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安的提议一抛出来, 祁航立刻表示赞同。
因为他认为眼前这一幕根本就是钟浅锡自导自演。
等去了医院,一切真相大白,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可让他没想到得是, 钟浅锡竟然语气平和的回道:好的。
看上去半点没有在撒谎似的。
这是什么情况?祁航吃一堑长一智,干脆闭上嘴, 决定看看这个老男人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一行人出了饭馆,问题变成了:去哪家医院?附近有家公立二甲,但按钟浅锡的医疗保险,是去不成的, 只能去外资办的私立。
而私立医院看个病,价格高得惊人,门诊就要接近四位数。
好处是人少, 医生会讲英语, 沟通起来比较方便。
出于保护隐私的考虑,除了患者,旁人都不能进诊室。
姚安和祁航在等候厅里干巴巴坐了十来分钟,钟浅锡捏着医嘱走了出来。
上面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软组织损伤。
祁航把这张中英双语的诊断报告看过好几遍, 上下打量起钟浅锡,简直要出离震惊了:你真的受伤了?难道自己习得了什么隔山打牛的功法,轻轻一推, 真给人家推出毛病来了?医嘱是做不得假的。
祁航摸了摸鼻子, 忽然有点心虚。
另外一边,钟浅锡听到了祁航的问题, 却没有回答的意思。
黑沉的眼珠转向姚安, 他笑了笑, 表现很得体:既然骨头没事, 我拿了药自己回酒店就行。
时间不早了, 你早点回家休息。
说完便要伸手去够风衣的内兜,只是胳膊不大方便,眉头微微蹙起。
姚安下意识拦住钟浅锡,再开口时有了一点叮嘱的意思:小心点,别再扭到了。
要找什么,我帮你。
要找手机。
钟浅锡抬起眼睛,解释道,我不太认识路,得查一下怎么回去。
姚安一听,心里越发过意不去。
人家大老远来了,在她组织的饭局上受了伤,好像她也有一份责任似的。
你的酒店叫什么?她从钟浅锡的衣服里拿出电话,语气也跟着放轻。
站在一片的祁航听出话里的意思,急忙插了句嘴:我开车了,可以送……话音未落,女人的圆眼睛扫过来。
祁航自知理亏,只能讪讪地闭上了嘴。
姚安看过地址之后,犹豫了一下,对钟浅锡说:我送你回去。
*出租车开得飞快,二十分钟后,洲际酒店。
电梯一路上行,房卡一插上,暗沉的屋内瞬间亮起灯来。
进了门,钟浅锡想要脱掉外套,动作略显吃力。
姚安叹了口气,拽住一只袖子。
你从右手边脱。
她指挥道,我拽着这里。
衣服绵软,像是条绳子,把两个人越扯越近。
钟浅锡着实是废了一点功夫,才从风衣里挣脱出来。
谢谢。
他回过身。
道谢之余,定定地看向姚安。
顶灯从上往下倾泻,照亮男人高挺的眉骨,又在他深邃的眼窝里沦陷。
咔哒。
也是在这个时候,身后的磁吸门自己合拢起来。
门闭着,窗户没开。
整个套房成了一个绝对密闭的空间。
少了聒噪又多余的第三个人,夜忽然变得很沉。
只有她和他的存在。
偏偏钟浅锡的视线又是焦灼的。
即便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做,暧昧依旧顺着心跳蔓延。
渴望一寸一寸沿着小腿往上爬,从身体内部燃起来,让人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热吗?几秒后,钟浅锡问。
热。
原本室外的温度已JSG经降下来了。
可折腾了这么一通,脖颈上出汗,发梢都细碎地贴在耳朵后面。
彼此又被那件该死的风衣缠住,站得太近,几乎是面对面贴着。
那些独属于五月的记忆几乎瞬间重现。
汗淋淋的床单、紧绷的脚背、密集又热切的吻。
指尖陷进男人宽阔的后背里面,抓得深一点、再深一点,刺穿皮肤、刺穿骨骼,直到战栗过后,发出一声餍足地长叹。
时间被抻得很长、很细、很软。
这是一种主观上的感受,一些感情被压抑了五年,亟需迸发的出口。
空气是粘稠的,带出一点旧日的腥和甜。
兴许是赶上生理期的中间,姚安觉得乳|房发胀,胸衣的尺寸不大合适。
搭扣是紧的,就勒在她的第四根肋骨上面。
书上说,亚当抽出一块肋骨,变成了夏娃。
于是从那一刻开始,男人与女人赤|裸相对,爱与欲纠缠不清。
——可随他们怎么说,随他们怎么写。
姚安是不打算再轻易地坠进雪堆里面了。
她受够了窒息的滋味。
回忆被硬生生斩断,姚安往后退了一小步: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如果没有,她要走了。
