, 事情办完就得走。

不能请两天年假吗?苏粒听了, 颇有点不满,嘴嘟起来。

姚安遗憾地摇了摇头,见朋友耷拉着脸,于是补上一句:干嘛这么难过,以后还有机会的。

你一直这么说,五年都没回来过!不行,晚上必须得吃点甜的,不然我今天都不会好了。

姚安说不过朋友,只能无奈地笑笑:听你的。

苏粒推荐的这间网红甜品店,离酒店有些距离。

要先开车上10号公路,一路向南,几乎快到海边了。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苏粒停好车,颇有些得意地开口:怎么样?一家网红店能火遍ins和推特,自然有它的道理。

装饰亮眼,走的是最近流行的火烈鸟主题。

墙面一水的粉红色,挂着彩色线圈灯。

餐厅边角立着翠绿的芭蕉叶,旁边垒起一个水池,里面贴满亮蓝色瓷砖。

水面上浮着很多泡泡球,还有一只独角兽游泳圈。

有点吵。

姚安指的是眼睛。

拍照好看着呢,不信一会儿你试试。

苏粒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说着捡了个位置坐下来,熟门熟路地点起菜:你要喝点什么?果汁,咖啡,鸡尾酒?果汁就行。

我昨天……姚安原本想告诉苏粒,昨晚她失眠,头疼得很。

结果话还没说完,叮铃铃,对面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

苏粒随手点开,一边把电话往耳旁放,一边等待姚安把话说完:昨天怎么了?姚安顿时说不下去了。

初见朋友时的兴奋瞬间褪去,不安感涌了上来。

她盯着朋友手里的iPhone,呼吸变得急促且艰难。

一秒,五秒,十五秒。

直到苏粒说:我知道了,那明天吧,我这会儿正和朋友在外面吃饭呢。

电话挂断。

姚安端详起对方的神色,清了清嗓子:有人找你?对,劳伦斯。

就是之前推荐你去姐妹会的那个女生,你还记得她吗?我最近不是在做一个时尚品牌嘛,她想借一点衣服去拍照。

又是虚惊一场。

姚安松了口气,提着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

而再次提起洛城大学的一些人和一些事,恍如隔世的同时,也点亮了姚安的思路——她好像找到了验证事实的方法。

我还记得她。

姚安用叉子卷起一小撮意面,试探着问,对了,我刚刚突然想到,瑞恩最近过得怎么样?应该还活着,其他的情况不知道,我们蛮少联系的。

苏粒耸了耸肩,不过前几年他家出了点事,倒是在学校里闹得很大。

听说是他的父亲去世了?对,瑞恩为此抽大了,还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不得不延期毕业。

杰西卡从他身上捞不到钱,就分了手,跑去纽约了。

啧啧,这个女人。

后半句关于杰西卡的话,姚安一概没有听清。

她的注意力全都在一件事上:所以钟浅锡说的全部是真的。

他没有骗人。

而苏粒回答完上述一通,又有点好奇,是谁告诉你,瑞恩的父亲去世的?之前因为瑞恩和杰西卡在学校的走廊里给过姚安难堪,苏粒对这两个人简直深恶痛绝,上次去北京,都没和姚安提起过这件事。

