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姣言脸色沉了沉, 晋王,你知道你现下在说什么吗?孙静娴不以为然的直起身子,君上, 侄女以为侄女说的已经够明白了。
凤君殿里气氛刹那凝结成冰,二人神情阴翳,对视片刻后, 孙姣言捏紧指骨, 径直站了起来。
你的一切,都是本君为你筹谋来的,连晋王的称谓, 都不过是陛下看在本君的面上赐予的恩典, 如今,你敢如此对本君说话,是真的觉得自己的羽翼足以与本君抗衡了吗!孙静娴不置可否,轻佻的拨了拨指甲盖,微笑,君上与本王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您给本王的,本王早就已经在数年前还您了, 君上再提这些,可就太没意思了些。
好,好的很!孙姣言将扶枕上的玉如意挥在地上, 一片玉碎声里, 冷冷的嗤笑,是本君看走了眼。
孙静娴后退避开碎屑, 轻飘飘的一揖手, 回敬道, 君上既如此说,那本王往后也就不必顾着与您的盟约,还望君上介时可别怪本王这个做侄女的心狠。
孙静娴撂下话,眼中寒光一闪而过,径直拂袖离开大殿。
与孙姣言彻底撕破脸,从一开始就没有让她觉得可惜,相反的,孙静娴认为自己没了束缚,大展拳脚的机会终于来了。
孙姣言被她满不在乎的桀骜姿态,气的胸口一闷,沐笙若的孩子必须生下来,必须成为本君斩除一切障碍的助力,去,再添一倍的守卫到那宅子,无本君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那宅子,直到那孩子生下来来为止!诺,贴身侍子深知那未出世的孩子关联着宋家,也关联着能否号令虎威军听命的关键一环,在亲眼目睹两人决裂后,此事更是成了死局里绝处逢生的一个节点。
他不敢耽搁,匆匆福下身,有些慌乱的跑出大殿,直奔御林卫所而去。
...六日后,小郎君终于抵达一处荒芜的乡野,举目皆是一片荒草残坟,乌鸦凄厉的叫喊,打断了他有些恍惚的神思,从微微的害怕里抽离出来。
没事的,妻主就在附近,只要找到妻主就好了,他不能怕,不能怕。
沐笙若暗暗的在心里反复念叨,颤颤的踏出半步。
从伺候他的宫侍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成了他眼下唯一的信念,他现下能做的,就是见到妻主,将一切都告诉她。
至于孩子的去留……小郎君有些黯然的垂眸,摸了摸已经有些微隆起的肚子,鼻子一酸,妻主应该没那么狠心吧。
皇陵天景台,宋岚玉莫名眼皮一跳,支着额从梦中惊醒过来,案前是守了两夜,演算了一半的卜卦,她已经连着两日两夜没阖眼了。
眼下好不容易赶上进度,本该安稳的休憩一刻,心却没来由的慌乱,就好像有什么不知道的危险即将来临。
宋岚玉沉沉的呼出了口气,将卜册收了起来,起身走到栏杆前往下眺望。
沉寂的皇陵大气辉煌,在渐渐下沉的夕阳间,闪烁着耀目的灿光,不远处烟尘漫漫,似乎有一骑人马朝着皇陵直奔而来。
宋岚玉微蹙眉心,五层高的木梯上脚步急促,守皇陵的看夜人着急忙慌的喘着急促的气跑了上来。
一副天塌了的模样,哭丧着脸,力竭的扑倒在地上,跌跌撞撞的爬到宋岚玉脚边,涕泗横流的哭嚷,云大人,云大人,京,京城被攻陷了,京城被攻陷了……什么!宋岚玉手扶在栏杆上,微微握紧,一把揪起看夜人的衣领,喝问,说清楚,京城到底怎么了!看夜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抹在袖子及手背上,疾跑而赤红的脸上一阵青白交加,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晋王,晋王,晋王她反了!我的夫郎和孩子都死在街巷里,家里老娘飞鸽传信,说没人敢在这个时候上街去收尸,如今京城已经血流成河,到处都在杀人啊,啊啊啊啊,怎么办,云大人,你说我该怎么办啊呜呜呜呜……宋岚玉面色一沉,是晋王造反,那宫里——她的夫郎……宋岚玉的心一瞬跳的快急了,神色泄出了丝心慌意乱,宋府自有虎威军照料,爹爹想必早已被护送出京城,可是笙若,爹爹并不知笙若在私宅,虎威军那她虽有交代照看,但若是孙姣言在那时将他召入宫里,固然能免去撞上杀红眼的叛军,可同样的,处境也更加危险。