空气停滞。
钟浅锡看出姚安的抗拒,顿了下,最后主动移开了视线:能不能麻烦你给前台打个电话,订一份餐?气氛随着他的退让,开始逐渐松懈下来。
好。
姚安说到这里时,嗓子有点干,咳嗽了一声,拿起电话听筒,你想要吃什么?都可以,听你的。
钟浅锡回道。
他不懂中国美食,于是姚安做主,点了热粥和广式点心。
挂断电话的时候,耳旁响起电视机的动静。
是钟浅锡用他能活动的左手,调了一部英文电影出来。
姚安心里烧了一把火,有些待不下去了。
她拿起背包,正准备离开。
能不能等餐到了再走?钟浅锡没有拦她,只是扬起脸,目光诚恳,我怕他们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合情合理,要是拒绝,显得少了一些人味。
短暂的停顿后。
啪嗒。
姚安的背包落回到了办公桌上。
她环顾四周,最后隔了一点距离,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
像是为了彻底扫清暧昧的空气,把目光固定在了屏幕上面:这是什么片子?我也不知道。
钟浅锡很诚实。
屏幕上,一群人正在密林里穿梭,去找一个古墓、或是什么上古遗迹之类的。
剧情稀烂,根本连不上,全靠特效硬撑。
一忽冒出条喷火龙,一忽又是僵尸、木乃伊和蜘蛛,晃得人眼睛疼。
姚安看了一小会,捂住嘴,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累了?有点。
姚安确实累了。
上了一天班,身体上的疲劳还是其次,主要是精神。
是因为洛杉矶那个项目吗?姚安摇头。
钟浅锡侧过脸,露出一点倾听的神态,用的是朋友的身份:那是什么,要讲讲吗?都是一些和甲方鸡毛蒜皮的缠斗。
讲出来多少有点抱怨的意思。
可独自一个人闯荡久了,家里人不懂工作上的事情、只会劝她回家。
同事们关系虽然不错,却也不能深交。
祁航呢,又是个热血的没头脑青年。
姚安偶尔也想倾诉。
是和王Tim的那个项目。
本来已经退了一点,尽力在控制预算了。
隔了很久,她犹豫着开口,可新的Logo设计给到那边,对方又提出……钟浅锡耐心听完,回复道,可以延期,或是用第三方施压。
不要立刻满足对方的需求,不然胃口只会被养得越来越大。
合同都签了,怎么能延期?姚安继续提问。
可以先去找一份……如果不谈感情,不谈过去。
钟浅锡其实是个很好的老师,尤其是在给出解决方案上面。
欲望消弭,跷跷板一头被压下去,默契浮了起来。
就好像时光倒流,他们讨论的不光是姚安的工作。
而是洛杉矶的一场鸡尾酒会,或是一些社交场上的应对。
姚安明明已经不是钟浅锡的小鹿了,身旁的男人却依旧愿意分享他的经验。
对不起,光聊我的事情了。
隔了好一会儿,姚安才晃过神,忽然记起留下来的原因,你是不是还疼着?先去把药涂了吧。
钟浅锡倒是不着急,打算先吃饭。
他笑笑:就是扭了一下,已经不太疼了。
伤员的意愿总是最大的,姚安也就没有再坚持下去:那我去催一下客房服务。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她视线扫了一圈,随口问:你自己住,怎么订了这么大的房间?是米勒订的。
钟浅锡说,下次我会叮嘱他订单人房,不要这么浪费。
下次。
这个词夹在句子里,一晃而过,彼此却听得真切。
姚安嘴微微张开,正要回答。
您好,这里是前台,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电话被接通了。
请问我刚刚点的那份……在姚安的叙述中,钟浅锡扭过头,继续去看那部糟烂的电影。
荧幕的光打下来,晕出暧昧不明的心情。
……洲际酒店的客房服务很慢,即便催过几次,一部电影堪堪播完,餐食才被送了过来。
不过慢工出细活,菜做得不错。
雪白的粥被乘在高级器皿里,上面撒了翠绿的葱末和油酥碎。
肠粉里裹着整只肥美的大虾,肉质晶莹易透、圆润可爱,看着就特别甘甜。
香气扑鼻而来。
可钟浅锡并不打算动筷子。
刚刚在炒肝店里闹了那么一出,你还没有吃完晚饭。
像是怕姚安觉得尴尬,他主动站起身,拿了药膏往洗手间走,我先去涂药,你慢慢吃。
所以这是专门给姚安点的。
即便姚安自己都忘了她还饿着,钟浅锡也记得。
客厅随着他的离开,变得空下来。
咕噜噜。
鼻子闻到久违的饭香,姚安的肚子立刻开始工作。
只要一点热粥,就能把蜷缩着的胃烫得服顺。
她起初是没有吃的。
发了一会儿呆,最终还是拿起了汤匙。
一勺又一勺,好像把那份从来没有在第二个人身上见过的体贴,也一并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