姚安不方便解释,含混地回了一句:一个朋友。

好吧。

苏粒用汤匙挖下蛋糕的一小角,说到这里。

他家建的那个礼拜堂最近也成了景点了。

回程走i10的话还会路过呢,你要去看看吗?姚安才参观过,自然是不打算再去。

但那天深夜,她和朋友聊到嗓子发哑,被苏粒拖着拍了一百张合影,Ins上传了满满的九宫格。

欣欣然从餐厅里走出来,轿跑一路飞驰,准备返回酒店的时候。

她们又经过了那间玻璃教堂。

谁也没有想到,凌晨时分,礼拜堂本该暗沉的灯却是亮着的。

尖顶折射出的灯火点燃了附近的水面,波光粼粼,像是无数萤火虫在飞舞。

又或是星星坠了下来,停留在温柔的海里,不肯离去。

眼前的景象美得惊人,让人无法呼吸。

不光如此。

苏粒像是发现了什么,把车靠在公路边停了下来。

怎么了?姚安愣了一下,问道。

苏粒关掉了广播,把车窗降了下来,指了指外面:你听。

公路建在悬崖的下面,头顶往上几十米就是礼拜堂。

里面好像有人在歌唱,隐约能捕捉到一些动静。

如果仔细侧耳的话。

那些歌声是真实存在的,就混在层叠的海浪声里。

徐徐落下,轻盈地罩住大地。

他们在唱《奇异恩典》。

苏粒好奇心特别旺盛,一边跟着拍子哼唱,一边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

难道周四还在搞什么纪念活动吗?姚安没出声。

因为她觉得,她知道原因。

钟浅锡一定在那里。

这首歌远在马里布山庄里,姚安就听到过。

歌词上讲,海上的风暴终将停止,罪恶和绝望都会被赦免,无助的灵魂会返回属于他们的家乡。

当时的姚安还很年轻,才刚刚从一场赌局里逃脱。

她以为,那首歌是在说自己。

但多年之后,钟浅锡却对姚安坦白。

他用了漫长的时间、试过无数办法,却找不到那条回家的路。

现在回头再看看,这首歌,也许并不单是姚安一个人在听。

回忆被唤起的同时,姚安看向仪表盘。

车载时间显示,现在是凌晨十二点零一。

今晚之后,她就会回国。

如果钟浅锡真的想要对她做点什么,洛杉矶无疑是最合适的场所,今天也是最合适的时机。

可这一天已经过完。

钟浅锡却放弃咬断猎物柔软的脖颈,而是独自留在这间礼拜堂里,把最后的二十四个小时用尽。

也是在这一刻,姚安开始确定。

她原以为随时会发生的惩罚,不会再降临了。

那些歌声仍然在继续。

缓慢的、坚定的,却也是悬浮的、无助的。

钟浅锡曾经无数次对姚安JSG说,她是他的邦妮。

姚安以为那是指身体上的契合,或是对野心的渴望。

是,也不是。

有那么很小的一段时间,或是很小的一个部分,姚安想,她确实误解了钟浅锡。

无数涌现的思绪里,一首歌听完。

苏粒醒过神,重新点燃了发动机:天啊,不知不觉竟然停了这么久。

我们走吧,免得又被交警抓住。

上次姚安回国之前,两个女孩子违章停车,结果被罚了足足300美金。

这件事不管过去多久,都还显得触目惊心。

车子继续前行,车里的广播也重新放了起来。

开始播一些Billboard榜单上的烂大街口水歌,动次打次,特别适合深夜蹦迪。

姚安反倒沉默了,没有跟着一起摇摆。

她把头抵在震动的玻璃上,想了很久。

然后轻声开口:苏粒。

你说,人是不是不会改变?为什么这么讲?因为中国有句古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些坏东西刻在骨子里,洗掉比登天还难。

可她把这句话讲给苏粒,对方却不认同。

怎么不会变。

苏粒指了指自己肉嘟嘟的嘴唇,反问道,我觉得,我就比上大学的时候漂亮多了。

这些玻尿酸可不是白打的——是不是很好看?是很好看。

姚安对着朋友的香肠嘴,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我指的是精神上的变化。

大半夜的,你和我讨论哲学问题?苏粒故作惊讶。

对。

怎么,不乐意?姚安学着朋友的样子,挑起眉,嘴角忍不住跟着扬起。

一阵笑声过后,话题越跑越远,车厢里的气氛却变得轻松起来。

如果要讲什么精神的话,各有各人的看法。

苏粒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回道,你刚刚说的没错,本性难移。

但还有句话叫Things change, people change呢,是不是也挺有道理?姚安没有回答。

手段用尽的猎人也会改变的吗?她不确定。

海边公路蜿蜒,只有阑珊的车灯照亮前方。

歌声早就停止,却又好像一直在脑海回响。

他们唱:Grace will lead me home.恩典领我长途跋涉,终有一日,我们将返回故乡。

*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团队在酒店大堂集合完毕。

短短一趟出差,又是工作又是玩,一群人脸上全挂着黑眼圈,蔫巴巴地打着哈欠。

检查一遍,有没有少什么行李?负责送机的助理唐妮微笑着询问。

一件件行李清点完毕,被拖进了等待的大巴车里。

姚安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在张姐酣畅淋漓的小呼噜声里,低头查看手机。

显示屏是空的,钟浅锡没有再来打扰她。

他可以,但他没有。

一次也没有。

大巴车缓缓启动,经过酒店门口的减速坎。

姚安靠在座椅上,调出通话页面,断断续续地输入了一个号码。

十位数,213开头,标准的洛杉矶区号。

即便换了手机卡、删掉联系人,时隔这么多年,姚安也还是记得。

如果打不通,就算了。

如果打的通,那就是昨晚歌里唱的那样,是命运做了一个决定。

嘟,嘟,嘟。

眼瞅要转到语音信箱,姚安正准备挂断。

喂?电话那头却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是我。

对方愣了一下,像是没有意识到姚安会打来似的。

隔了片刻,才回了一句:你好。

场面有点僵硬,姚安也并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上面。

你前天说要做朋友。

她直截了当地问,具体指的是什么?电话对面的呼吸声变沉了。

很久后,钟浅锡斟酌着给出了一个答复。

偶尔联系,或是偶尔见面——在姚安觉得合适、觉得舒服的时候。

姚安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拖着行李箱走下大巴之前,她才回道:我知道了,让我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