真是该死!宋岚玉脸色一下难看至极,指骨青白,生生捏断了一截栏杆,继续追问道,那宫里呢,叛贼可攻入了皇宫!不知道,我娘没在信里说起,我不知道,云大人,看夜人泣不成声,在宋岚玉松手的那一刹那,彻底瘫倒在地上,捶地嘶吼,杀千刀的晋王,杀千刀的晋王!与此同时,天景台下马蹄阵阵,军马的嘶鸣声响彻昏黄的天际,为首的御林军高举着明黄卷轴,高喊,云浅玉听命,君上令尔速速至郧县见驾!...郧县县衙,刘帝神色郁燥,眼底下透着深黑的青黛,手撑在案上,冲着御林卫破口大骂。
孙姣言从屏风后顿了脚步,身后贴身宫侍端着凝神静气的安神药,脸色微白的颤声,君上,陛下如今还在气头上,这时候出去,只怕会迁怒君上,不如让奴去送这安神汤吧。
孙姣言长睫半垂,眸底阴影渐浓,不必,将安神汤给本君。
孙姣言径直从贴身宫侍接过汤药,看着瓷碗里泛黄的药汁,唇抿直一瞬,孙静娴是他一手扶植起来,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如今她作乱京畿,犯下谋逆大罪,在陛下或是朝臣眼中,他这个凤君自然难辞其咎。
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等着陛下顾念往日情分,来容下自己。
他必须挽回局势!孙姣言的眼底凉色愈浓,此时的他华妆尽褪,一袭简朴的素衣长衫装扮,锐利锋芒不再,只余江南山水似的温婉多情,步步绕过屏风,出现在众人面前。
刘帝侧眸,狠色一闪而过,冷冽的眼神没了一丝昔日的爱重,看着伴了自己十余年的枕边人一步步的靠近,直至他走到跟前,才杀气四溢的嗤了一声,一把将安神的汤药挥到了地上。
怎么,这是等不及与你的侄女联络,就想先毒死朕,好一劳永逸了吗!泛黄的汤汁洒落一地,有一半被泼在孙姣言的半张脸上,顺着尖了不少的下巴滴落。
众目睽睽下,孙姣言的脸面被践踏的粉碎,这一刻的耻辱,在一众臣子与御林卫们各异的眼神里,让他的身体微颤,一度险些失去仪态。
只是他不能哭,也不能求饶,若是如此,那无疑会更引来刘帝的厌烦与猜疑。
他不能那样。
孙姣言深吸口气,一如往日养尊处优的仪态,款款跪在地上,螓首微低,眉眼露出一丝倔强与委屈,红着眼角望向正处于暴怒中的刘帝。
陛下,是臣侍的不是,臣侍不该识人不清,累及陛下与万民,臣侍知罪。
呵,知罪?刘帝神色冷寒,弯腰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冷笑,你这是说朕也如你这贱人一般目光短视,轻易被人蒙骗吗?你好大的胆子!孙姣言抬眸,温顺的不做一丝挣扎,下巴处青.瘀愈来愈浓,他却越发放软身子倚过去,搭在了刘帝的手上。
陛下,这么多年,臣侍事事以陛下为重,眼里心里只有陛下,若是陛下因疑心臣侍,而伤了神,臣侍百死不足以赎罪,愿在堂前自裁,以谢陛下往日恩宠……孙姣言眼中去意决绝,一滴泪从腮边落下,扬起细颈,阖上了眼。
刘帝怀疑的目光投在他脸上,虽欲杀之后快,一泄孙静娴带给她的奇耻大辱,可是眼下却不是时机。
她一把松开了他,寒意在眸底闪烁,若是二人合谋,那她的这个枕边人是她如今唯一的人质。
刘帝浮起丝笑,弯身扶起了人,朕只是一时气急了,卿卿怎么还当真了。
陛下……,孙姣言微微露出丝羞赧,心却渐渐沉了下去,娇柔的身躯依靠进刘帝怀里,却依旧止不住微微的颤意。
县衙里,人头耸立,寂静极了。
宋岚玉伏身在屋檐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转身离去。
客栈里,看夜人仍然止不住哭泣,见屋门响动,推门进来的是宋岚玉,便又松口气的从案底爬了出来。
云大人,县衙如何了,陛下真的在那吗?嗯,宋岚玉轻应了声,脸色依旧微沉着在案边坐下,此时的她,因着在县衙一无所获,没来由的设想小夫郎可能发生的状况,眉头蹙的越发紧了。
他不在那里。
她该死,她怎么能将人安置在私宅呢!她怎么可以……宋岚玉的心在这一瞬慌乱的无以复加,拳头紧捏,指骨青白,懊悔与恐惧萦绕心头,哪怕虎威军已经传信去寻,她也没法原谅自己的疏忽。
是她错了,是她错了……笙若,宋岚玉喃喃低声的轻唤出夫郎的名字,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在心底,我会找到你,我一定会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