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偏院厢房, 孙静娴将门掩上,捂着伤口,气息急喘的扶着桌案坐了下来, 扯下沾皮带肉糊着血黏连的衣衫,龇牙咧嘴的侧首觑了眼后背,该死!来替本王上药!孙静娴将怀里的褐色药品重重砸在桌案上, 神色狠厉的拔刀指向因害怕无措而微颤身躯的小郎君, 盯着他想要退却的眼神,冷嗤了声,挑开了衣襟带, 本王虽然受伤, 但你可别想着逃跑,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沐笙若瑟缩了下,从桌案上拿起药,来到孙静娴身后,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将目光落到她的背上,却在看到一道从肩胛横贯后腰的刀疤时, 受惊的愣住。
还愣着做什么,孙静娴心生不耐,像是恼羞成怒, 想到了什么, 咬牙切齿的捶桌站起,本王此生只在仓崖山失利过一次, 却留下了一生的耻辱, 而今又在鼠辈手里……, 你听着,本王的伤若是痊愈不了,就在你背上也剐上一刀!快来上药!仓……仓崖山沐笙若乌眸微微睁大,手攥紧衣袖,微抖着再次确认,仓崖山?你的那道刀疤……是那些山匪砍的,在那夜的悬崖……悬崖?孙静娴眸光一厉,难道……仓崖山,你也去过?我……我,小郎君脸色惨白,满脸的不敢置信,跌坐在地上,不,不……哦?孙静娴显然不相信,脸上带着丝讥笑,上下打量小郎君。
那时那郎君蒙着面,自己又因战事旷了许久,乡野之地自然不多讲究,见他背着药篓摔倒,腰线柔美,倒有几分风姿,便起了心思,奈何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条毒蛇,趁她正要享乐之时窜出来,不长眼的咬了自己。
剿匪在即,军医又走散不在身边,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勉强信了那声称自己会医术的郎君跑去山林采药,答应若解了毒,便送他回京城,不打他的主意。
偏生……孙静娴眸色阴沉下来,握拳咬牙,偏生那贱人不知好歹,竟真打算一去不回,自己若不是怕错过解毒的良机,谁会替他挨这一刀!贱人!孙静娴恨恨的啐出声,看着小郎君的脸,更添了几丝杀意,若非眼下于自己还有几分价值,她真想现在就剁了他!没有一丝烛火的厢房内,月光透过窗棱照在地面上,风声肃肃吹在门框上发出阵阵吱嘎声。
小郎君眼神一颤,咬着牙,大颗的泪掉下来,当年崖上,夜色漆黑,他以为的温暖维护,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吗?若是这样,那件披风又是为什么?沐笙若开始怀疑自己,不是妻主,是晋王,是晋王。
是她替自己挡了那一刀,是她在悬崖上拉住自己,他记了三年多的救命之恩,要报答的人是晋王……这不可能,不可能!还愣着做什么!孙静娴满脸怒气,捂住不停渗血的伤口,见人站着不动,与那时的冷眼旁观何其相像,更是怒从心起。
那一刀,本王可一直记着呢!小郎君的神情一下变得极木,垂下眸,捏起药瓶,唇线抿直,傀儡似的涂抹伤口。
直到包扎完毕,眸底的黯淡,都没有散去一分。
孙静娴撩起衣衫披上,系好襟带,冷冷扯唇,你欠本王的,你就得受着,乖乖做本王的人质,本王也能让你死的舒坦些。
沐笙若指尖颤了下,只是救命之恩,这样的人情太沉太重,他无法像许诺的那样嫁给晋王,命却是可以还他的。
他做的到,他可以做到,他一点儿都不害怕,不害怕……小郎君违心的一遍遍在心底重复,抱膝挨着桌案席地坐在地上,想哭出声,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不停的用袖子抹泪。
孙静娴穿上衣衫站起,余光侧了眼毫无生气的小郎君,嗤了声,躺上榻,阖眼自顾自睡去。
一夜之间,京城又翻了个天。
百姓们从地窖,从城郊破庙钻出来,看着久违的日头,相互搀扶着回到城里,忍着满心悲痛收拾铺面家宅。
刘帝就在这样哀恸的气氛里,乘着御驾,浩浩荡荡的回来了。
孙姣言坐在鸾车里掀起帘子,看着外头情形,面无表情的收回了眼神。
京城收复,陛下接下来只怕要算与自己的帐,他得提前想辙,无论如何要重新坐稳凤君的位置。
宋岚玉在街巷里看着孙姣言的鸾车过去,眸色深浓如墨,浑身气势冷沉沉的,身后虎威军将领上前继续回禀道,少将军,京城都搜遍了,未曾发觉少君踪迹,或许……孙静娴不可能逃的出京城,她一定还在城中,宋岚玉侧眸,阻止副将继续说自己的猜测,找到她,掘地三尺,一定要找到她!末将领命,只是少将军一夜未眠,还是回宋府小憩一阵吧,一切有末将为少将军分忧。
副将有些担忧的望着宋岚玉疲惫的侧颜,道,少将军,您需要休息。
宋岚玉闻言,眼神几不可查的微变了下,你们可有搜查宋府?副将神情微楞,未曾。
她的脸色忽而难看,下一刻便领会了宋岚玉的意思,有些无措道,是末将失察,末将这就带人去宋府搜查。
宋岚玉神情凝重,叫住她,慢着,我与你们一道过去。
一行人抄了近路,直奔宋府,隐藏声息,悄悄从角门进去,大批人马分头查寻后院,柴房,祠堂等处所。
宋岚玉在一扇陈旧掉漆,紧掩的院门前停下,看了眼濡湿的厚重青苔,径直推门,吱嘎一声,偏僻的院落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响,摇摇晃晃的开了半边。
堆放的陈年椅凳家伙什杂乱无章的铺满院落各个角落,抵住了门边,只开了仅仅容一人过去的缝隙,宋岚玉踏进里头,几乎连转个身都有些困难。
腐败潮湿的气息更是令人难受的掩鼻,这样的地儿,养尊处优惯的孙静娴怎会躲藏此处。
宋岚玉眸底黯淡了瞬,正欲退出去,余光不经意的扫到一张矮几上沾上的三两点已经发黑的血迹。
女君眸色一凛,抬眸逡巡院落里的几间厢房,几乎一瞬间抽出了腰间长剑,跃向最为不起眼的一间。
剑光凛然,铿锵一声,与另一柄长剑激烈的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嗡鸣声,宋岚玉受到阻力后退半步,抬眸看向另一柄长剑主人,黝黑乌眸杀气犹如实质,冷冷的掷在一脸阴狠的孙静娴脸上。
人在哪里?宋岚玉冷声质问,发狠的将剑刃刮向孙静娴已经流血不止的肩胛,没有给她一丝喘息的空隙,将人逼退在一张红木案前,死死抵住她的喉颈。
说!人在哪儿!云……浅……玉……我……小……看……你……了孙静娴胸口急促起伏,神情阴戾的使劲格挡压下来的剑刃,死死的咬紧后槽牙,眼神压抑着杀气与不敢置信,微微睁大眼眶。
宋岚玉微勾唇,神情冰冷越发下压剑刃,呵,本官也是头一次发觉晋王殿下竟是如此蠢物,死到临头了,还想着周旋,你难道不担心本官让你生不如死么?二人唇枪舌剑,来往间,宋岚玉的长剑已经逼近孙静娴的咽喉,锋利的剑刃顷刻破入皮.肉,血珠子争先恐后的渗了出来,沿着剑身滴落。
滴答…滴答寂静的院落里,声音渗人。
红木案上清晰的汇成了一条血线,浑着潮湿之气,气味肮脏至极。
孙静娴眼神渐渐开始颤抖,逐渐显出颓势,腕骨之间僵硬无比,手心濡湿,握着剑柄几乎要脱手。
唇齿微张,孙静娴的气焰消失无踪,终究是在死亡的危胁下,想到了求饶。
宋岚玉乌眸微敛,不屑至极,腕骨微移,眼见要有所动作。
厢房的屋门突然吱嘎一声被打开,一道人影急匆匆的奔来,宋岚玉余光瞥见小夫郎完好无损的出现,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眸间笑意清浅,没有防备的看着他靠近。
孙静娴眼底升起绝望,她没了最后的筹码,今日只怕真的是她的死期了。
只是下一瞬,脖颈间突然多出了一双手,伴随着一声哭嚷,孙静娴瞪大了眼睛,只听得呜咽声中一声疾声祈求,别杀她!鲜血淋漓的手背触目惊心,牢牢的护着自己的颈项。
孙静娴缓慢的眨了下眼,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震惊,这宋家少君是在救她??是她疯了,还是他傻了?阴影里,孙静娴胸膛震动,眼睛里满是戏谑与怪异的专注,似乎浑然忘却了自己还在长剑之下的恐慌。
小郎君呼吸急促,吃痛的白了脸色,看了孙静娴一眼,而后通红着眼睛带着卑微的讨好,直直的望进宋岚玉眸底。
不要杀她……好不好此情此景,宋岚玉心口微滞,收回长剑的动作带着肉眼可见的僵硬,不敢置信的直视他的双眸,你……要护着她……顾不上孙静娴显而易见现出得意的脸,她长睫微颤,堪堪的后退,神情受伤的看着昔日围着自己转的夫郎,心头几乎被失落淹没,为了她,你甚至愿意以身相护。
妻主,小郎君心口咯噔一声,着急的摇晃脑袋,想要解释。
只是宋岚玉心口憋闷的厉害,从未有过的酸涩与嫉妒,令她有些失措的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这不是自己,她不该是这样的。
宋岚玉捏紧剑柄,指骨青白,微微的发着颤,用尽了最后的理智,才没有失控的去杀一个人。
好,我不杀她。
她竭尽力气,压抑着心底腾腾而来的戾气,侧开脸,淡漠了神情。
只此一次。
宋岚玉阖了阖眼,背过身,没再看沐笙若一眼,径直向外走去。
院门外,盛阳洒下半边金黄,宋岚玉垂眸看着手里染着鲜血的长剑,将它扔在地上,像是在割舍着什么,微微的露出一丝凉薄。
只此一次。